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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卫道深吸了一口气,问章子云,“子云,大军从未有过这样的征战,军镇也从未着手处理这样的大事,你有信心将其做好么?”
章子云握紧双拳,坚定道:“无论有没有信心,无论能否做到,都必须做到。军帅一世英名,卢龙十年荣辱,万千将士身家性命都在于此,焉能容许我等有半分差错?”
卫道松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欣慰道:“你能有这份心,我便放心了。”
“军粮、军械、兵员、医药如何补充,如何运输,诸事在大战前就已有规划,纲目已定,如今紧要的,是保证其顺畅施行。”章子云努力平复着心跳,“现在我担忧的,也正是在此处。”
“你的意思是?”卫道投过去询问的眼神。
两人眼神碰撞,实则都已了解了对方心头所想,章子云沉声道:“幽州官吏,无非两派,一是你我这些节度使嫡系,一是本地旧有官吏势力,虽说以幽州刺史为首的本地势力已明显投向军帅,但在我等放手整编青壮入伍、扩充兵员,大规模起用府库军械而被朝廷猜忌的情况下,他们是否还坚定站在我们这一边,不能不思量。”
“的确如此,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卫道颔首道,“如果他们不闹事也就罢了,一旦不配合,事情万一发展到了最不利的局面,该当如何?”
章子云摇了摇头,盯着卫道坚决道:“决不能出现本地官吏不配合的情况,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大局将毁!”
“若要如此,唯有紧密盯梢,在过程中监视,一旦他们有不好的意向,即将一切扑灭在萌芽状态!”卫道闻琴声知雅意,接过话,随即极为少见的冷笑一声,“对此军帅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届时演武院将派出人手,全面接管本地官吏缺职后留下的空缺,最低限度减少动荡!”
“不过,这样的活儿你我可做不来,太精细也太复杂,千头万绪,难以把握。”章子云道,“而偏偏这件事,又容不得半分差错。”
卫道怔了怔,“那该如何?”
章子云默然不语。
“此事何须你俩费心,由我们来做就是了。”卫道和章子云默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凭空响起。
两人惊恐起身,四下张望,章子云反应快些,立即喊道:“来人!”
“喊什么喊,真要有事,你俩早就进了阎王殿,给阎王当幕僚去了。”那个声音中流露出几许善意的嘲笑,这回卫道和章子云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两人抬头,发现房梁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影。
人影从房梁上跃下,人在半空,衣裳张开,是火焰一般的鲜红,犹如一朵盛放的花。
那袭鲜红身影坐到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两人。
“第五姑娘?”卫道和章子云看清眼前的人,不由得失声,“你是何时进来的?”
到底是章子云自己的卧室,他想得更多些,当下黑着脸道:“你怎么坐在我卧房的房梁上?”
第五姑娘撇撇嘴,“说这些作甚,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俩。”
章子云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卫道的思绪回到正轨上,他看着第五姑娘问:“第五统领方才说,监视幽州本地官吏的事,由你来负责?”
卫道的疑问让第五姑娘佛然不悦,她从小巧精致的鼻孔里哼出一口气,“难道卫大人觉得我不行?”
“行,肯定行!”卫道立马改口,“有第五姑娘和军情处在,我和子云就放心了!”
因为离开渤海本就有些不高兴的小娘子,闻言哼了一哼。
翌日,幽州发布节度使令:整编之前登记在册、并且有被组织军训的青壮,入伍!
数日之内,无数青壮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进入幽州城外军营。入伍期限截止时,幽州军营已得新军一万!
与此同时,节度使官衙发布招募令,招募青壮民夫进入辅兵营。
在数万兵甲分发到新军士卒手中时,从幽州城府库、粮草提出的第一批粮草、军械、药材集中装载完成。
这一日,辎重出幽州。
车马前后相接十余里,开赴境外!
