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木真抬起头,城头飘扬的军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灯火中,耶律木真终于看清,那面军旗,根本不是大同军的军旗。
那面旗帜在夜风起舞,上面两个大字清晰可见。
百战!
百战?耶律敌烈心头巨震。
唐军中,有那支军队的军旗上,会绣有这样两个字?答案只有一个。
那支初次露面于大唐、契丹两国边境,便夺平州、克营州,让耶律敌刺和耶律倍大败而归的军队!他们的军旗,就是这面“百战”旗。
耶律木真的童年好友,也是他自小结义的安答,就在耶律敌刺麾下效力。那回出征营州后回到西楼,耶律敌烈与他饮酒,说起那场战事,那位自小便以勇武、胆雄著称的安答,脸上竟然流露出让耶律木真看过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的恐惧之色!耶律木真发誓,即便是白日见到恶鬼,他的安答也不会流露出那样深沉、扭曲的恐惧神色!
最后,他的安答几乎是浑身颤抖的抓住耶律木真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告诫了他一句话,然后就虚脱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良久。
“他日若是在战场上与那支军队相遇,记住,一定不要与之交战!他们是魔鬼,是长生天放下来惩罚人间罪恶的恶魔!撤退,撤退,保命,这就是你唯一能做的!”
这支军队,叫做百战军!
他们,在黑夜中,卷起一阵飞扬的尘土,踏过遍地尸骸的战场,向契丹军营碾压过来。
耶律木真双手一抖,但他立即强自镇定下来,没有丝毫犹豫,耶律木真抽出马刀,大声吼道:“迎敌,全军迎敌!”
军令下达,耶律木真疯一般尽速跑下辕门,两步奔到马前,一跃跨上战马,马刀狠狠拍在马屁股上,一头驶出大营,奔到在营外结阵的千人骑兵军阵前。
虽然对自己的安答了解极深,明知对方不会撒谎,但对百战军的实际战力,耶律木真仍旧抱有质疑态度,但这并不妨碍他全力以赴,迎击这群犹如从天而降的百战军。
“勇士们,打起精神!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战力,迎击来犯之敌!大王就在身后,我们半步都不能后退,唐军既然敢来,我们就要让他们有来无回!”耶律敌烈举起长刀,“大契丹勇士,战无不胜!”
“大契丹勇士,战无不胜!”耶律木真身后,两千契丹蛮子齐声高呼。
呼声刚落,百战军就已杀至眼前!
……
在大同军军营外,指挥契丹大军进攻大同军的,是耶律敌烈第二义子耶律博纳。而耶律敌烈本人,此时带着大军主力,正在迅速撤离。
撤离大营的主力契丹大军,不下万人,且深夜撤军,虽然有隐蔽作用,能大大降低被敌军发现的可能,但对撤退的大军而言,这亦是一件分外凶险的事,耶律敌烈自然要坐镇指挥。
此时,撤退的万人契丹大军先头部队,正离开军营,耶律敌烈立马军营辕门外,默然看着大军有条不紊的撤离,神色肃然。
今夜撤离,事关全局,虽然对大同军和桑亁关都做了安排,耶律敌烈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撤离此地后,是否举全军向西,先拿下被李从璟趁虚而入攻占的胜州,再行回军应天?”耶律敌烈身后,韩仲锡出声询问。作为耶律敌烈的谋主,吃得就是出谋划策这晚饭,他必须时刻保持思维的运转,不可有丝毫懈怠,为耶律敌烈进退作周全考虑,否则,他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失去了存在意义,自然也就意味着失去现在的地。
韩仲锡接着道:“胜州本就是被李从璟趁虚夺得,夺下此城后,他又马不停蹄赶来桑亁关,能留下守卫胜州的力量不多,此番若是我等顺路取之,易如反掌。”
耶律敌烈点点头,“此言有理。大军从桑亁关撤退,虽不是败退,但毕竟是无功而返,士气难免低落,用一场胜利来提升士气,的确很有必要。”说完,冷哼一声,耶律敌烈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和傲然之色,“再者,胜州本王方所克,新占不久,岂有让李从璟强占,而不复夺的道理?”
“正是,胜州乃长城外之城,位置重要,又在我应天军身侧,关系应天全局,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然没有让李从璟窃据的道理!”韩仲锡附和道,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他自然不免欣喜。
耶律敌烈的目光重新落回撤退的大军身上,“只要此番我等顺利撤离此地,军力没有损失,胜州城,自然旦夕可下……”
他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急转身,向前锋营所在位置看去。
本该平静的前锋营,突起喧闹,竟然有战事燃起!
“怎么回事?前锋营如何会有战事?”韩仲锡也转过身来,纳罕不已,“难道桑亁关的唐军果真不要命,敢出关夜袭?”
