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岂非与朝廷撕破了脸皮?”中年文士大惊。他虽说受安重诲嘱托,来濮州搞事,但并不想让事态太过失控,要是双方鱼死网破,难免殃及池鱼,安重诲插了手进来,届时难保不会被牵扯出来。
李守敬瞥了中年文士一眼,心想这天下哪有白占便宜不出力的事,安重诲要本帅帮他恶心李从璟,就得付出代价。他不插手进来尚好,他既然决定蹚这趟浑水,本帅乐得借力打力,届时安重诲想脱身?哪有那么容易!不帮濮州帮到底,他也休想抽身,休想有好果子吃!
这念头李守敬不会表露,口中道:“阁下放心,本帅岂会不知晓轻重,濮州不过是被动防守,不让百战军入境罢了。如此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只要银枪效节能挡住百战军——这当然不难,到时两者僵持不下,朝廷还能如何?派兵来围剿濮州吗?朝廷此时哪有那个实力!调遣其他藩镇助战吗?且不说有多少藩镇愿真正出力,濮州也非是没有外援的!”
“一句话,到最后,朝廷只能捏着鼻子,让百战军乖乖回撤,濮州还是今日的濮州!”
“李帅果然睿智无双!”中年文士深表折服,能将形势看得这般透彻,对日后局势推演得如此清晰,非常人能做到。
想了想,中年文士尚觉有些不妥,虽说这狗…日的世道以力为尊,他毕竟是读书人,心里有些固有观念,当下道:“百战军既然东来,必有调令,濮州不让其入境,是否缺乏正当理由?”
李守敬冷笑一声,早已成竹在胸,“本帅派遣去滑州的人,在闹事之后免不得被秦王府抓去一些,届时李从璟必会以此为借口出兵,然则这等事本帅怎会认?本帅会昭告天下,这是李从璟欲加之罪,是他所捏造的证据,目的就在于兵进濮州!”
“李从璟为何捏造证据,执意兵进濮州?因为朝廷要削藩!到得那时,阁下说说,天下藩镇会是何种反应?到得那时,还能容他李从璟胡来?!”
章三五 欲为大事不避难 细加运筹方有成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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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滑州时,李从璟的方针是出其不意,以快破敌,取濮州,这样的方针就用不了。不能出其不意,所以没法直捣黄龙,加之银枪效节和李守敬都非长剑军与徐永辉能比,出于这种认知,李从璟这才秘调百战军东行。
李从璟手中有兵符,按理说可以调遣其他藩镇、州的驻军,以为己用,然则大唐才改头换面,对其他军队李从璟实在不敢抱有希望,所以也只打算用百战军。
天下藩镇林立,但藩镇却并非完全分割整个天下,大唐有一些州县,并不隶属某个藩镇,而是直属朝廷,这些州谓之直属州,譬如汴州。
自安史之乱,天下藩镇日益增多,而直属州日益减少,以至于寥寥无几。这些姑且不言,仅是藩镇,黄巢之乱前,多者辖下十余州,小者也辖三四州,到了如今,藩镇数量更多,相应的各藩镇辖下州的数量在减少,以一州为一节度的情况虽然不多,却也并非只滑州、濮州这些个例。
滑州是个烂摊子,要处理的事务一大堆,文事武事皆有,徐永辉昧了朝廷拨下的钱粮,各县官吏又不愿接收流民,所以诸县情况几乎一致。
他一面让秦王府继续处理手头事务,一面给李嗣源上书,要他赶紧派遣县官下来。
好在秦王府不是空架子,李从璟节度幽州四年,秦王府别的不多,甲士与能吏不缺。
论及处理民事,李从璟不由得想起耶律敏来。
这小妮子在幽州数年,起初无所事事,后来不知为何,向李从璟要了官身去干实务,不料成绩非凡,整个卢龙九州的屯田事,起初由卫行明负责,后来竟然几乎全都转到了她手里。
幽州之富强,说来也有耶律敏一份大功。
后来西楼会战结束,耶律敏要求回契丹,李从璟虽未作阻拦,却并不知道缘由。在他看来,大概故国终究难离。他不知耶律敏为何会回契丹,就如他当初想不明白,为何耶律敏愿意留在幽州,又为何愿意为幽州出力。
如今想起,刚入幽州的耶律敏,尚是一个小姑娘,天真无邪却也不谙世事。待她离开幽州时,不说饱经沧桑,却也历经沉浮,出落得心思玲珑、才干出众了。
时间并不奇妙,奇妙的是经历。人的改变,亦或成长,都仰仗于经历。
就在李从璟回想起耶律敏时,林英进门来向李从璟禀报,百战军已到达指定位置,府卫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入濮州。
滑州的事要处理,濮州的事也等不得,李从璟将这里的事务丢给王朴主持,带着莫离进入濮州,这是既定行程。
得了林英禀报,李从璟起身,由孟松柏为他穿戴甲胄,让人通知莫离,准备启程。
莫离来得很快,进门看了一眼正在穿戴铠甲的李从璟,面色不太友好,道:“恐怕殿下今日去不得濮州了。”
李从璟敏锐的意识到不妙,不等他发问,莫离继续道:“白马县有人聚众闹事,围攻秦王府官吏,事发突然,当场见血!”
