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倍则大气的表示,唐军与耶律德光的人马根本无法汇合,他已有万全准备,无需多虑,眼下打下黑车子室韦的领地才是正经。
与耶律倍的胜券在握不同,黑车子室韦在契丹大兵压境之时,部落上下都是一片惶然。虽说早先李从璟就提醒过他们,契丹有可能大举西征,黑车子室韦也做了些准备,但毕竟实力相差悬殊,由不得他们不惊恐。
这些日子以来,领地东部接二连三的败绩传到面前,黑车子室韦的部落首领西瓦拉,每回听到报信者匆忙惶恐的脚步声,心头都会跳得飞快,年过五十的他在草原上来说已经太老了,皱纹爬满了脸庞,双眼也不再清明,听着帐篷里族人焦急的议论,他感到脑袋有些发沉。
如何应对契丹的攻势,这是摆在西瓦拉面前急需解决的大问题,早先他集结起来布置去东部设防的族人,旬日间被打得溃不成军,这已经不是战士是否勇武的问题,而是说明两支军队的综合战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契丹人是狼,并且把他们当成了羊,西瓦拉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的悲愤。
“尊敬的可汗,请向大唐求援,只有大唐的军队才能解救我们。。。。。。”有人跪下来向他请命。
“大唐相距太远了,恐怕等他们赶到,我们早就被契丹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没等西瓦拉说话,就有人提出异议。
“那该向邻近的部族求援,契丹人是饿狼,他们现在来攻打我们,以后也会去攻打别的部族的!”有人大声叫道。
“临近哪里还有比我们更大的部族,我们都不能阻挡契丹人,他们又哪里敢来。。。。。。”
“应该派人去鞑靼部。”
“鞑靼部?他们会觊觎我们的牧场的。。。。。。”
焦急与恐惧在一片混乱的议论声中变得更加浓郁,恐慌就像是瘟疫,若不能在一开始就及时扼制,等它扩散开来将再也无法处理,而现在黑车子室韦族人,就像是在瘟疫面前束手无策的人。
终于,西瓦拉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佝偻着,但这一刻他浑身散发的慑人气势却让人望而生畏,“多年前,耶律阿保机就曾带领军队来抢夺我们的牧场、牛羊和女人,那一次他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那时到处都是腥红的鲜血、燃烧的战火与哭泣的孩子,我部差些就要毁灭了。今天,阿保机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来了,又带着契丹的军队来了,我部族人还能再经受一次先前的灾难吗?我部的勇士,也有战马,也有弓箭,难道就不能守护自己的牧场与孩子?”
在西瓦拉的号召与组织下,黑车子室韦王帐开始调兵遣将,草原人只要有弓马,便人人皆兵,是以这场战争动员声势很是浩大。
但是再浩大的声势,也不过是输死一搏,黑车子室韦勇士的聚集,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悲壮。
与此同时,李从璟已经回到了卢龙。不过他没有去幽州,而是在檀州芙蓉镇停留下来——芙蓉镇把持要道,当年马怀远曾在此驻扎。
李从璟之所以回卢龙,本质上还是因为西楼将成战场,这种时候他不能只身呆在敌营里,虽说耶律倍与耶律德光都不敢拿他怎么样,但乱军之中毕竟刀枪无眼。。。。。。
好吧,实际上他是回来指挥战事的。
芙蓉镇内外,已经聚集了大批兵马。
“呆在芙蓉镇有一点比不上呆在西楼,那就是黑车子室韦的战况不能及时知晓。”军帐里,看着手中的战报,李从璟不无惋惜道。
“黑车子室韦战况如何,不用战报也能知晓。”莫离一边在沙盘上推演战局,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很多遍了,却仍旧乐此不疲,大抵是前日西楼城墙上的悔悟与自省起到了作用,他现在很是勤勉。
“不提前通知黑车子室韦契丹西征,会引起耶律倍的怀疑,提前通知了黑车子室韦,又怕他们准备做得太充分,让耶律倍不能如期取得战果,后期就无法深陷黑车子室韦的战局中。”杜千书摇摇头,“好在战事发展如军师所料,黑车子室韦果真不是契丹的敌手——至少目前是这样。”
莫离仍旧没抬头,“契丹之所以强盛,是因为阿保机效仿我大唐,建城池、聚集民力物力、改善军政体制等等,而黑车子室韦仍旧是部落体制,再加上他们本就民少物贫,又哪里会是契丹的敌手?”
“西线的战事只要大体不差,于大局就不会有太大影响,眼下的关键,是东线西楼之役。”李从璟走到沙盘前,边看莫离推演战局边道:“耶律倍之所以敢西征,是因为他有把握西楼、饶州防线足够吃下耶律德光,而长城外的防线足够吃下卢龙军。”说到这他笑了笑,“我等之所以敢谋契丹的国,也是因为有把握能打破西楼、饶州防线,更有把握能踏破耶律倍在长城外为卢龙军设下的陷阱!”
