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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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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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鸿稍作犹豫,便跟过来,和李从璟就着凉亭中的石案,相对而坐,看着李从璟,等他说话。

    李从璟好整以暇,缓缓道:“先是军营前魏博军与原保义军械斗,随后是居民区民房尽分前魏博军军属,再加上先前何家在工地闹事,这些事相继发生,令人不能不去推测其中联系。这联系要推测,就不难发现其中猫腻:前魏博军。而本使与前魏博军的恩怨,无非在吴靖忠老将军与何冲指挥使。本使一直好奇,淇门三族对本使发难的动机是什么,新来的祁县令又为何会加入你们的阵营,有了以上推测,答案便不言自明:旧怨。或者更直接说,是报复。”

    “可李将军不过是推测而已。”何鸿接话道。

    李从璟点头表示同意,“对,这只是推测。有了推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证明推测。于是本使决意调查何家,不巧,本镇司佐王不器就是王家中人,更不巧的是,王司佐从神仙山回来之后,决意好生辅佐本使,因此何冲是何家人,立即被查出来。”

    “何冲是吴靖忠老将军心腹,若非如此,之前也不会派他来对付本使。如此再往下推测,联合淇门三族的幕后大势力,就是吴老将军了。这也是推测,为了证明这个推测,本使调查了祁县令。于是发现祁县令之所以上任淇门,正是吴老将军的举荐。如此,祁县令为何会联合三族一起对付本使,三族联合又是谁出面促成的,便明朗了。”

    李从璟说完,何鸿愣了好一会儿,道:“何家会对付李将军,情理之中。但是王赵两家,为何也会加入进来?李将军出镇淇门,领三千百战军,权势不小,王赵两家本来巴结还来不及,为何敢与你发难,李将军可能推测的出来?”

    李从璟笑了笑,道:“这推测也不难。本使势力虽大,但尚未成型,先前三千百战军人员只到位两千不说,且成分复杂,战力未成,本使威望未立,要对付并不难,加之镇治官吏更是不足,总之本使看似厉害,实则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魏博军整编之后,原节度使吴老将军虽不再领原军,但官升一级,成为大将军,权势更大。在这种情况下,王赵两家还能不知道怎么选择?总之,利益够大,压力够大,且风险够小,不对付本使倒是说不过去了。”

    这回轮到何鸿笑了,“既然李将军知道情势如此,为何不向吴老将军认罪服软,反而作困兽之斗?要知道过江龙斗不过地头蛇,李将军纵然名将之后,面对如此情景,也无法在淇门有所作为。”

    这时,李从璟吩咐的茶水端了上来,李从璟给何鸿递过去一碗,向他举杯致意,放下茶碗,装逼的赞了一句“好茶”,然后道:“这茶虽然普通,但你我忙活半日,得之解渴,立觉美味。”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茶者,高雅脱俗之物也。李将军以茶为解渴之物,可是有些浪费了。”何鸿的神态愈发从容,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李将军今日与何某说了这么多,这两日又做了许多事,其用意如何,何某已猜得一二。”

    李从璟倒是讶异了,“哦,何管事请说。”

    何鸿轻轻一笑,抖了抖衣袖,看着李从璟,道:“李将军乃识时务之人,知道在吴老将军谋划之下,在淇门难以有所作为,但又不甘什么都不做就认输。于是李将军借今日之所为,向世人和吴将军展示手腕,以表实力。如此李将军再向吴老将军服软时,一是有了砝码,能让吴老将军给李将军一些甜头,二来也不至于让淇门的人都认为将军软弱可欺,毕竟李将军还要镇守淇门。可谓一举两得。”

    “何管事这就发现了?”李从璟长大了嘴巴。

    “当然,这并不难发现,不是吗?”何鸿笑道,“李将军真乃好本事,何某佩服!”

    李从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鸿接着道:“李将军投在吴将军势力之下,日后便与我等是同门了,这淇门之事,还有谁会为难李将军?李将军放心,你现在已是一军指挥使,吴老将军自然不会与你不死不休,那不明智,非是吴老将军能为。你日后为吴老将军效力,吴老将军得李将军这样的猛将相随,定然十分高兴。李将军,前途无量啊!”

    李从璟怔怔半响,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持久不歇。

    何鸿虽然不知道李从璟笑什么,此刻却已陪着笑了。

    好一会儿,李从璟才止住笑,他看着陪笑的何鸿,揶揄道:“何管事笑什么?”

    何鸿笑道:“自然是高兴能与李将军同门了。”

    李从璟禁不住再次大笑三声,问道:“何管事可知本使笑什么?”

    何鸿收住笑,“李将军笑什么?”

