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淡淡道:“刘信所部兵马两万,他以为我不知,故而先行埋伏,殊不知彼部虚实,军情处早已探明。其次,他的战法布置,太过取巧,失之于堂堂之阵。”
前一句话排阵使理解,后一句却不解其意。
孟平继续道:“若是我军来此,他便靠山布阵,两万之众陈兵山前,摆下堂堂大阵,我百战军要击溃其阵,不会很容易。但他如今这般布阵,看似是利用地利且成围攻之势,实则也是分散了自身兵力,予了我等各个击破、直捣黄龙的机会。”
“更重要的,从一开始刘信就想取巧,以优势兵力而不敢正面迎战,这就失去了将士锐气。沙场对阵,大势为重,士气为先,他有实力而不敢正面争雄,这仗还如何打?反观我军,南面而来,到此便布阵,布阵完便进击,是为一鼓作气,兵锋正锐。两相比较,吴军如何能与我争锋?”
排阵使若有所悟,沉思不语。
就在这时,涂山上爆发出一阵猛烈声潮。
章二十 孟平涂山击刘信 潞王三战李德诚(7)()
涂山下,百战军面对两倍于己的吴军,不仅稳住了军阵,左翼精骑更是将吴军马军杀散,这样的战况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涂山上的安重诲、赵弘殷所部,则在吴军山营前,与刘信本部惨烈厮杀。
刘信自打在辕门处将溃卒拦住后,就与溃卒一道杀出辕门,与赶到营前的百战军激战。吴军溃卒的士气本已跌落谷底,为刘信所感,绝境反击,杀气大盛。
战场之上,软的怕硬的,硬的怕彪悍的,彪悍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疯了的。眼下,吴军士卒明知没有退路,殊死反击,那些个骁勇之士,便将悍不畏死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安重荣此时已与赵弘殷双双杀至营前,他们本以为吴军会就此溃败,让他们尾随杀入营中,不曾想方才还是待宰猪羊的吴军,忽然就换了面孔,双目通红,大吼着如狼似虎一般转身扑杀上来,前阵顿时有些措手不及,被连杀数人。
遭此创伤,前阵百战军却并不慌乱,在队正、伍长的喝令下,因追杀略显松散的阵型,再度恢复到严整状态,不留半点缝隙,给吴军任何可趁之机。
然则阵脚虽稳住了,吴军的冲击之势却不曾消减,厮杀在此刻变得异常惨烈,吴军将士甚至不惜以伤换伤、以命换命,完全是打疯了的状态。
伤亡急速加剧,没多时吴军辕门前就倒下了许多尸体。
而在这时,刘信率领亲兵来到阵前。
相比较而言,刘信的亲兵无论是军备还是悍勇程度,都非寻常吴军将士可比,此时又是随同刘信出战,很快便展现出其战力卓绝的一面。这批士卒养精蓄锐已久,正是力气旺盛的时候,兀一出现在辕门外,就狠狠冲撞进百战军军阵中。刘信则一马当先,一柄大刀携雷霆之势,舞得虎虎生风,杀进百战军人群中,左右开弓,遇盾开盾、遇人杀人,一时无人能挡。
吴军将士见刘信转眼间连杀数人,面前的百战军皆不能抵挡,伤的伤退的退,空门大开,立即士气大涨,高呼不停,然后奋力杀向面前百战军,状若奔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刘信成相互呼应之势。
因是之故,辕门之外,竟是叫吴军打出一波反攻,百战军的进攻势头叫吴军给扼制住。
安重荣与赵弘殷对视一眼,双目同时一凛。
百战军进攻吴军山营,本就是逆势而上,最要讲究一鼓作气,若是被吴军扼制住攻势,经对方猛攻猛打,就很难继续站稳脚跟,而一旦被打回去,吴军顺势而下,百战军势必伤亡惨重,便是连溃不成军的可能性都有。
战场胜负走向,往往取决于瞬间。安重荣一跃而起,提着双捶就向刘信迎过去,呵退身前甲士,“闪开!让某来!”
此时的安重荣,怒目圆睁,浑身充血,活脱脱一只被抓伤熊瞎子,挥动铁锤,带起一股飓风,当头砸向刘信脑袋,“安重荣在此,老贼安敢逞凶?!”
蒙他这一声大喝,百战军众将士纷纷侧目,待看见他龙虎之姿,都是心头一振,浑如看到了主心骨一般,人心大定。
刘信正杀得兴起,看见一员勇将龙骧虎步杀过来,又听了对方那一声大吼,果真是凶猛非凡,他心头一震:此乃何人,竟有如此威风?
不过刘信也是久经沙场之辈,断然不会被敌将的凶恶面目给吓到,连忙举刀迎上。铁锤、大刀相击,爆发出刺耳的金属相击声,两人都是全力施为,刹那间谁也不曾奈何了谁。
刘信不愿被安重荣在气势上压倒,得空大喝:“竖子小辈,声名不显,也敢到某家面前来讨死?!”
