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满头大汗,暗自咬牙,而李从璟自始至终,都面淡如风。
“这不可能!”这是何冲内心唯一的念头,李从璟没理由会这么厉害,他怎么能这么厉害?他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忽然,李从璟低喝一声,格挡开何冲长刀时手腕一转,同时一脚踹出,正中何冲膝盖!
何冲心道一声不妙,但是身子已经跪倒下去,而李从璟一刀已尽在眼前。
何冲举刀格挡,但他身子本在下坠之势,力没有支点,哪里承受得住李从璟全力一击?
两刀相交,擦出一串火星。
李从璟的横刀压下何冲的长刀,刀锋攻势不减,从他左肩滑到胸腹,寒透的锋刃,撕开了何冲的锁子甲,在何冲面前撕开一大条口子,鲜血顿时奔涌出来!
“不!”何冲嘶吼一声,犹是不可置信。这一下,已经让他受伤不轻。
李从璟没理会何冲的叫喊,一脚将何冲踹倒,跟着一刀斩下!
何冲拼命发出一声低喝,用尽全力挡开李从璟的横刀,身子跟着一股溜儿爬起。长刀掷出,脚下生风,何冲竟然转身就跑!
只因他刚才已经看到,他的亲卫,已经被从马直尽数斩杀!
李从璟眉眼下沉,就要飞刀将何冲钉杀,但让李从璟哭笑不得的是,何冲竟然开始施展蛇形走位,左右飘忽!
李从璟当然不会让何冲跑了,他已受重伤,哪里还能跑得快,当下李从璟就抬脚跟上去。
何冲似乎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急中生智之下,竟然一脚踹开街边一座民宅院门,跑进屋里!
一看战火极有可能蔓延到平民身上,李从璟心头一阵冒火,暗骂一声“混蛋”,忙不迭跟进去。
李从璟进院门,只见院内房门已然洞开,李从璟连忙跟进去,人还没进屋,就听到两声惨呼,一阵乒乓作响,接着是小女孩的哭声响起。
李从璟进门,就着月色,就看到何冲竟然挟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在身前,正一脸戒备看着李从璟,眼中充满怨恨。见李从璟进来,何冲怒吼道:“退出去!”
有一对年轻夫妇,应该是小女孩的父母,女人已经捂着肚子卷缩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吃了亏;男人想抢人,正被何冲一脚踹倒撞在柜角,身子软倒下去。
眼见这一幕,李从璟眼中烧起怒火。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盯着何冲,一步步退出房间,退到院子内。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出口,何冲想走,还得出来。
何冲手持一把短刀,格在小女孩胸前,恶狠狠盯着李从璟,全然不顾小女孩的哭喊。小女孩娇小的身躯,被何冲紧紧固着,像是风中飘零的蒲公英,分外可怜和无助。
李从璟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何冲,他冷冷道:“何冲,你该不会以为,凭着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就能让我束手束脚吧?”
何冲满嘴鲜血,他盯着李从璟,恨不得用眼神就将李从璟碎尸万段,“李从璟,你好狠,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李从璟冷笑:“只准你杀我,便不准我杀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善男信女么?自作孽,不可活,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何冲胸口的巨大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强忍住疼痛,何冲咬牙道:“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今夜你是赢了不错,但若不是蒙三叛变,你怎么可能洞悉我的计划?要不是这个蠢货,置故国于不顾,狼心狗肺胆小怕事,今日站在我这个位置的,就是你李从璟,而不是我何冲!”
最后一句,何冲几乎是吼出来,看得出来,他极度不甘心。
“你当真以为,是蒙三告发,我才洞悉你的阴谋?”李从璟嗤笑道,“蒙三在被俘虏后,一直对我破口大骂,颇有敌意,因此你找上他,觉得他会为你所用。但从他骂我,到受你之命算计我,向我假意投诚时,这期间不过间隔几个时辰,这个转变你不觉得太突兀了些?”
何冲愣了愣。
李从璟不给何冲喘息的机会,继续打击他的心理防线,道:“你去共城大牢,行迹确实隐蔽,我当然没有监视你,也不可能监视你。但在蒙三向我投诚之后,我心有警觉,便找上共城主簿,请他帮我彻查大牢,果然就查到你曾去大牢的信息。如此之后我再找上蒙三,你觉得蒙三如果想活命,还有什么不坦白的理由?”
