李从璟站起身,“江淮之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淮南军三路来袭,退守无益,唯有迎面破之,方能固我江淮战果,以利来日尽取江淮十四州,王朴之言,深得孤心。”
说到这,李从璟目光锐利,“要破淮南军西路,先必夺庐州城,得庐州城,则淮南军侧翼不保,图之易也!令,史丛达率部西进庐州,汇合李彦卿、丁茂所部,攻打庐州城;再令,李彦超率部南下,牵制淮南军西路,策应庐州之战!”
庐州城虽是州城,并非重镇,庐州兵马不精,数量同样不多,这是军情处与斥候早已探明的消息,因为有机可趁,故此李从璟态度明确。
李彦超、李彦卿并及丁茂史丛达四将,兵马共计两万左右,淮南军西路虽有四万精兵,未必不能图之。
军令下达,火速传往各部。
数日后,庐州城前。
最先抵达的丁茂,随后抵达的李彦卿,以及最后增援过来的史丛达,三将齐举中军大帐,共商攻城大计。
三将之中,以丁茂为首,是为攻打庐州之主将。
“你我三部合军,兵力已达三十个指挥,仅是侍卫亲军精锐就已逾万,庐州不过一座小城,三四千老弱之卒,日前某已连攻数日,彼之城防力量,已被某消耗过半,如今两位既到,你我三军齐心,旬日必克之!”丁茂对史丛达与李彦卿道,庐州并不真是一座小城,丁茂说它小,是说他军事实力弱。
“丁将军所言不差,庐州之所以能坚守不降、连日力战,所依仗者,无非舒城、庐江一带的四万援军,若非如此,此城早已是囊中之物。”史丛达颔首,说出自身见解,“淮南军西路前日进抵舒城、庐江一带,本应北上寿州,接庐州求救信,王会势必分兵来救。”
王会,便是四万吴军的主将。
李彦卿资历最浅,所以最后发言,“要夺得庐州城,必须先败其援军,如此既可削弱王会部实力,亦可打击其部士气,与来日之战有利!”
三将正在商讨军机,忽闻斥候来报,却是如李彦卿所言,王会果真派遣五千精兵,来救援庐州。
闻言,李彦卿颇显激动之色,“庐州城西南四五十里外,有一片山地,山地前有大片林区,王会自舒城遣军救援庐州,必经此地,我等若于此地设伏,必能收获奇效。”
丁茂面露喜色,不过却没有轻下论断,而是详细询问了李彦卿与斥候有关情况,最后综合各种条件,丁茂认为伏击可行,便让李彦卿带领本部兵马,火速前往山地设伏。
李彦卿所言的那片山地,就是紫蓬山,山前大片地势平坦的林区,即是后世的英山林场。李彦卿得了丁茂之令,立即集结了兵马,火速前往英山设伏,这些姑且不提,且说王会。
王会此人,徐知诰伐楚时,用之为百胜军节度使,在楚地征战时多有战功,这回调遣楚地吴军进援江淮,周本身为军中柱石,要坐镇楚地战场,不可轻动,徐知诰便任命王会为西路军主将。
王会到达舒城后,接到庐州递来的求援信。
虽然王会此行任务,是经舒城北上盛唐,由安丰进军寿春,解高审思之围,再合力击破唐军,但庐州被唐军攻打,他近在咫尺,却不能不救。庐州给王会发求援信时,面对的只有丁茂一部,史丛达还未赶到,所以信中言及唐军不过五六千,好在庐州刺史也不是蠢人,提到了盛唐李彦卿部可能支援丁茂的事情。
“庐州守军三四千,唐军以五六千兵击之,庐州竟不能守,何其无用!”王会接到求援信,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眼前攻打庐州之唐军,虽只五六千兵马,但盛唐李彦卿部既有可能支援,两相合兵就不容小觑了,庐州刺史发信求援,也是稳妥之举。”说话的幕僚与庐州刺史有旧,便替对方说了几句话。
庐州刺史之所以提及李彦卿部,自然不是真的料事如神,而是他本就是借此冲散一些庐州的无能。
“李彦卿若是果真去了庐州,盛唐空虚,倒是白给我等机会。”王会冷笑一声,“那就派兵五千,救援庐州,将唐军击退!”
派遣五千数量不少,主要还是考虑到李彦卿可能会到庐州去,如若不然只需一两千兵马,就足够庐州守城,再加上一两个指挥,就足够里应外合击败丁茂部,王会行事颇为老辣,他派兵五千赶往庐州,是稳重之举也是激进之举,打的就是将李彦卿一道击败的主意。
至于李彦卿、丁茂合兵后,五千兵马和庐州军能否击败唐军,王会却是不觉得有甚么问题,殿前军号称唐军至锐,在楚地同样让他们打的落荒而逃,侍卫亲军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再者李彦卿就算出兵庐州,也不可能将盛唐兵马都带过去,若是如此,盛唐岂非成了一座空城?