    李从璟长身而起,眼中已带上了嘲讽之意,面朝皇天后土,“我笑你等,已经愚蠢得无可救药。你等以为,世上人都如你等,只懂趋利而往,而不要膝下的尊严;你等以为,世上人都如你等,只要权势地位,而不要心中的道德;你等以为,世上人都如你等,只求物欲私名,而不要眼中的斗志!”

    何鸿愣了愣,随即冷笑道:“这就是现实。你若连命都没有,连饭都没得吃,谈论这些空洞之念又有何用?人生百年,何其艰难,世间万象,何其复杂,人活于世,生不由己,为名为利,踩人或者被踩,瞧不起人或者被人瞧不起,要做人上人,岂能不懂牺牲?”

    李从璟哈哈大笑,“你这种人,怎会懂得,什么叫男儿志,什么叫勇者心。昔者寒窗十年,我读破诗书三万卷,练得沙场杀人剑;今者驰骋天下,我心中有天地,我腹中有山河。我要走,便在天地间走出一条大道;我要闯,便在山河中闯出一条血路。便是要亡,我也要亡在我的路上,我的血肉会腐烂,我的尸骨会消散,但我的头颅,会一直扬起,我的目光,会永远盯着前方!”

    李从璟转过身,盯着何鸿的眼睛,“人生百年,活在世人眼中,或者活在自己心中。而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有一种人,一直活在自己前行的道路上。他们,叫作战士!”

章十六 淇门之变 8() 
李从璟话说完仅片刻,就有信使过来,向李从璟禀报:“作院生乱,民夫械斗,打伤官吏。”

    “何人生乱?”李从璟并不惊讶,负手而立。

    “何家的人。”信使简简单单四个字,落在何鸿心中,便有如夜雨惊鸿。

    作院是军镇制作兵器甲胄等器物之所在,为镇治所辖。

    信使走后,何鸿怔怔指着李从璟,艰难咽了口唾沫,“李将军,你……”

    李从璟并不看他,走向亭外的马匹,“何管事,你看错了一件事,纵然吴靖忠声势浩大,但他的所作所为,只是阴谋党争小道,而本使行事,却有走得是堂堂正正的大道。名正,则言顺,则行通。吴靖忠,这回输定了。”

    李从璟上马,正待离去,何鸿冲出亭子,失声道:“李将军,你,你到底是如何化解淇门三族并县衙之难的?”

    事已至此,何鸿也知道何家这回怕是要完了,但这个问题不问清楚,他就死不瞑目。

    李从璟在马上道:“本使说过,要对付淇门三族,就得行分化瓦解之策。拉拢一族,中立一族,打压一族,如是而已。”

    “你拉拢的是王家,打压的是何家,对吗?”何鸿脸色已经惨白,怆然而笑。

    “王家诗书之家,与你何家武夫之家,本就有隙,再加之王不器效忠本使,自然是拉拢的上上之选。”李从璟说完这话,再不与何鸿赘言,绝尘而去。

    何鸿再次望向工地,他终于看出,工地上替代何家民夫的人,出自刘家和李家。也是,要打压老势力,有什么比提携、扶持新势力更好的办法?

    何鸿惨笑,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后退几步,靠到亭柱子上,慢慢滑倒,直至坐到地上。这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眼神再无神采,忽而扬天嘶吼:“何家,百年之家啊,就这么完了……”

    他看着李从璟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我们看错的,又岂止正统小道一事。我何家这次最大的错误,便是看错了你李从璟啊!”

    李从璟并没有去作院。作院之事,恐怕他比何家人更加清楚,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好戏,为的不过是栽赃嫁祸给何家罢了。李从璟要的,不仅仅是打压何家,而是要何家从淇门彻底消失。所以这会儿,李从璟直接去了何家大院。

    李从璟并非孤身前来,而是带着大队百战军,作院既然隶属镇治,解决这件事,调动百战军,自然说得过去。李从璟到了何家大院之后,百战军便围了何家。

    之前王不器说何家堡垒固若金汤,虽是书生之言,却也有几分道理。李从璟立马何家大院之外,望见面前的何家大院,箭楼哨楼一应俱全,正面围墙竟然造成了女墙,大门厚重而严实,俨然有几分战堡之意,就差没有挖护城沟了。

    听说何家百年之家,尽出武夫,现在又是乱世当道,其家构建的如此坚固,倒显现出何家并非莽夫之家。

    但凡世间的力量没有绝对,只有相对,何家堡垒对一般人而言或许坚不可摧,但是面对大批正规军,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何家人对自己有信心。

    包围完成之后,何奉先带着几人冷然走出大门,在石阶上站定,远远望着李从璟,开口便是质问:“李将军,你这是要作甚?”

