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驱如丧家之犬,这让李绍斌感到沮丧又恼怒,然而作为一军主帅,他却无力改变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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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李绍斌仍旧不后悔。不后悔在发现李从璟主力后,便率军后撤。他的部曲本就没有战胜禁军的把握,野外会战,一旦失利,休说大军存亡,便是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好在阆州地势并不比平原,大军无法处处施展,精骑也无法处处发挥实力,虽说一路损兵折将,大军的底子却还没有丢,这让李绍斌很庆幸。
然则退守阆州,李绍斌也没了太大把握,百战军咬得太紧,眼下大军入城不过半日,李绍斌却又不得不弃城而走。在这半日中,他没有约束将士。原本攻下阆州时,他还申明军纪,因为他要收服、统治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需要的是三军士气,阆州既然不属于他,至少离开的时候,他要带着足够多的东西走。
“李帅。”赵廷隐从城下疾步走上城头,虽然有意压制,目中仍有怒火,“李帅真要放弃阆州?”
“不错。”李绍斌收拾了情绪,淡淡回了一句。他现在忽然很讨厌西川兵将,看见赵廷隐他也觉得不愉快。
“李帅可知,阆州若是舍弃,果州也守不住!”赵廷隐强忍着怒气。
“知晓又如何?”面对赵廷隐质问般的语气,赵廷隐声音也冷下来。
“阆州、果州守不住,遂州也必不能攻克,一旦贼军合兵,李帅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赵廷隐脸色愈发的黑了。
“赵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李绍斌转过身盯着赵廷隐。
赵廷隐牙齿咬得吱吱响,语调也拔高了几分,“昔日保宁军、武信军欲攻东川,是孟帅派兵襄助李帅,让李帅能够先发制人,攻下阆、果二州!不仅如此,李帅不愿攻打遂州,孟帅也遣了西川军代劳,敢问李帅,孟帅如此作为,可有向李帅索求什么?”
李绍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赵廷隐显然也没指望李绍斌回答,他接着道:“孟帅之所以如此,图得不过是两川安定,是希望两川能不被朝廷乒!而李帅呢?剑门关没有守住,便也罢了,剑州没能守住,姑且也不多言,但到了日,便连阆、果二州都要不战而弃,让贼军得以大举开进、多面合围,陷两川于危境!末将敢问李帅一句,李帅到底意欲如何?”
李绍斌眼中也升腾起一捧怒火,“本帅意欲如何,阁下难道不清楚?”
赵廷隐气急,“你”
李绍斌冷笑一声,走下城头,“阆州若是西川想要,本帅双手奉上,你等要是有本事,就守住这座城池!”
眼看着李绍斌走下城头,赵廷隐气得满面通红,“李绍斌!”
李绍斌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赵廷隐,“西川军守不守阆州,本将管不着。但若你再敢对本帅大呼小叫,本帅就撕了你的嘴!”
说罢,头也不回出城,留下气得五脏欲焚的赵廷隐,在暮色下浑身颤抖。
打马行出阆州城,王晖走近李绍斌,寒声道:“绵州来信,城池恐怕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得守!要是绵州丢了,指挥使以上,本帅要他们悉数脑袋搬家!”李绍斌吼道。
王晖脸色难看,低头应诺:“是!末将这就让信使传令。”
“慢着!”李绍斌叫住王晖,面沉如水,“你先行一步,日夜兼行,驰援绵州。记住,无论如何,绵州不容有失,否则,提头来见!”
王晖凛然领命。
待王晖纵马去召集部曲,李绍斌沉着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夜幕已经完全笼罩四野,将士们打起了手中火把,在黑夜中连接成一条火龙。火光下,每个人都神色沉重,埋头不语,与当日攻打阆州时的斗志昂扬形成鲜明对比。
李绍斌回头看了一眼阆州,眸子里流出复杂的情绪,似是不舍又似是不平,良久,他回过头,自顾自说道:“李从璟,是本帅小瞧了你。可你也别得意,本帅在梓州相候,届时再一决生死!”
城头上,孟思恭找到赵廷隐,“李绍斌这匹夫走了,难不成我军真要固守这阆州?”