“所以,问题不是蒙三叛变,也不是他心中没有故国,而是对于我而言,只需要一丝一毫的警兆,我就不会大意忽略。”李从璟的话落在何冲耳中,充满嘲讽意味,“你的诡计,被我看破了。”
何冲恼羞成怒,眼下他怎么会承认,他在智商谋略上输给了李从璟?他吼叫道:“我不信!李从璟,你休想信口雌黄,蒙骗于我!”
李从璟见心理攻势有效,便没有急着动手,哂笑一声,继续道:“何冲,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也不想想,此时此刻,我骗你何用?我不过是让你死得明白些罢了。”
李从璟笑得愈发让何冲觉得刺眼,他又道:“我之所以带你去镇治,就是为了要在路上杀你,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去镇治?我杀你,就是要借你的人头告诉吴靖忠,更告诉世人,凡是敢对我李从璟下手的人,我李从璟绝对不会有所顾忌,更不会手下留情,我一定会原样杀回去!”
“你……”何冲已经说不出话来。
说到这里,李从璟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忘了告诉你,其实你真的看错了蒙三。蒙三之所以对我破口大骂,其实不过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关注他而已,好让他有投靠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多梁军愿意投降过来?”
何冲拿刀指向李从璟,跳脚破口大骂:“李从璟,你这个王八蛋……”
就在这时,李从璟忽然动了。
毫无预兆,却动若狡兔,快于猎豹。
何冲意识到不好,立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小女孩丢向李从璟,同时挥动短刀跟着杀出。
但李从璟早有预谋,他进攻,是因为方才那一瞬何冲已经情绪崩溃,所以他对何冲的行动,做足了充分应对准备。
错步,矮身,避闪,伸手,出刀。
横刀入体。
何冲的动作停止,身体也僵直,他的短刀,还在半空,离李从璟还有两寸距离。
但李从璟的横刀,因为比他的短刀长,所以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腔!
何冲口中狂涌鲜血,目光呆滞的移向自己的胸膛,又看向李从璟。
李从璟向后伸出的左手,已经将小女孩在半空接住。
“你……”何冲还想说什么,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
李从璟抽刀,站起身,静静看着何冲在他面前倒下,倒在他的脚下。
小女孩被李从璟提在手里,可能是因为方才一瞬间的惊吓,竟然止住了哭。
小院清冷,皎月如勾。
下一刻,小女孩惊天的哭泣声再次响起。
那哭,好像是在哭这个离乱的世道。
李从璟将小女孩抱进怀里,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道:“别怕,你没事了,别哭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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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天下()
黎明的霞光总是这世上最有希望的事物,它在宣告新一天开始的时候,也在告诉所有人,无论你想要什么,你都还有机会。不过这个“所有人”里面,显然不包括死去的人,无论你是死了很久了,还是死在黎明前那一刻。
淇门易主,城中昨日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战事,很多百姓打开门,看到街上行走的晋军,都有些失神,他们都还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他们又回到了晋国的统治之下。
不过那倒不打紧,跟着谁混不是混,上层争斗只要不把兵祸蔓延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就知足。这一日该卖菜的卖菜,该开店的开店,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
“死鬼,昨夜三更老娘起来上茅房,却看不到你人,你给老娘说清楚,你是不是又跑去醉香楼鬼混了?!”街边,一个胖妇人揪着一个身板精瘦汉子的耳朵,正在大发雷霆,那汉子想跑,却拗不过那双大手,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嘞!客观,您来两个?”这两夫妻对面,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叫卖自己的手艺。
“小鸡,别跑,回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在追赶一只胡乱奔跑的公鸡。
李从璟在亲卫的护卫下,打马走向镇治,对一片生机的淇门城,忽然间生出不少好感。或许是街边玩闹的小孩,脸上干净的笑容打动了他,亦或许是这些百姓看向他的眼神,并没有流露出太多防备。
街上行人不少,他们都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里。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李从璟笑道:“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
镇治已经叫人提前收拾好了,李从璟算是两手空空入住,接下来数日军务,李从璟都要在这里处理。至于此战结束之后,李从璟何去何从,现在却是不得而知。不过按照事先与李存勖的约定,他这回俘虏的梁军加起来差不多一千,李存勖就得给他再调起码两个指挥的晋军过来,归他麾下。两千多人的队伍,单单放在淇门,是怎么都不合适的。
镇治分为正厅堂,内厅寝室,诸司办公院落,以及马厩、传舍等设施,占地六十多亩,颇为大气。不过其内装饰简单,庭院格局都寻常,草木虽然繁盛,却没什么花样,典型的军人风格。
镇治在城内,军营却不在城内,李从璟在镇治逗留些许时候,又赶去城外军营。那里还有四五百梁军俘虏,李从璟去巡视了一番,彰显了自己主人翁的身份,和平易近人的作风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饭食不能差了他们。毕竟李存勖号令还没下,李从璟也不想做太多。
何冲身死,魏博军一些都头前来问询,李从璟将昨夜准备好的说辞说给他们听:“一股梁军负隅顽抗,埋伏在镇治中,趁本使和何指挥使清查镇治时发动袭击,何指挥使和其亲兵不幸遇袭身亡……本使也是奋力死战,才得以突围,幸得李绍城赶到,才灭了这股梁军……”
当然有魏博军都头不信,李从璟就将梁军尸首交给他们看——淇门并不缺梁军尸首。魏博军这些都头,纵然不信,一时也不知道该当如何,难道直接跟李从璟翻脸?