    战马上的李从璟面无表情,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何家族人在作院生乱,以下犯上,打伤镇治官吏,其罪甚大。现本使令,带何家家主并主要成员,回镇治审问。”

    “将军可有证据?”何奉先并不买账,冷笑问道。

    李从璟一挥手,几个人便被带到李从璟马前,何奉先看到这几人,脸色立即就变了,李从璟指着这些人,道:“家主自然认得这几人,因为他们本就是你们何家的人,你们何家对镇治不满,寻机滋事,个中缘由这几人都与本使交代过了。这便是证据。何奉先,你还是乖乖认罪得好,免得本使动手。”

    “李从璟,你这是栽赃陷害!”何奉先哪里会不知道李从璟打得什么主意,他脸色阴沉。

    “案情如何,本使自会查明,岂容你多言。”李从璟冷漠道,“带走!”

    李从璟要强行带人,何奉先岂能不知此去凶多吉少,是以并不打算束手就擒。李从璟曾杀何冲,何奉先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自然知道去了镇治下场如何。何家私养的家丁部曲,纷纷跳出来,拔出刀兵,与百战军对峙。

    “很好。”李从璟看着眼前这些杀气腾腾的部曲,神色漠然,“本使先前收到司佐上报,说何家利用做工之便,私自从作院盗窃兵甲器具,以养私兵。之前本使尚且不信,今日见了何家这些部曲,却是深信不疑了。怎么,何奉先,你这是要公然反叛?”

    何奉先气得双眼通红,他盯着李从璟,恨不得一口吞了他,“李从璟,你休得再血口喷人!老夫可告诉你,今日你敢动我何家人,他日吴老将军必有所报!当日你杀我犬子,今日还想血洗何家,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容不得你得逞!”

    何家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何奉先也是进退两难,唯有跟李从璟死磕到底,只求能拖延一些时候。他已经派人去魏州向吴靖忠求援,待去魏州搬救兵的人回来,他就不再惧怕李从璟。

    李从璟仿佛没有听见何奉先的话,自顾自道:“何家盗窃作院兵甲,并武力反抗镇治官吏搜查,形同反叛。本使镇守淇门,肩负淇门军事大责,为晋王保疆护民,此事不可不查。现本使令,进院搜查,如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何奉先前想过李从璟会栽赃陷害,但李从璟的无耻明显超过他的预料,这厮根本就不听他说话,只一个劲儿给何家增加罪名,这些罪名从严格的司法秩序上来说,自然还不成立,但也并非没有依据。

    何奉先知道,要是何家大院被破,何家大院里藏没藏兵甲,藏了多少,还不是任由李从璟去说。若是如此,何家被灭族都是平常事,但若反抗,背上李从璟所说的反叛罪名,一样要被灭族。

    “李从璟,你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你对何家发难,何家纵然受灾,但你李从璟便不会付出代价?淇门不是你的一言堂,还有县衙!你今日如此作为,祁县令一定会上书晋王,到时你定受大难!”何奉先并不老实,他没有再一个劲儿与李从璟比横,而是试图从逻辑上说服李从璟。

    只不过可惜,在李从璟这里,他这话一点效果都没有。

    李从璟终于肯正视何奉先,只不过何奉先不知道,这是李从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视他,李从璟道:“你以为祁县令还和你站在一条线上?你也不想想,真是那样,本使来了这么久,县衙为何一个官吏都没派来?便是你何家在县衙供职的人,怕是也被控制了吧,要不然怎会没有人跑回来?”

    “本使不想与你多言,我从不与死人废话。”李从璟道,一挥手,“百战军,拿下这些反贼!”

    何奉先年轻时也曾在魏博军中任职,没少打过仗,在军中以悍勇著称,后来因伤归家,他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人家拿捏。

    当下,何奉先已看清眼前局势,立即往后撤进院门,同时吼道:“李从璟,你会付出代价的,吴将军会将你碎尸万段!你要攻破何家大院,没有那么容易!”

    李从璟面无表情,唯眼中杀意盎然,他举起手,向前一挥,道:“攻!”

    李绍城和蒙三双双抽出横刀,“箭!”

    何家大院外的百战军,早已准备好,这时纷纷箭上弦,对准何家大院。

    下一瞬,李绍城和蒙三再次喝令,“放!”

    数百支铁箭,蝗虫一般,飞射向何家大院。

    进攻的脚步,终于开始。厮杀的序幕被拉开,一方血不流干,战斗便不会停止。

    箭雨之时,在李从璟身后的军阵中,几排大盾向大院迅速推进,在大盾后面,则是攻城所用长梯,只不过何家院墙高不过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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