“两川之事,难道都是我们的?!”赵廷隐气道。
孟思恭无奈,只得大骂李绍斌。
“罢了!胜负乃兵家常事,眼前战局虽然不利,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赵廷隐摇头而叹,“且看大帅如何安排吧。你我先退回遂州。”
“是。”
李从璟到阆州的时候,百战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城池,城中的蜀兵先一步撤离殆尽,这座本以为需要花费大力气才能夺取的城池,眼下竟是以近乎兵不血刃的方式拿下,这在让众将士感到振奋的同时,也让李从璟的幕僚们感到哭笑不得。
桑维翰言语更是直接,明说李绍斌不过跳梁小丑,实不足为虑。
进城之后,李从璟很快便发现城池已满目疮痍,不少地方还有大火方被扑灭的痕迹,街坊到处都是神情悲苦的百姓,满目惶然,哭声依稀。李从璟发现,对方看向禁军的眼神,充满忌惮恐惧与麻木,唯独没有欣喜。
或许在他们看来,王师与东川军并无两样。
李从璟回头看向王朴,王朴立即拱手道:“抚民之事已尽数安排下去,官吏们正在统计城池损坏情况,不日便会开始重建。”
“先分粮食。”李从璟吩咐道,“孤看家资尽毁者不在少数,总不能让百姓一直忍饥挨饿,肚里有了东西,人心就会安定下来。”
王朴应诺,自去调度此事。
冯道赞叹道:“殿下慈悲心肠,真是百姓之福!”
李从璟没理会,停下脚步,对身后一人道:“拜托大师了。”
齐己双手合十,“贫僧自当从命。”
这时,有游骑带军报入城,骑士在李从璟面前滚落马鞍,“禀大帅,虎卫军已复果州!”
李从璟点点头,示意知晓。
“虎卫军占据果州后,遂州城外的西川军,便是三面受敌,想必遂州之围不日可解了。”莫离说道。
李从璟稍作沉吟,“传我帅令,遂州之西川军撤离,武信军不必追击。再传令郭威,叫他按既定计划行事。”
游骑领命,自去找桑维翰领文书。
李从璟没有着急去官衙,而是由军情处锐士领着,去了一条长街。
长街并无特别之处,若硬要分出些许不同来,便是两侧墙面上,还残留这许多凹坑划痕。
这里,便是当日姚洪血战不降,最终力竭战死的地方。
空荡荡的街道,此时什么也没有,李从璟在街口站了许久。其间,他只看到一只脏兮兮的黑狗吐着舌头走过来,朝街口众人吠了两声,随即又连忙跳走。
若非李从璟下令军情处打探,往后又有几人会知道、会记得,这条寻常的街巷,曾有一位忠义勇武的将军,带领数百精忠报国的热血儿郎,与贼寇战至最后一人?
“宁为君王死,不为贼奴生!”这是姚洪临死的怒嚎。
李从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姚将军的尸首找到没有?”
军情处锐士迟疑着答道:“没有找到。听说,李绍斌恨姚将军不投降,战后将姚将军遗体分尸,喂了喂了狗。”
李从璟双拳紧握,深邃悠远的眸子瞬间冷到了极致。
在场诸人,莫不神色激愤。
半响,李从璟攥紧的双拳松了开来,他沉声道:“重建此地,改名忠勇坊,为姚将军立庙!”
“是!”
李从璟抬起头,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城楼,昔日,姚洪或许便是从彼处一路战至此地。
离开长街前,李从璟道:“将姚将军的事迹通传三军,告诉将士们,本帅要用李绍斌的人头,来祭奠姚将军和在此殉国的勇士们!”
三日后,李从璟得报,李仁罕自遂州撤军,遂州之围已解。
接报后,李从璟下达军令,诸军兵发梓州!
章三十四 剑南快纵马 横刀冷锻甲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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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民的第一道曙光透过窗纱照进窗台,光亮带着一丝青色,像是军营响起的第一声号角,触角弥漫了每一个角落。
孟知祥从榻上坐起身,双眼略显肿胀和朦胧,这说明他昨夜睡得并不太好。他已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长久安睡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起身穿戴衣衫的时候,孟知祥并没叫仆役进来伺候,他长于军伍,作风硬朗简单,对享受并不热衷。穿戴完,提了长剑,来到院中,晨阳还未升起,孟知祥开始舞剑。
日升三尺,霞光铺满了院子,孟知祥已是大汗淋漓,他呼着粗气,感到神清气爽,没有睡好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直到这时,才有仆役端来早膳伺候。早点并不奢华,甚至连丰富都谈不上,但却绝对精致,无论是杏花莲子粥还是大小虹桥糕,都是色香味俱全。
用完早膳,孟知祥出了门,身旁只带了一名管事和一名护卫,在成都城内出行,他若是都要带一大帮护卫前呼后拥,就显得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些,很显然,孟知祥不是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
孟知祥并没有明确的去处,他只是在街上闲逛,无论是市场里的小商小贩还是绸缎庄大酒楼,甚至是烟柳坊的青楼,他都饶有兴致的打量,很难想象,在两川战局如此胶着的时候,他竟然有闲心在大街上如此漫步。没有人只道他到底在看什么,连跟在他身后的心腹管事也不能知晓,但从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很享受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就像老农在观看田里的庄稼。
这些商货酒楼包括歌姬,都是他的。
他是成都之主,成都里的一切岂非都是他的?