李从璟一番话说下来,也算是给众人一个交代了,虽然李从璟的话中颇多漏洞,但此时何冲已死,这些魏博军都头,自然不会真跟李从璟翻脸,那样没有好处,事情只要面子上大家过得去,自然还是要往前看的。
李从璟收复淇门,加上共城一役之功,这里面魏博军也有功劳,事后这些都头队正自然是该赏的赏,该升的升。但若是得罪了李从璟这个晋王面前的红人,事后功劳被抹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算他们不信李从璟的话,有什么想法,那也是事后跟吴靖忠去说,眼下他们群龙无首,还真没法拿李从璟怎么样。
“淇门新克,城中诸事有待处理,其中最重者莫过于城防和城中秩序,此事还望诸位与从马直协力,诸位有何看法?”李从璟点点头,问道。
“一切听李指挥使安排便是。”那魏博军都头道。他这么说,便是代四百魏博军表态,愿尊奉李从璟号令了。哪怕只是看在军功的面子上,暂时如此。
李从璟随即召集晋军诸将,勘定军功,登记在案,派人上报。这事了了,魏博军的都头队正们,都大松了口气,再和李从璟说话时,也自然了许多。
李从璟随即下令大军休整,自己跑回镇治,好生洗了个澡,饭都懒得吃,倒头便睡去。
这一觉睡得死,再醒来时,已是翌日黄昏。不久,李存勖的消息传回,先是夸赞了李从璟两句,然后让他五日后赶往魏州。
李存勖在卫州经过一场大战,大胜梁军后,再往后就没有遇到梁军有效抵抗。梁军北面行营招讨使戴思远,领军退回梁国去了。由此,晋国南面的战事,也彻底消停下来。李存勖在南边无事,也不停留,转了一圈之后直接回魏州去了。
此时,晋国唯一还有战事的地方,便是东面的镇州。李从璟想起来,他老爹李嗣源,正参与攻打镇州的战役,也不知何时能够攻得下。
虽说战事暂时消停,但相州、淇门、共城、卫州,本就处在对梁战争前线,只要梁晋战事一日不结束,淇门就远谈不上和平。
对李从璟而言,目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李存勖赶紧明确他的军权,把该给他的兵给他,然后找个地方让他出镇,他才好培植自己的势力和班底。谁也不知道下次战端何时开启,李从璟得在这之前好生提升自己的综合实力,以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与此同时,在魏州,吴靖忠终于得知了何冲“战死”于淇门的消息。
“何冲怎么死的,你再说一遍?!”吴靖忠强忍着怒气,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军士低吼道。
“淇……淇门被攻克之后,一股梁军负隅顽抗,在镇治设伏,何指挥使和李指挥使不知有诈,前去接管镇治,被贼军袭杀于镇治。”军士唯唯诺诺说,身子禁不住颤抖。
“那李从璟呢,他为何好端端的汗毛都没掉一根?”吴靖忠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李指挥使拼死力战,才保住性命。事后李指挥使攻入镇治,尽灭顽抗梁军……”军士大汗淋漓的说。
“混账!”吴靖忠终于承受不住怒火,拍案而起,“他李从璟就生了三头六臂,何冲死于乱军中,偏他能保住性命,简直是胡扯!”
那模样,很明白的表示出他希望死的是李从璟。
“滚!”吴靖忠喝退军士,犹自按捺不住怒气,将军报撕得粉碎。
“李从璟前番在乱军中斩杀张朗,此次能从梁军围攻中活命,并非说不过去。”吴靖忠心腹幕僚这时却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吴靖忠简直要被幕僚气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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