此时的王会自然不知道,江淮战局早已起了变故。
当然,就算他得到徐知诰传书,得知了某些变故,也无法事先知晓李彦超、史丛达的调动,青衣衙门可没有人在李从璟身边窃据情报。
英山。李彦卿率部马不停蹄赶到此地,四五十里的路程,他部硬是只用了大半日。李彦卿没有片刻耽搁,顾不上歇息,立即勘察地形安排部曲择地埋伏。
设伏不是将士往林子里一钻就完事,大处要讲究堵进路截退路,小处得根据地形林木合理布置兵力,最终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发挥己方战力,同时最大限度限制敌方战力。
斥候汇报,淮南军距离此地尚有三十里。
李彦卿看了一眼时辰,太阳将要落山,看来淮南军今日到不了此地了。
让斥候再探,李彦卿从容布置部曲设伏,不时太阳落山,日暮降临,他又下令士卒早些吃完干粮休息,养精蓄锐,同时不忘严密监视那股淮南军,免得对方突然整出甚么幺蛾子。
夜里下起了雨,秋雨绵绵,不大也不小,打在林木树叶上哗哗作响,雨声很是清脆,将士们没有在林子里搭帐篷,身上都给淋湿,不到半夜就都成了一个个雨人,这时候就都别想睡觉了,将士们都睁着眼,眼巴巴着望着雨停,身子被林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李彦卿更没法入睡,他带人到处巡查,激励士气,一趟路走下来竟然口干舌燥,好歹到了天亮,雨停了一会儿,未到午时,又下了起来,有些将士感染了风寒,李彦卿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不打算让他们带病上阵。
熬过未时,斥候回报,淮南军来了。
李彦卿打起精神,下令全军将士戒备。
雨中行军自然辛苦,淮南军骂骂咧咧进了林区,唐军将士隐藏在雨幕与林子中,听着淮南军的骂娘声、脚步声、铁甲环佩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从面前经过,一个个都握紧了兵刃。
李彦卿沉住气,静静等待淮南军完全进入埋伏圈,这很考验人的定力,看着敌军在面前走过,自身也有暴露的危险,一个忍不住就要提前发动战事,好在侍卫亲军也是训练有素之辈,将士们不至于关键时候掉链子。
眼看淮南军尽数进了包围圈,李彦卿心头大定。
埋伏在最前面的侍卫亲军将领,见淮南军过了那条线,立即一跃而起,举刀一声大吼,带领部曲突然杀出。
紧接着,道路两边的林子里,侍卫亲军披荆斩棘冲杀出来,嘶吼着将眼前错愕的敌军杀翻。
最后是负责堵住退路的部曲,前方的交战声响起之后,他们在淮南军慌忙大喊之前跳将出来,从背后向淮南军冲杀。
淮南军将士起初是错愕不已,面对群狼一般杀将出来的唐军,都慌了神,在身旁的同袍一个个被砍翻之后,无不大骇,紧接着大喊大叫。
他们一面御敌,一面想跑。
李彦卿早就盯准了对方主将的防卫,擒贼先擒王,带领亲卫直接杀向对方主将。
一番激战,厮杀两个多时辰,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林木杂草遭受池鱼之殃,已是面目全非。
唐军杀敌逾千,最后压着进退无路的吴军俘虏,高歌凯旋。
是日,李彦卿所部领着俘虏,在庐州城前耀武扬威。
未几,庐州降。
章四十一 西路军接连数战 李从璟大定江淮(2)()
(第二更)
李彦超攻打寿春逾月,没有能将城池攻下,这让他心头好生憋了一股恶气,自跟随李从璟征战后,他还未有过这样惨淡的战绩,所以在李从璟让他带领五千侍卫亲军南下盛唐时,李彦超暗中摩拳擦掌,准备好生大干一番。
到了盛唐,李彦超派出心腹精锐,赶往舒城一带探查吴军动静,得知王会从庐江到了舒城之后,李彦超就在琢磨着先声夺人,与其让吴军携势大举来攻,不如主动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李彦超性情果决,身上有一股幽州边地养出来的豪烈之气,既然打定主意,他就不再犹豫,开始着手制定作战计划。
“击舒城,声援庐州!”李彦超在军议的时候和盘托出自己的谋划,“我军要击败淮南军西路兵马,夺取庐州是首要关键。如今庐州正在激战,王会到了舒城,必会分兵支援庐州,以保障彼部侧翼周全,我等万不能使他如愿。一句话,庐州不得,则王会进军寿州无后顾之忧,得庐州,则能叫王会左右失顾,就算闷也能闷死他!”