经过一条小巷口时,孟知祥忽然停下了脚步。哪怕是午前这个充满希望的时分,小巷的光线也不怎么好,大片的阴影投下,像是某些永远抹不去的阴暗。小巷不仅阴暗、破败,而且颇为潮湿,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小巷中垃圾不少,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清晰可闻。
小巷中有个人,一个脏兮兮的女童,正蜷缩在垃圾旁,一双天真茫然的眼睛望了孟知祥一眼,立即畏惧的低下头,娇小的身子小兽般缩了缩。
孟知祥停下脚步,管事和护卫自然也要跟着停下来,他们顺着孟知祥的目光看过去。随即,他们俩纷纷皱起眉头,管事更是道:“大帅身份尊贵,此处**,不便停留。。。。。。”
他的话没说完,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孟知祥已朝着那名小女孩走过去。
“大帅。。。。。。”
孟知祥在恐慌的小女孩身前蹲下,眉目慈祥,与那小女孩轻声说了几句话。
他本就是个老人,老人总不会让小孩讨厌、抗拒的。
少顷,孟知祥拉着小女孩站起来,对一脸疑惑的管事道:“这孩子随母从剑州逃兵祸到此,本是投奔亲戚,不曾想亲戚没找到,其母已饿死。你带她回府,好生安置,晚些时候再领过来给本帅看。”
从管事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很意外,但是对孟知祥的吩咐,他从不敢怀疑,也没有迟疑的习惯,当即躬身应是,并且对小女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接下来大帅要去何处?”护卫问。
“回府吧。”孟知祥拉着亦步亦趋的小女孩离开肮脏的街巷。
回到府中,孟知祥将小女孩交给管事,自己去了政事堂。在这里,已有许多人在等着他,官员、幕僚、将领、信使,都在等着他来决断西川要事。
孟知祥在案桌后坐下,看了满堂的人一眼,道:“军情紧急,军报先禀。”
一名骑士装扮的军士上前,抱拳行礼,道:“依大帅令,合州、遂州大军,已解围回撤,分别去往汉州、简州布防。撤离时,依大帅吩咐,埋有伏兵断后,不过合州、遂州贼军都未追击。”
孟知祥点点头,问:“援助阆州的大军现在何处?”
另有一名骑士上前抱拳,答道:“赵将军、孟将军所部撤离阆州后,依照大帅军令赶回成都,先已到了简州地界。”
孟知祥点点头,又问:“招募新卒的事办得如何了?”
一名武将上前禀报道:“接大帅军令,在成都招募庄勇,至今日,已得新卒万余。”说到这,看了孟知祥一眼,“只不过。。。。。。”
孟知祥显然知道这名武将想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兵甲不足不要紧,先行训练。”
武将领命,不再多言。
军中之事又说了几件,轮到民政,帅府判官道:“两川战事开启后,各地逃避兵灾的百姓甚多,集中涌入汉州、简州一带,成都也有不少,各地难民颇多,粮食又需先供应军中,实在难以安置。”
这是个难题,孟知祥沉吟片刻,说了四个字:“尽量安置。”
这判官却是个较真的性子,追问道:“安置不了如何?”问完这话,他看着孟知祥,竟是等着孟知祥作答。
孟知祥这回却没有等待,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让人心惊肉跳,“大战在前,各地稳定为民政第一要务,地方官吏可便宜行事。”说完,补充一句:“必要时候,地方兵将可给予帮助。”
“卑职明白了。”判官拱手躬身退后。他当然明白孟知祥的意思,孟知祥已经说得很清楚。尽力安置也安置不了的难民,自然没有饭吃,没有饭吃的人难免狗急跳墙,做出扰乱地方的事来,而孟知祥方才已说了,地方要稳定。这意味着,该用血腥手腕的时候,各地也不必迟疑。
这份命令下达各地,不知有多少人要因之而亡,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才救了一名小女孩的慈祥老者,会做出的事情。
但这两件事,真的矛盾吗?
堂中最后讨论的,是东川。
“据斥候探报,绵州战事紧急,贼军攻势甚猛,只怕李绍斌守不下绵州。届时,李绍斌就只能固守梓州了。”说这话的是苏愿,他面带忧色,“届时贼军合力,兵临梓州城下,恐怕李绍斌未必抵挡得住。”
孟知祥目光深邃,他默然片刻,对苏愿道:“你即刻去梓州见李绍斌,跟他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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