“敌我双方的谋划在自身看来都没有问题,我等算准了耶律倍必然西征,耶律倍也算准了大唐禁军必然不会北上,故而在双方力量都被彼此清楚洞悉的情况下,如何利用己方的力量,战胜对方的力量,就成了这场较量的关键。”莫离接过话茬,“于此观之,战争仍旧是公平的。”
“耶律倍是契丹皇帝,拥有一国之力,故而敢下大盘棋,多方布局,我等就要差些,只有卢龙一军,耶律德光也差不多,充其量只能算个搅局者。”李从璟的笑言不无调侃之意。
“顺势者得天下,而天下又皆为逆势者所破,成败未到,立时不可知也!”莫离将手中的小旗帜重重插在西楼上,直起身,看着沙盘上的全局,“耶律倍早有异志,早就打算打破当年的西楼协议,他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阿保机的老路,他知道要他西征,故而没忘记时时注意对付卢龙、大同。”
“他以为他研究透了卢龙军,对卢龙军北上的进军路线、战法都了如指掌,故而敢大言不惭为卢龙军挖下了埋骨坑。但他又怎会知晓,从他继位为契丹皇帝的那天起,我等就没对他放心过,所谓西楼协议,我等也从未指望它成为铁律,甚至说在我等看来,那也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他此番为卢龙军设下的这个局,我等何尝不是早已烂熟于胸?”
章二十二 天下未平 征战不休(1)()
少顷,李彦超等卢龙军将领到了,包括先前一步返回的李彦饶。众将披甲而来,无不精神抖擞,兀一进帐就叫帐内充满金戈之气。见礼之后分次落座,铁甲环佩之声如风过疏竹,诸将眼巴巴望着李从璟,目光中满是激动之色,如李彦超所言:“卢龙全军上下,厉兵数载而无一战,好比多年不知肉滋味,嘴里都淡出了鸟来!”
李从璟坐在帅位,莫离等人各居左右,他没着那套量身定做的明光铠,只是一身青袍,虽则如此,戎马多年积淀下的杀伐之气,却是在他眉眼间展露无遗,长发青袍,此时更叫他倍显儒将气质。
“国之所以有甲士,在为国所用也,若不能征战沙场,甲士便成了闲散之人,养之无益不说,久而久之也会成为空架子,为世人所轻视。今日孤王召集卢龙军于芙蓉镇,便是要尔等再度为国出战,讨逆贼,击不臣,沙场建功,彰显我大唐军威。”李从璟环顾诸将,话音虽不重,却掷地有声。
“卢龙军数载未战不假,但请殿下相信,卢龙军两万将士,却没在这些年落下本事,成为空架子!”李彦超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卢龙军翻山渡河,越长城、入草原、杀蛮贼,绝不会比当年差了!”
李从璟微微颔首,算是认可李彦超所言,“卢龙将士如何,没有人比孤王知晓得更清楚,论及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卢龙军当数当世精锐,如若不然,大唐也不会将镇守帝国北境的任务交予尔等。”
话至此处,李从璟稍作停顿,而后意味深长省视众将,“然则,此番孤王召集尔等,将要发兵北上,进入草原作战,根本意图何在,尔等可清楚知晓?”
李从璟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各异,不乏面面相觑者,却都一片默然。
在座都是卢龙军高级将领,契丹形势如何,自幽州出发前李彦超便已向众人通报过,耶律倍西征、耶律德光举事的细节,能知晓的众人都知晓,然而深究此番出兵的根由,众将却知之不深。
甚至不乏有思维活跃的,认为此战值得商榷。
为何?
凡战,必有战略目标,有发动战争要达到的目的。那么此战的目的在何处?
耶律倍、耶律德光兄弟相争,是契丹内耗,原本两人实力相当,鏖战之下,自然能最大限度消耗契丹国力,大唐大可冷眼旁观。
既是如此,卢龙军北上,帮谁都是不必要的,甚至是画蛇添足。
况且,耶律倍为应对卢龙军北上,本有布置,此番唐军出长城作战,必然不会轻松。卢龙军只有不到两万之数,且多为步卒,如今的契丹虽称不上全民皆兵,却也差不了太多,主力乃是骑兵,在千万里草原上,卢龙军无论如何布置战术,天然的劣势是掩盖不了的。
凡此种种,构成此战值得商榷之处。
李从璟见众将不言不语,佛然不悦,“诸位都是卢龙柱石,昔年颇受孤王教导,乃帝国所依仗固北境、拓新疆之利刃也,今集大军于此,大战在即,却对战争意图都没有见解?”