李从璟大怒。
。。。。。。
契丹,西楼。
年初西楼会战后,契丹与大唐签订城下之盟,以此为标志,耶律倍开始执掌大权。因耶律阿保机殡天,战后,身为皇太子的耶律倍依仗身份之便,与麾下将士之利,强势继位为契丹皇帝。
攻伐渤海虽说失利,到底契丹占据了扶余、长岭两府,然则与大唐之战,契丹战败,却是没有半块遮羞布。战争既败,自然需得有人承担后果,背负骂名,耶律倍继位后,将一部分罪责推到耶律德光身上,夺其兵马大元帅之职,发配北地戍边,让女真等部好好折磨。
因忌惮述律平威望,原本耶律倍打算将述律平软禁,免得她插手国事,不料述律平自愿随耶律德光戍边,不愿呆在西楼。耶律倍在憎恨述律平对他刻薄寡义的同时,乐得周遭清静。
耶律倍对耶律德光、述律平并非不忍杀之,而是两人势力本就很大,杀之容易引起动荡,而眼下的契丹,经不起这种动荡。
西楼会战时,渤海大明安趁机进军长岭、扶余,因人心动荡,被大明安得手。事后耶律倍与大明安签订和议,均表示愿以战前疆界为准,熄两国之刀兵,以求相安无事。
至此,耶律倍着手整顿内政。鞑靼部、黑车子室韦重新独立,耶律倍奈何不得,但其他先前起军诸部,耶律倍先是假意媾和,在国政稍稳时,便出兵血腥镇压,这才使得契丹国没有名存实亡,他作为新皇帝的威望,也算确立下来。
而这种种大事之所以能有条不紊进行,都离不开一个女人的功劳,这个人就是西楼会战后回到契丹的耶律敏。
耶律敏去幽州当了几年汉官,如今算是镀金归国。耶律倍向来与耶律敏感情甚笃,又见耶律敏今非昔比,逐渐重用、依仗,到而今已是大事事事不离了。
与耶律敏商讨完如何复兴地方民政之事,放下手中笔墨,如今愈发显得有威严的耶律倍,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望着耶律敏叹道:“若非有你帮衬,这些事还不知何时方能理出头绪来,也不知你在幽州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竟然变得如此精明强干!”
脑海中闪过在幽州数年的画面,耶律敏露出纯澈笑意,就如大人回忆起无忧无虑的童年一般,“幽州是个神奇的地方,也有一群神奇的人,那里的阳光明媚耀眼,那里的麦香清新…四溢。”
“幽州虽好,毕竟他国,草原纵使景致单一,终究故土!”耶律倍严肃的说了一句,又觉得犯不着如此,摇头笑了笑,说起正事:“如今契丹军国大事,皆有你出谋划策之功,你之才干如今已经举国皆知,依朕看来,北院宰相之位,该由你来坐。”
耶律敏好笑道:“宰辅之位,也能女子担任?”
“有何不可?你本就是契丹公主,如何不能担任?”耶律倍认真道,想起耶律敏在幽州多年,皱了皱眉,“契丹不比大唐,可没有那么多迂腐规矩,你莫不是在大唐呆的久了,入乡随俗了?”