安重荣大吼一声,虎啸一般,重重向前踏步,铁锤当头又向刘信挥过去。刘信赶忙去挡,大刀被铁锤差些扫到一边,感受到对方的巨大力道,他心头暗暗叫苦。
原本铁锤乃是沉重之物,一旦挥舞起来,势若千钧,寻常兵刃抵挡不得,故而能用铁锤者,无不是军中勇将。刘信久经沙场,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他原本想挡下对方几击,再利用对方动作迟缓的空档,给予对方重创,却不曾想,安重荣铁锤舞动起来,却没个间隔,打的刘信虎口发麻,手臂微颤,脚下更是一退再退,也奈何对方不得。
“老贼,束手就擒,留你全尸!”安重荣见压制了刘信,力道又凭空大了两分,口中大声呼喝。
“竖子安敢如此!”刘信大怒,满面通红,与安重荣厮杀不休。倒不是刘信不识时务,而是此时此刻,他已不能后退,若是此番他在安重荣面前退却了,好不容易士气回升的吴军将士,将再度人心涣散,也就不复能与百战军相战。
刘信的亲兵见他应对安重荣愈发吃力,无不大急,都想杀过来相助,然则安重荣亦有亲兵,这下两相捉对厮杀,好不惨烈。双方谁都知道不能让对方靠近己方主将,否则一旦主将有甚么闪失,他们这些亲兵首先就要被军法问罪,故而分外敢战。
郭廷谓眼见刘信被安重荣杀得气力不支,就要败北,连忙冲过来,“将军,某来助你!”
然而郭廷谓还未靠近安重荣,就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员将领拦住,“鸟厮休狂,先过了某这一关!”正是赵弘殷。
到得这时,两军前阵将士已经陷入混战,彼此军阵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阵已经不再是依仗,众将士唯一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自己身上的甲胄与手中的兵刃。
战不多时,刘信被安重荣一锤扫倒,他到底年事已高,多年来又少有征战,后劲不如安重荣。
“将军!”刘信的亲兵大惊,奋不顾身扑过来,以血肉之躯挡住安重荣,将吐血的刘信拖走。
“挡我者死!”安重荣双捶如风,瞬间轮倒面前拦路的吴军两人,带亲兵追杀刘信。
眼见刘信败阵,吐血而走,吴军将士莫不大骇,先前强提的战心,在百战军的猛攻下步步崩溃,再也坚持不住,随着伤亡增大,眼看着同袍接连倒在血泊中,吴军开始向营中败退。
郭廷谓看见大事不妙,虚晃一枪逼退赵弘殷,也连忙夺路而走,去营中寻找刘信。他心中记挂刘信伤势,走的时候没有留下甚么断后布置——有布置也难以起到作用,吴军见两员大将都败回营中,旋即大溃。
“杀!”赵弘殷调度百战军,将面前敌卒杀倒,冲入吴军营中。
“杀!”百战军将士气势如虹,喊杀声如同潮水一般,随同人潮攻进吴军营地。
吴营辕门、角楼以及各处的将士,眼见刘信、郭廷谓相继败回,同袍仓惶奔逃,百战军大举杀来,无不脸色大变,心惊胆战,再也顾不得坚守岗位,纷纷向后营奔逃。
在混乱的营地中,郭廷谓总算找到了刘信,兀一见到刘信的模样,郭廷谓咽喉就硬如磐石。刘信被人搀扶着,人事不省,嘴中血涌不停,胸甲凹陷了一大块,触目惊心。
郭廷谓唤了几声,刘信虚弱的不能回应,左顾右看都是惊慌败逃的士卒,后面百战军正大举掩杀而至,他急得满头大汗。
“郭将军,营地难守,我等该当如何?”有士卒惶急的问。
郭廷谓方寸大乱,正不知该如何应付眼下不可收拾的局面,然而放眼看去,周围将士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期待与不安,如同惊疑不定的孩童。
将士们的眼神,触动了郭廷谓的内心,他猛然意识到,值此大军败亡、生死攸关而刘信又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成了这群将士的主心骨,是唯一可以指望的人。
然而郭廷谓心乱如麻,眼前局势糜烂至此,他也是回天乏力,根本不知有何措施能够力挽狂澜。他本没经历过太多战事,此时哪里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形势?
但郭廷谓更加知道,这等时候他必须有所指令,哪怕是错误的指令,也比甚么都不做要好。
“唐军已然破营,这里守不住了,我等唯有取道后山,护送刘将军先走,与山下部曲汇合,再作打算!”郭廷谓一咬牙,下达了命令。
众将士闻言,都点头不已,很是赞同他的这个决策,毕竟眼下已经无法再战,退走是唯一出路。众将士们的反应,让郭廷谓心头稍定。
山营后面只有一条山道,或许不能称之为道路,不过是连接一个又一个山包的山线,但却可以通向涂山东部,然后下山。
当下郭廷谓带领自己与刘信的亲兵,背着刘信夺路而走。
郭廷谓这一走,吴军营地群龙无首,士卒们只顾着逃命,争相跑到后营,却因为山道不便,通行艰难,众人你推我攘,不知多少人沿着山坡摔下去。那沿着山线跑步的,为了加快速度,丢盔弃甲,混乱不堪。
安重荣、赵弘应杀到后营,见吴军已经无法再战,遂举刀大喝:“降者不杀!”