他这一皱眉,不怒而威,帐内都是久历血火之辈,沙场宿将,一见他这番模样,却无不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面色皆显尴尬。
最终还是李彦饶接过话,起身抱拳道:“回禀殿下,此战意图,我等虽有推测,然恐有遗漏,还请。。。。。。”
李从璟挥手打断他,“既有推测,且先说来。”
“是。”这般天气,李彦饶的额头已可见细汗,他理了理思路,“四年前,我等随殿下转战渤海、马踏西楼,最终逼死阿保机,大败契丹,扶耶律倍登位,使大唐国威再度彰显于草原,令草原诸部无不对大唐俯首称称臣,此乃国之盛举。今,耶律倍背信弃义,不顾当年协议,执意出兵黑车子室韦,僭越臣子本分,置大唐天威于不顾。若大唐弃之不理,必使帝国威严大为折损,此不利于帝国长远之计。”
说到这,李彦饶抬起头,语调也中气十足起来,“卢龙军虽寡,此战虽难,然将士可死,甲兵可折,国家尊严断不可没!出兵草原,扬我国威,此正当其时,舍我其谁!”
这一番话,不说石破天惊,却也字字千钧,李彦饶话音落下,顿时引起众人共鸣,不少人都呼吸急促。
“好!说得好!”李从璟抚掌而赞,示意李彦饶坐下,又看向诸将,“这才是我大唐将领该有的风度、气概!孤王希望诸将记住,大唐的军队,以护君民、击不臣为使命,任何一场战争,皆是为国而战,众将士皆要以国家之立场,来坚定奋战之心!”
“末将谨遵秦王之教!”诸将齐齐起身,皆奋然抱拳,大声应诺。
众将归位之后,李从璟缓和了语气,看向诸人的目光颇显殷切,“方才李彦饶说的不错,但孤王发动此战的用意,还不止于此。自天成元年以来,大唐与契丹来往日盛,通商更是频繁,得益于此,现今契丹国中,有许多大唐子民。此番耶律倍、耶律德光刀兵相见,必使契丹国中大乱,兵马横行之下,勋贵尚且不能保全,遑论平民?”
“又且,为掠多资源,支撑战事,大唐商人的财富定会引起双方觊觎,到得那时,各家性命更是危如累卵。今,孤王亲率卢龙军出关北上,就是要以帝**威告诉契丹人,胆敢犯我大唐子民者,无论是谁,定叫他死无全尸!”
“帝**队,由帝国子民组成,理应护卫帝国子民周全,军队若不能保全国家百姓,若不能为国家百姓出战,便是再精锐善战,与粪土何异,要之又有何用!”
众将闻言,先是震惊,继而无不握紧双拳,目光炽烈。
同光之前,华夏内乱,国势衰微,契丹乘势而起,屡屡南侵,而边境不能制。那些年,凡契丹马蹄所到之处,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被掠至草原为奴者不知凡几,蝗虫般的蛮贼过境,使得边地十室九空,乃为人间惨事。
面对这般情况,边军有心杀贼,却苦于自身实力,无力回天,如倒水沟军堡周小全父子那样的普通边军所经历的惨事,卢龙九州不知道有多少,这其中的悲愤与惨痛,放到中原,不说能体会者有几人,便是知晓的也没几个。
但今日,帝国却能为保护国境外的帝国子民,兴师出关,越境而战,这其中的改变,岂非是天差地别?
卢龙军原就是本地军队,将士几乎都出自卢龙九州,他们今日是甲士,昔日却是寻常百姓,李从璟所言种种,他们的体会自然更加深刻,此时诸将听了李从璟一席话,岂能不感到扬眉吐气,又岂能不斗志昂扬!
诸将通红的双目,绷紧的身躯,使得帐中的空气仿佛要燃烧起来。
李从璟站起身,负手而立,身如劲松,目光利如鹰、深似海,他对眼前的大唐好儿郎大声道:“诸位,昨日,大唐的商人已踏足西楼,今日,我大唐的军队也将再度踏足西楼,待得明日,西楼将不再是契丹的西楼,而是我大唐的西楼!此番我大唐军队北上草原,将再度撤换契丹皇帝,孤王要尔等亲自去告诉草原,告诉天下,哪怕契丹曾盛极一时,哪怕草原有万万里,但这里的主人,是唐人!”
诸将轰然抱拳道:“愿随殿下征战草原,扬我国威!”
翌日,芙蓉镇外,万军集结,祭旗出征。
阳光万里,春风正起,铁甲战阵一望无际。
点将台上,旌旗飘扬,在众将军之前,李从璟披甲执刀,肃立如山峦。
十一年前,李从璟初投军旅,彼时他是一名小卒,在严密的铁甲包裹中,在洪水般的军阵中抬头仰望,看见的是李存勖端立高台,鲜衣亮甲,挥斥方遒。彼时,李存勖在他眼中是那样不可一世,仿佛能主宰世间万物。
八年前,淇门建军,自那之后,李从璟便成了点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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