。。。。。。
作为连接渤海与幽州的中间枢纽,杜千书和皇甫麟要比卫道和章子云更早接到李从璟的军令,他们的准备也就比幽州要更早一些。实际上,早在多日前,辽东的大道上,就已经运送了一批伤员,从渤海返回,现在已经在营州集中安置。
“军帅既然决定将战争状态转入第二阶段,就说明大军有在渤海取得这阶段战争胜利的把握,不如此,军帅不会引得卢龙九州齐动,来行这近乎放手一搏的事。”营州城官署中,杜千书和皇甫麟并肩站在院子里,两人身旁有一株老树,如今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杜千书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卢龙动静太大,我实在担忧朝廷。”
杜千书着文官官袍,皇甫麟则是甲胄在身,他没有杜千书那么多忧虑,平静道:“之前军帅离开幽州,连战雁南、营州,又攻辽东,为陛下所赞赏,称其为社稷之臣,乃大唐副将。后来虽说军帅进军渤海,没有争取到陛下的同意,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若军帅得胜,想必以陛下对军帅的信任,也不会有太多诘难。”
说到这,皇甫麟哂笑道:“最多功过相抵。只不过军帅自出阵幽州以来,功过相抵的时候又何曾少了?”
杜千书摇摇头,“这回不一样。陛下虽然信任军帅,但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之前。。。。。。这回王师伐蜀攻成,然而大军还未凯旋,身为最大功臣的郭公就死于道上,实在是亘古少有之事。近来,陛下又连诛睦王李存乂、护**节度使李继麒。。。。。。这叫我如何能不忧心朝廷的猜忌?”
皇甫麟沉默了片刻,忽然悠悠说了一句杜千书听不明白的话:“或许军帅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何解?”杜千书愕然。
“国家动荡,朝廷的目光都在蜀地,无暇他顾,军帅正是看准这个时机,这才决意举卢龙九州之地,肆无忌惮与契丹军会战。”
杜千书惊诧道:“然而战事终有停歇的时候,蜀地风波也会平息,到时候朝廷有的是时候,对军帅兴师问罪啊!”
皇甫麟没有说话。他的手自觉不自觉抚上刀柄。他看向东方。
或许,你已看出,唐室不久将乱了吧?
章两百十七 大势已至终倾力 欲整山河顾奸何 中()
马怀远和马小刀带着百余骑,赶到大火冲天的地方时,火势已经不剩多少,整座山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化成了灰烬,在晚风中灰飞烟灭。在山脚下,几十个契丹蛮子正指着残山大声说笑,一个个姿态张狂而得意。火势尚未完全散尽,这帮契丹蛮子已经准备上山,却还没有行动。
看到山上火光中堡子的轮廓,在看到山脚下放声大笑的契丹蛮子,马怀远和马小刀目眦欲裂,两人同时拔刀,连弓箭都没有拿出来,瞬间将马速提到极致,也不理会什么阵型,从山道上冲杀向这些罪魁祸首。
正在弹冠相庆的契丹蛮子,明显没有料到,在这个夜里,竟然会有唐军精骑骤然出现在这里,并且杀气滔天直接向他们冲杀过来。他们中一部分下了马,正准备攻上山去,将那些大唐边军的脑袋砍下来,回去充作军功,另一部分也在马旁休息,在马背上的人寥寥无几。骤然发现这支唐骑,他们慌忙上马的上马,四处逃散的逃散,乱作一团。
马怀远和马小刀带领身后百骑,悠忽冲至,杀入契丹军中,手起刀落,将这帮契丹蛮子冲得七零八散,又围而歼之。
没片刻,契丹蛮子就被杀伤了大半,满地尸骸,剩下的仓皇逃遁,顾不得黑夜视线不好,向林子、山沟、山上、山道到处逃亡。
马怀远怒火中烧,在马背上大吼道:“一个都不许放过,一个蛮子都不许留,不接受投降,杀!”
精骑们轰然应诺,各自结队,或纵马追击,或下马追杀,或弓箭远射,誓要将这些生死仇敌一个不留的杀尽。
马怀远和马小刀,带着一队人马,向山上的堡子赶去。
一路赶上堡子,距离堡子越近,马怀远和马小刀就越是心惊,在山道上、山坡上,到处是滚落的石块、木头,烧成焦炭的尸体,越临近山门,尸体、残兵的数量就越多。在山门内外,尸体明显有累积的景象,仅是这里的尸体数量,就赶得上下面山坡上所有尸体的总和,甚至还要多上不少。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中的震惊,路上的尸体数量太多了些,加在一起不下四十来具,而这种堡子里至多三伍军士,也就是说,这个堡子里的军士,在昨日给他们的对手,造成了几乎三倍于己的杀伤!这还是在契丹蛮子有百人上下的情况下。
堡子的墙壁都烧成了黑色,不少地方都已经坍塌,一片断壁残垣,马怀远和马小刀怀着悲愤的心情走进尚有余热的堡子,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两个幸存下来的军士。
堡子里有一处连体床榻,那应该是堡子军士睡觉的地方,现在床榻已经面无全非,而在床榻上和床榻前,七八具被烧焦的尸体倒在一起,他们身体中插了横刀,甚至有的刀,还握在人手中。
马怀远和马小刀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最后大火逼近堡子的时候,因为不堪忍受灼烧之苦,这些朝夕相处,并且并肩战斗,才经历过一场与蛮子激烈战斗的幸存者,他们互相喂了彼此最后一刀,结束了这种痛苦。
马小刀眼眶通红,他拔出刀,狠狠斩在墙壁上,面对焦黑的墙壁,他低着头,咬着牙,泪水从眼中掉落下来,“就不该让山下那群蛮子死得那么简单,就不该!应该把他们抽筋扒皮,折磨他们三日三夜,再将他们丢去喂狗!”
