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刘道贵正浴血奋战,此时高声应诺,带身后死士杀入眼前的唐军小阵中,破了阵,冲出去。
“传令各将,退,则亡,进,则胜!与唐军战斗到底!”戴思远又招呼传令兵和旗手。说完这些,面前的这个唐军百人小阵已经被他咬碎,他又冲向下一个唐军小阵。
马左贤腰间挨了一枪,他怒而一把握住长枪,斩碎枪杆,又一枪…刺中冲来一员唐骑,用他的身子砸开重盾,跃入其中拼命冲杀,好不容易得了空,他敞开嗓子大吼,“李嗣源,李从璟,给老子滚出来!有种与老子正面一战,老子必取尔等人头!”
他浑身是血,也分不清哪些是唐军的,哪些是他自己的,他每杀一人,就要大吼一声,“李嗣源,出来!”“李从璟,来受死!”一路杀来,已是喊了十数遍,他身后的部从渐渐少了,这让他气急败坏之下,怒骂声更大了。
这时,他面前冲来一群马军,当先一骑白甲白袍,提一杆长枪,面容年轻,直奔他而来。
马左贤大喜,“对面来的可是李从璟?李从璟,来爷爷这送死!”
他一槊挥斩过去,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他随即愕然,因为他用尽力量的一击,竟然被对方抬起手臂就挡住了长杆,那白袍将军,手中长枪一抖,好看的枪花如昙花一现,紧接着就刺破了他的咽喉,带出大片血肉。
马左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珠,他没想到,他跟“李从璟”的差距如此之大。那位白袍将军从他身旁奔过,杀向他的步卒时,冷冷说了一句:“嗓门大有什么用,杀人不靠嘴,靠枪!”
白袍郭威从马左贤身旁一闪而逝,马左贤无力摔倒马下。
刘道贵不认得李嗣源,也不认得李绍荣,他只认得李从璟。当日李从璟在中都城外与王彦章饮酒时,他就在城头上死死盯过李从璟。因为对李从璟相对熟悉一些,这回一从军阵中出来,他就奔着李从璟的将旗而去。
刘道贵眼见李从璟正在梁骑阵中激战,只看了几眼,他就有些心惊,不是对方的武艺惊人,面前无人能挡,而是惊讶于李从璟身后的将士,个个都杀人干脆,勇不可当。
小心翼翼的接近,刘道贵将自己隐藏在梁骑群中,他脑海中始终记着戴思远的嘱托,他要杀了李从璟。但与李从璟对面厮杀他肯定不是对手,所以他准备用弓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满头大汗的刘道贵好不容易接近到了距离李从璟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再难向前行了。而为了更好的隐藏杀机,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刘道贵没有再前行,而是就地取下背后的长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
军中的人都知道刘道贵射术非凡,是连戴思远也赞赏过的人物,戴思远派他来暗杀李从璟等人,未尝没有因为他箭术好的考虑。平复着呼吸,刘道贵引弓搭箭,在人群中拉开弓弦,悄悄对准了正在拼杀前行的李从璟。
面前的人有些多,他的瞄准有些困难,出手时机的选择也有些困难,但这难不倒射术精湛的刘道贵,只要一个空隙,他就能果断出手。
这个空隙,出现了。
刘道贵双目瞳孔一缩,呼吸静止,手指松动,利箭即刻出弦。他有把握,这一箭,定能叫李从璟非死即伤!
千钧一发之际。
“嗤”的一声,刘道贵眼前一黑,身子一僵,手中的弓箭无力的掉落到地上。他的咽喉处,插着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铁箭。刘道贵愕然抬头望去,就见李从璟身后不远处,一员唐军小将,正收了弓,偏过头去。刘道贵最后看到,那员唐军小将嘴角撇了撇,轻蔑之意显露无疑,就好像在嘲笑蚂蚁要去撼动大象。
林雄收回弓,继续观察四方,并未就方才射杀了一名准备偷袭李从璟的梁军小校,而有什么心情波动,他撇撇嘴,暗道:“想在君子都面前杀军帅,真是天真啊!”
此战,唐军聚歼五千梁骑,得以溃逃保命者,区区百骑,降者过千。
戴思远,亡于阵中。
事后,李从璟听郭威说,戴思远马死之后,犹在拼命步战,口中仍旧在喊破唐军。临死之际,戴思远仰天大喊天道不公。
郭威对李从璟道:“末将取下戴思远头颅之前,他有一番真情流露之言,他对末将说:你知道我为此战,付出了多少心血汗水?我忍着痛,不顾万人唾弃,杀了多少百姓?我带着一帮新卒,奔走猎杀斥候时,几日几夜不曾合眼!我为借来河上梁军,掏空家底,抛弃个人尊严,向段凝那家犬小儿献媚!我不顾陛下回师大梁的指令,甘愿做一个不忠之臣;我不顾家族老小,甘愿为一个不孝之子;我不顾士卒心力,甘愿为一个不仁将帅!我机关算尽,备尝艰辛,却为何仍旧不能力挽狂澜?!天道不公,天道不公!悲夫思远,悲夫思远!”