耶律敌烈面沉如水,沉默一阵,一字字道:“桑亁关如今尚有战力的唐军还有几百人?即便是倾巢而出,又如何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那是……”韩仲锡正欲发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可能,这让他顿时惊恐不已,这句话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
耶律敌烈反应迅捷,叫来一名千夫长,让他带领本部将士,前去支援前锋营,“告诉耶律木真,本王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务必拖住这支唐军!否则,本王必灭他的部族!”
千夫长凛然应诺,转身前去召集部卒。
然而,不等这名千夫长点齐兵卒出发,耶律木真已经跑了回来。
耶律木真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战马距离耶律敌烈尚有二十来步,他就从马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奔至耶律敌烈面前,扑通一下跪在耶律敌烈面前,指着身后,脸上是见鬼一般的惊恐神色,极为焦急而后艰难的喊道:“来了,是他们,是他们!他们来了!”
耶律木真随耶律敌烈征战多年,一阵稳重锋锐,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态,这让耶律敌烈心中升起一股极度不详的感知。强忍住拔刀向耶律木真砍去的冲动,耶律敌烈咬牙问:“给本王好生说话,是谁来了?”
耶律木真惊魂未定,全然没有注意到耶律敌烈脸上的杀气,已经带上了哭腔,“百战……百战军!是百战军!百战军来了!大王,快走,快走啊!”
耶律敌烈一颗心沉到谷底。
章一百二十五 铁甲阵前横杀敌 天将雄师出关急 8()
耶律敌烈怒不可遏,跳下马来,揪住耶律木真的衣领,将他提起,吼道:“本王不是给了你两千精骑,让你埋伏在营中,拦截一切来犯之敌吗?你现在跑到本王面前来作甚!你可知,若是一旦让唐……百战军杀到中军大营,冲击正在撤退的大军,会是怎样一番后果?!”
深夜撤军,之所以隐含大凶险,原因就在于此。頂点小说,大军撤退,士气难免低落,战心丧失,又因撤退阵型不是进攻、防御阵型,一旦敌军从背后骤然杀至,撤退之军士断难抵御!
耶律木真哭丧着脸,又愧又恐,“挡……挡不住,根本就挡不住!大王,他们一杀过来,直接就撕碎了我的军阵,转瞬间就冲进营中,我营中埋伏的那些部落勇士,一点埋伏的作用都没起到,就被踏碎阵型,被击溃了!”
说完,耶律木真瘫软在地上,掩面而泣,“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魔鬼,安答说得没错,他们就是长生天放下人间惩罚罪恶的恶魔!恶魔,是挡不住的,挡不住的……”
耶律敌烈怔怔失言。
……
李绍城一马当先,追上眼前背对自己,仓皇逃命的数名契丹蛮子,长槊横斩竖挑,将他们一一斩落马下,回头大声道:“郭威,令你速率部卒,从后出击大同军军营前契丹军,接应军帅!本将自领余部,去冲击耶律敌烈中军大营!”
郭威应诺,打马而走,临行时不忘高呼道:“李将军,耶律敌烈那老贼扎手,你下嘴可悠着点,别磕着牙!”
李绍城没好气怒骂道:“放你娘的屁,本将牙齿好得很,耶律敌烈一把老骨头,蹦不了本将的牙!你不就是惦记这老贼的人头吗,本将给你留着就是,速去接应军帅!”
郭威大笑,只带一个指挥君子都精骑,向正在纠缠大同军营地的契丹精骑奔去。
未至这群契丹蛮子阵后,郭威就发现,契丹蛮子军阵已乱。再细看时,却见大同军反守为攻,已然杀入契丹蛮子阵中,撕裂了对方的阵型。大同军突入契丹蛮子军阵中的一部,当先一个身影马跃槊舞,一路冲杀在前,所到之处契丹蛮子尽皆落马,竟无一合之敌,无一人能挡其兵锋。
“军帅!”郭威精神大振,发出一声高喊。虽然距离尚远,别说看不清对方面容,就是看对方身形都模糊,但郭威却无比笃定,那人就是李从璟!
在望楼上看到桑亁关扬起那面军旗后,李从璟没有片刻犹豫,立即走下望楼,跨上战马,带领大同军杀出营中,向营外的契丹蛮子发起反攻。
百战军到底是他亲建、亲带之军,百战军一举一动,所有的征战习惯,无不都深受他的影响,而百战军的将领,尤其是各军主将,李从璟与他们早有极深的默契。看到那面扬起的军旗,李从璟就知道,李绍城已至此处,已要出击契丹军营!当此之时,李从璟焉有不出营而战,反守为攻,与他的百战军众将士,一同沙场杀敌,将耶律敌烈留在此地?