马怀远没说什么,他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些死状惨烈的军士,默默攥紧了拳头,浑身微微颤抖。
忽然一声呻吟在墙角响起,众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在那个极为逼仄的不起眼角落里,乱石堆里,竟然还趴着两个人。说趴着两个人不太准确,因为一个人双手撑着墙角,背后顶着砸下来的乱石土,为他身下撑起了一小片空间,而那个空间里,卷缩着另一个人,方才的声音,就是从那个人口中发出来的。
马怀远和马小刀等人连忙惊喜的奔过去,看见眼前这一幕,立即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墙的人已经死亡,但他哪怕是死,也没有倒下,他背后的土石,垒起了一座小土山。他的衣袍几乎都被烧焦,露出里面的焦黑的皮肤、骨头。
不同于床榻前了结自己生命的军士,这个人,临死都没有放弃挣扎,而他挣扎的目的,只是为了胸前那个人。
马怀远和马小刀等人,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连忙小心翼翼而又极为迅捷的帮手,将那个卷缩在墙角的人拉了出来。
这是个面容尚有些稚嫩的少年,黑乎乎的脸上看不透彻本来面目,他眉头紧皱着,似乎在忍受某种莫大的痛苦。
“救人!”
马怀远和马小刀不知道这人是谁,他们将他抬出来,为他治伤的时候,抬头的马小刀,看到这人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
马小刀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黄昏的太阳。
他躺在担架上,已经远离了倒水沟军堡,斜阳西下,温煦的阳光在山间流淌,四野都显得安详平和。然而,马小刀却感觉到寒冰,感觉到痛彻心扉的疼。
他睁开眼只是一刹那,这一刹那,他想起了大火中最后的场景。
周娄葑将伤重的他报到堡子里,将最后一点水倒在墙角,周小全本能的抗拒这样的举动,但是他实在是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做什么。
在最后,土石落在跪在他面前的父亲干瘦的身板上时,他的父亲脸上的痛苦一闪而过,然后祥和笑了笑,说了他今生最后一句话。
他说:“以前都是你们保护我,现在,我要保护我的儿子。”
周小全眼前再度陷入黑暗,他偏了偏头,再次昏迷过去。他不知道,他眼角的泪,一直在不停流淌。
马小刀一直在看着周小全,他看到了对方睁眼一刹那,目中深入骨髓的哀伤。也看到了周小全眼角的泪,他不知道为对方献身的人是对方什么人,但他知道,那一定最爱他的人。
……
中间又迷迷糊糊醒来几次,记忆中还喝过一些稀粥,再度神志清醒的挣开眼,周小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屋子不小,但陈设简单,明亮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让周小全看到了屋中坐着的人。
“这是哪儿,你是谁?”马小刀听到床榻上的人出了声。
本在擦拭横刀的马小刀立即放下刀,跑到周小全窗前,惊喜不小,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真是命大,伤这么重都能活下来,啧啧,说不得日后是个人物!”
说完,才想起对方的问题,马小刀道:“这是蓟州城刺史府,我是马小刀,救你的是蓟州新任刺史马怀远——那是我哥。”
“堡子呢?堡子里的人呢?”周小全一句话,将马小刀从喜色中拉回沉重。
马小刀沉默了一会儿,“倒水沟军堡已经毁在大火中了。当日我随刺史大人巡边,本在野外宿营,是看到你们那里燃起的大火,这才赶过去。堡子里……没有其他活人了,我们安葬了他们,只救下了你。”
说完这些话,马小刀看到周小全脑袋偏向里侧,他知道,那是周小全不想自己看到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