王会所部,背靠长江,左翼舒州,右翼庐州,大唐还未对舒州用兵,所以王会左翼安全;盛唐的唐军,背靠寿春,右翼舒州,左翼庐州,舒州暂无夺取之打算,所以必须得保证庐州到手。
众将都同意李彦超的意见,于是李彦超打定主意。
不日,他只留了两个指挥坐守盛唐,带领主力南下,去找王会的晦气。
从盛唐到庐州,地势大致一马平川,周边都没甚么险要,紫蓬山与大别山之间,有近百里广阔之地,足够李彦超任意纵横。
这一日,也就是李彦卿在英山设伏的当日,李彦超到了舒城附近,他那些乔装后到舒城附近打探敌情的心腹,接连回来向他复命。
“贼军有一部兵马,驻扎在舒城西北四十里之外的施桥镇,应该是王会的先锋。”百姓打扮的心腹指着地图向史彦超汇报,“此地是个三岔口,算是要地。”
四万兵马不可能窝成一团挤在一起,从兵法上讲,这样不利于调度,也不利于应变,一旦有甚么意外,比如说敌军夜袭,一乱就全乱了,兵马分开扎营,彼此有距离但又不至于距离太远,既能避免一营乱全军乱,也能在一营有变时相互支援。
“有多少兵马?”史彦超问。
“大抵三千。”心腹回道。
想了想,心腹又补充:“贼军主营在舒城,距离此地最近的营垒,不过二三十里,若遣马军支援,不需要太久。”
李彦超沉吟半响,忽然道:“就打施桥!”
当夜,李彦超率领部曲,抹黑潜向施桥吴军营地。
如斥候所探,此营中的吴军兵马,数量的确在三千上下,主将是个在楚地颇有战功、以骁勇著称的壮年汉子,今日他听闻王会往庐州调发了五千援军,帮助庐州守城,私下很是发了一顿牢骚,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要在这里多耽搁些时日,一心想要直捣寿春杀败唐军,好建功立业的主将,自然打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
夜里吃了些饭食,本想饮酒,考虑到大战在即,还是耐住了性子,在抢来的一个小家碧玉身上耕耘半响之后,摆了个大字沉沉睡去。
到了深夜,正做春秋大梦的主将,在幻境中纵马驰骋大杀四方,身前唐军败退如蝗虫,身后吴军进击如虎狼,那传闻中不可一世的李从璟,一面惊慌逃窜一面丢盔弃甲,让他放声大笑好不畅快。
直到亲兵在帐外大声疾呼,主将才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怒道:“何事吵闹,惊扰某家美梦?!”
话音刚落,主将就察觉到不对,果然,亲兵在帐外嚷道:“贼军夜袭!将军,贼军杀进营来了!”
喧嚣声如海潮,排山倒海,在帐外来回炸响,主将顾不上穿衣,更别说披甲,赤脚奔到帐外,一看营中的情况,立即惊得目瞪口呆。眼前的营垒中人潮汹涌,吴军将士惊慌大呼,四散奔走,如同见了阎王,不知多少唐军四面杀向营中,势不可挡,砍瓜切菜一般将眼前的吴军将士杀倒,无数营帐燃起火光,更加衬托得吴军惊慌尤甚,唐军勇猛无敌。
这般溃营的景象,让主将遍体生寒,心头连道:“完了,完了。。。。。。。”
唐军没杀进营中他还能反击,唐军刚杀进营中他还能抵挡,如今唐军几乎都要将整个营地掀翻,他已是无力回天。
“多少唐军?”
“这般声势浩大,怕是不下万人!”
“快,快向王将军求援!”
“将军,还是快走吧,唐军杀过来了!”
“走。。。。。。走。。。。。。”
主将也顾不上回帐穿衣了,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慌慌张张奔走。
他经历过朗州之战,亲眼看到过殿前军将周本杀得全军溃逃,眼前景象无疑让他如回噩梦。
李彦超没想到战事会这样顺利,他原本以为吴军防备严密,他们要夜袭得手少不得要费上一些功夫,为此他甚至考虑到吴军援军会赶来,还派遣将领绕后设伏专门应对,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唐军成功杀进营中,势如破竹杀穿吴军营地,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这里面固然有他大张旗鼓的原因,也跟本部侍卫亲军连日来憋下的恶气不无关系,友军都是连战连捷,唯独他们在寿春久攻无功,是以此战人人奋勇争先,杀败三千防备不严的吴军就不足为奇。
李彦超当即下令,不要俘虏,所有吴军就地砍杀,然后烧毁营地,在天亮前及时撤走。见好就收,李彦超没有贪得无厌的意思。
却说那员吴军主将拔马回逃,在路上遇到闻声前来支援的同袍,对方见他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既惊讶又鄙夷,当即询问战况。
“唐军过万,趁我不备,大举杀来,如狼似虎,非是本将不战,实在是不能战啊!”吴军主将几乎是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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