李从璟快要杀入契丹军阵中,一路直行向前,用的是最刚猛的破阵方式,近卫们组成严密的护卫阵型,随在他身后,为他照顾侧翼和身后,让他只需要专心面对身前之敌即可。
突入契丹军阵中不久,李从璟前进就超过了百步,而契丹军闻听身后军营的交战声,知道腹背受敌,立即军阵不稳。夜战本就是凶险之事,只可进不可退,进则有望破敌,退则必定阵脚大乱,全军溃败。李从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长槊在他手中犹如活过来一般,每一次出击无不快如闪电、重如泰山、势若雷霆,一路奔进,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时,郭威自阵后攻入契丹军阵中,两人各领大军,两面夹击,立即让契丹蛮子阵脚大乱,仓皇逃窜,溃不成军。
李从璟和郭威在阵中碰上头,李从璟发出一阵畅快大笑,郭威激动道:“军帅,末将来助你来了!”
李从璟长槊直指契丹大军撤退的方向,对郭威说道:“郭威,随本帅杀过去,收拾耶律敌烈那老贼!”
郭威大声应诺,年轻的身体中血液骤然沸腾起来,他跟在李从璟身后,冲向契丹中军大营。破营而入时,郭威长槊挑飞一名契丹军士,大喝道:“吾百战军也,千里来取尔等性命,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闻听此言,李从璟大笑向前,面对迎面而来的契丹蛮子,长槊探出,槊身从对方的咽喉中穿过,战马奔驰,从对方后颈将长槊拔出,又将下一个契丹蛮子斩落马下。
看见郭威和其身后君子都作战身姿,面前契丹蛮子几无阻挡之力,杀入契丹军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前奔之下,唯见人仰马翻,尸首成堆,张大千和身旁的大同军将士面面相觑,皆惊骇莫名,无不感叹道:“不意百战军战力之强,竟然生猛至斯!”
他们一直以精锐自居,但是此刻面对百战军骑兵,他实在是无颜再自称精锐。
而到此时,他们才能体会,为何面对数倍于己的契丹大军,李从璟从未有过丝毫忧虑,一直都是胸有成竹。
桑亁关上,眼见百战军骑兵杀入契丹营中,攻势如潮,有巨浪卷鱼虾之相,秦仕得喟然而叹,对身边盯着战场目不转睛的秦林道:“设若本帅麾下将士,也如百战军这般,莫说面对两万契丹蛮子,莫说与耶律敌烈交手,便是对上耶律阿保机,本帅又有何不敢与其争天下?”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冲杀,李从璟和郭威汇合上正与契丹蛮子杀得难解难分的李绍城,见到李从璟,李绍城神色一颤,“大哥!”
“二弟!”李从璟又是一声舒畅大笑,“你来得何其及时也!”
“大哥在前冲锋陷阵,我焉能不昼夜疾驰,以来此为大哥臂膀?”李绍城也笑,“大哥,你可无恙?”
林英林雄兄弟见到李从璟,俱都大声相呼,“军帅,我等来迟!”
“不迟,不迟!”李从璟哈哈笑道,一手握马缰绳,一手以长槊指向前方,“耶律敌烈便在此,尔等随我斩落马下!”
诸将齐声应诺,俱都奋然前驱。
耶律敌烈眼见先前还是井然有序撤退的大军,几乎是在一瞬间乱成一团,一颗心已经不能用沉到谷底来形容,他嘴唇抽动,脸上的肌肉都跟着一起扭曲,望着眼前悲惨的景象,他心中那份傲视天下的豪气,与逢战必胜的自信,此时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握着马缰绳的手,紧紧攥着,关节都已经泛白。
他几乎不能相信,在经过年轻时的惨白之后,已经数十年未逢败绩的他,竟然会在这小小的桑亁关外,遭受几十年来的第一场军败。而且,一败就败得这般彻底。
在百战军冲进军营,如入无人之境的时候,他先后派遣了七员大将,包括他的几名义子在内,带领精骑去迎接那些如同恶鬼一般的百战军骑兵,然而,此时,他们俱都已经不见了踪迹,没有一人回来复命。
从百战军兵锋没有片刻缓停,耶律敌烈就知道,他们已经尽数陨落在战阵中了。这些人,都是耶律敌烈麾下最为精锐有才干的将领,在耶律敌烈之前的布局中,他们都将在日后成为大契丹**中的脊梁,是可以带领契丹精骑征战四方,为大契丹国征服天下,马踏中原,饮马黄河立下不世之功的英才!
尤其是耶律博纳,在他麾下的义子中,他是最为稳重有大将之风的,耶律敌烈对他抱以厚望,其期望之甚,甚至超过了耶律雉,他曾相信,耶律博纳日后的成就不会低于他自己多少。
然而耶律敌烈看的分明,耶律博纳被李从璟的长槊,刺透了胸膛,挑落马下。他甚至可以看到,耶律博纳在唐军的马蹄下,挣扎着爬向他这边,绝望的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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