一批又一批吴军士卒,丢了兵刃,跪倒在地,束手就擒。
赵弘殷冲到后营,看见一个山头上,郭廷谓正背着刘信疾走,立即领兵追杀出去。
安重荣见赵弘殷已经追杀出营,便不好也深追出去,他指挥将士点燃吴军军营,向涂山下的两军传递消息。
山下的百战军看到涂山上的烟火,无不精神大振,在队正、都头的喝令下,齐声大喊:“刘信已死,吴军败了!”
奋战中的吴军将士,本就作战艰难,这下听见百战军的呼喝,回头去看山营,只见彼处一片火光,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再也没有了继续战斗的**,相继溃退,旗帜丢了一地。
百战军步卒尾随追杀,精骑则迂回包抄,将吴军圈在阵中,不让对方逃窜。
望楼上,眼见大局已定,孟平深吸一口气。
当此之时,他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变得炙热。
孟平,孟平——公子,我来为你平定天下!
章二十一 孟平涂山击刘信 潞王三战李德诚(8)()
郭廷谓咬牙埋首疾行,已是满头大汗,先前他们来不及给刘信卸甲,数十斤的甲胄再加上刘信体重,让山路走进来倍加艰难。上得又一个山头,身旁传来一声惊呼,“郭将军,快看营垒!”
郭廷谓回首,看得营地大火蔓延。他没有停下脚步,营中景象如何,他早已顾不得了。
赵弘殷带人沿着山线追杀而来,速度快得很,挡在他们面前的吴军溃卒,接连惨叫着被砍杀——更多人被迫俯冲向山体两侧,滑倒、摔倒者不计其数。
郭廷谓早已料到会是这等结果,然则这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军一旦开始溃逃,就再无反击之力。
“让路者不杀!”在郭廷谓心乱如麻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唐军此起彼伏的呼喝,这让他心头震颤。
山线上的吴军将士,或者跪倒在地,或者趴向山体两侧,纷纷为唐军让开道路。一些将士见唐军杀来,周围同伴还在仓惶逃窜,为免自己被乱刀砍死,连忙将同伴推下山,为唐军让开道路。
郭廷谓咬牙前奔,面前的山包一个接一个,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他从未觉得山道如此难走,也从未觉得兵败是如此耻辱。
更现实的问题是,若是任由唐军一路追杀而来,他们绝对会被追上,到时候只怕谁也走不了。
“郭将军,你们先走!”
陡然间,刘信的亲兵都头对郭廷谓喊了一声,就和部众停下脚步。
郭廷谓愕然转身,望着这些身上带着血污、眼神决绝的汉子,双目顿时变得通红。
“刘将军就拜托郭将军了!”身为刘信族人的亲兵都头微一抱拳,闷声说了一声,就再无言语,带着部众转身,向唐军冲过去。
“刘都头!”郭廷谓心如刀绞,却也知晓此时耽误不得,只能带领余众继续奔逃。
行至半途,就看到涂山前的吴军已经败退,大部分被百战军精骑兜住,被百战军步卒追杀,只有小部分冲了出来。
“郭将军,唐军奔着楼船去了!”一名亲兵指着西方大喊,彼处,一部百战军正冲上停靠在岸边的楼船。
郭廷谓在回首远望楼船的时候,正好看到刘信的亲兵都头与百战军追兵死战,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接连被杀倒,沿着山坡滚下,却没有一人后退。
“多好的儿郎啊!”郭廷谓双眼朦胧,背着人事不省的刘信,继续赶路。
山下的战场很混乱,吴军将士跑的跑、战的战,百战军的追杀却极有章法,将吴军冲散成一块一块的,让吴军无法聚集。
好不容易下山后,郭廷谓等人混入溃卒中,沿着淮水向东方逃去。途中碰到有吴军将士骑着马,夺了过来,郭廷谓骑上战马,将刘信绑在背后,由亲兵护卫着,在慌乱的兵群中撤退。
这一走,直到天黑,身后的百战军才少了。半夜的时候,身后几乎已经没有追兵,郭廷谓下了马,与众人将刘信搀扶下来,暂行歇息。
刘信面无血色,嘴唇发黑,意识很是模糊,对方这等模样,让本就敬重他的郭廷谓心如刀割,他对围拢的士卒吼道:“水,拿水来!”
士卒们一阵噪杂,好不容易找到水囊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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