耶律倍白了耶律倍一眼。
从皇宫出来,回到公主府,耶律敏却未歇息,而是在书房处理各种政务。待政务处理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用过晚膳,耶律敏开始秉烛夜读。快入冬的时节了,西楼早已冰寒彻骨,桌前的火盆燃烧正旺,不时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不知不觉将近子时,耶律敏这才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冷风席卷而进,耶律敏的长发随之向脑后飘舞,屋内的沉闷也被一扫而空,她两颊微红,抬头望月,虽有倦色,眼神却依然清明。
冷风终究寒人骨,不知过了多久,耶律敏打了个冷颤,赶紧关上窗户。回到桌前,从桌底下一个极难找的暗格里翻出一本厚厚书册,打开摆在桌上,翻开新的一页,开始书写。
“今日皇兄意欲以我为相,慎思之,以为可。既要熟稔契丹军国政务,此职正合我用。不出君之所料,契丹重新稳定之后,草原现已成鞑靼、黑车子室韦、契丹三足鼎立之局。然则黑车子室韦弱小,恐不能久。”
“此等局势,当在君意料之中,无需赘言。唯独耶律德光、述律平,戍卫北地,以数千残兵,与女真数战,竟屡屡大胜,甚为忧之。耶律德光乃是虎子,如今放虎归山,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大患,奈何皇兄不听我言,不能杀之,实为妇人之仁。”
“他人不足恃,道路需己行。皇兄到底志大才疏,我必日夜勤政,以求掌握国之大权,君请勿忧。”
写到此处,耶律敏停下来,咬着笔头沉吟半响,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她面颊更红了些,继续往下写。
“君之父既已得大唐天下,想必君现今之忧思,较之以往更甚。却不知当此之时,君在何处,在谋何事,正与何人相谈。然君之侧有卢龙四俊杰分忧,想必万事可解,不似我孤身一人。。。。。。”
“与君不见已逾半载矣,至今回想当日分别之景,情难自已,君到底心狠心硬,彻夜相谈,竟未劝留一句。。。。。。”
“听闻任姐姐已诞下公子,甚为之喜。。。。。。望君珍重,敏思之念之,但愿相见有期。。。。。。”
厚厚一本书册,密密麻麻的汉字已然占据半本,耶律敏放下笔,从头看了一遍今日所写文字,眼中有泪光闪烁。咬咬牙,狠心将书册放回原处,一溜烟儿跑到床榻上,和衣钻进了毯子里。
那本静静躺在书桌角落里的书册,该是一封封书信。
只不过,却是永远都不会寄出去的书信。
章三六 欲为大事不避难 细加运筹方有成 5()
听闻暴民闹事,围攻秦王府官吏,李从璟怒不可遏,当即暂缓东行濮州,亲自前去查看事态。
李从璟就在白马县,在白马县附近活动的秦王府官吏,幸赖秦王府甲士护卫、军情处发现及时,虽说猝不及防下,被暴民袭击,免不得受伤,但还好没有出人命。
闹事的民众被军情处锐士羁押在旁,蹲了好大一片,李从璟到了现场之后,先是查看府吏伤势——伤了三五个,重伤的已经抬到城中救治。
连秦王府官吏都敢袭击,这些暴民简直胆大包天,难道他们都想造反不成?李从璟一路上都阴沉着脸,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在李从璟到来之前,军情处已经展开了调查,见李从璟面色不善的盯着那些暴民,军情处一位都头过来恭敬的说道:“殿下,此事不简单,绝非纯粹暴民作乱。那些被卑职等擒住的行凶之人,身手不一般,绝非平民!”
军情处如此说,便说明还没有查出行凶之人的身份,李从璟心情不好,他一路从府衙赶来,中间已是过了不少时间,正要责备军情处办事不力,先一步赶到的桃夭夭走了过来。
桃夭夭道:“殿下,现已查明,行凶之人受命于李守敬。他们昨日秘密潜入,联络了几家富家大族,今日之事乃是蓄意为之,目的就是煽动百姓,将事态闹大,而后刺杀秦王府官吏。”
“李守敬?好,好得很!”李从璟怒极反笑,“将祸水拒之门外,果然好计策!真是胆大包天,他眼里还有为臣之道,还有孤王吗?!”
李从璟如此愤怒,桃夭夭便没有再询问这些闹事主谋该如何处置,退下后,面色冰冷的对军情处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莫离折扇摇得很有节奏,他已然看出了众多不妥之处,对李从璟道:“殿下,白马县的秦王府吏能得到甲士、军情处锐士保护,只怕其他诸县的府吏无此幸运。”
莫离的意思很清楚,李守敬既然要闹事,就不可能只针对白马一县,其它几个县的秦王府吏,想必也在对付的序列中。而那些县虽说也有甲士、军情处锐士相随,毕竟力量薄弱些,不可能一一照看到,一旦被李守敬手下的人钻了空子,那些府吏面临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李从璟自然能够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李守敬的肆无忌惮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以为李守敬最多分兵驻守各地,拒不配合秦王府,不曾想李守敬已经胆大到敢派人出濮州行凶。
“李守敬这是在找死!”李从璟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回了城中,“传令各县军情处,抓捕凶犯,就地审讯,汇总罪状,张榜布告、上报中枢。”
回到府衙,李从璟立即召集了参谋处。
李从璟的参谋处,职责一直与当世中门使类同。
原本参谋处中有些人隶属卢龙军,离开幽州,尤其是开牙建府后,李从璟对参谋处进行整顿,废除原本的参谋、书吏制,将几大参谋全部摘出参谋处,常任参谋班子就是原本的二十四书吏,在此基础上提拔三名参谋处副处长,统领参谋处的事。
如此一来,莫离等人不必再管理参谋处日常事务,能腾出精力去做其他事,参谋处也从作战序列中脱离出来,进入秦王府,成为事实上的秦王府军机处。
这也是参谋处与军中将领划清职责、界限,以及李从璟地位上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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