李从璟摇了摇头,叹道:“失败固然让人心痛,但不能坦然接受失败,如何能正确面对成功?”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尸骨成堆,他有感而发:“当我们成功时,不是该骄傲自满,更不应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是天命所归,而是应该怀有感恩之心。是这天道,是这时运,是你身后的无数人,铸就的你的成功,个人努力,何其微小。”
戴思远败亡之后,前路再无人敢挡李从璟等人。
而不久,百战军步军尽数赶来。
李从璟遂以主帅身份,令三军挥师梁都大梁。
那里,有朱友贞,有皇甫麟,有数万梁军将士,无数梁都百姓,是最后一战。
章一百零一 八仙过海显神通 天下大争在我侧 6()
戴思远的军报传到大梁的时候,皇甫麟就知道,这件事必定十分动摇军心,但要捂肯定是捂不住的,所以他通告全城,明告军民:戴思远以千余残兵,殊死一战,杀伤唐军三千,所部尽皆阵亡,为国尽忠!将士临死之际,犹在大喊大梁万年!
通过这种方式,皇甫麟将兵败被杀的戴思远和他的战争,说成了是将士报国的典范,并且通过千余人杀三千人的比例,来说明唐军并非不可战胜,以此来激励大梁军民士气。*顶*点*小*说 x至于戴思远从河上借去的五千马军,则被他有意忽略,没有对大梁军民提及。
梁主朱友贞当即下诏,追封戴思远为忠烈侯,并且厚加赏赐了戴思远的家人,以此来彰显他赏功罚过的君主风范。总之,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节,朱友贞和皇甫麟,各自表现出了一个君主和大臣应有的担当和谋略,以求保住朱家摇摇欲坠的江山。
在得知李嗣源已经率领唐军先锋大举而来,不日即到大梁城时,朝堂上还是慌成一片,当然也有悍不畏死之臣,在廷议的时慷慨激昂的向朱友贞进言:“我大梁有雄师三万,而唐军先锋还不到三万人,且彼劳我逸,当此之际,当着令大军出城,给予唐军迎面痛击,如此不仅为大梁坚守赢得了时机和转圜余地,也能叫各地大军有时间回援。臣闻守城之法,为不得已,无援军之守城,如守死耳,且唐军一旦攻城,必定扰乱全城。为陛下和江山社稷,臣请陛下令大军出城迎敌!”
朱友贞听了这番劝告之后,心底还是很赞同的,毕竟他也不希望唐军打到大梁城下,那样的话他恐怕连觉都睡不好,还要提防心怀叵测之徒,拿他的人头去唐军那里换富贵。但不等朱友贞准奏,早已被各方形势搅得焦头烂额的皇甫麟,两步出列,一脚就将那个文臣踹翻,大骂一句:“书生焉知兵事?!”
满座之人,无人敢对皇甫麟粗鲁的行为说一个不字。不少人心中暗自逼视那个说话的文官,心道你让皇甫麟出城犯险,不是自己找死么!想要出风头,想要博眼球上位,你也不挑挑时候。
廷议罢了之后,朱友贞遣散众臣,但皇甫麟却主动留了下来,对此朱友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皇甫麟有何事要奏。皇甫麟道:“唐军明日即会兵临城下,臣虽忠于大梁社稷,却不敢保证城中文武臣民没有龌龊心思,为保障陛下周全,从今日起臣会加派一倍的军士宿卫皇宫,以保障陛下和宗室周全。还请陛下这两日不要四处走动,以免给歹人以可趁之机。至于守城之事,有皇甫麟在,定叫陛下安心。”
朱友贞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他有心斥责皇甫麟大胆,竟敢插手皇宫之事,也想问问皇甫麟,给皇宫加派护卫,是想保护朕还是挟持朕,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短短几日以来,大梁各方面的大权尽落皇甫麟之手,满朝文武束手无策,连他这个皇帝都是被牵着鼻子走。况且皇甫麟手上如今又有三万大军,刀子在人家手里握着,朱友贞心知自己皇宫那点禁卫确实不够看,他也不想逼急了皇甫麟。
“爱卿跟朕说实话,唐军若攻城,你守住大梁有几分把握?”朱友贞默许了皇甫麟的安排之后,咬着嘴唇问道。
皇甫麟道:“城在臣在,城亡臣亡。陛下放心,有大梁数十万军民,唐军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破不了城!”
朱友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心道值此大难当头之机,城中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哪还有几十万人?但他不知道的是,皇甫麟早已下令大梁戒严,禁止百姓出入,是以大梁城中的百姓并未流逝多少。只不过这事朱友贞没问,皇甫麟也没事事禀告,朱友贞只是以为如此,也未多做打探。
皇甫麟退下之后,朱友贞诏了宰相敬翔来觐见。
敬翔这几日茶饭不思,已是日渐消瘦下去。朱友贞一见到敬翔,都有股想要跟他抱头痛哭的冲动,好歹忍住,说起了今日皇甫麟要对皇宫增加护卫的事,“皇甫麟越来越不像话了,掌握权力没几天,就像上了天的猴子,竟敢对皇宫之事指手画脚,实在是叫朕气愤。爱卿,你是大梁社稷之臣,若是朕将守城之事交给你,你可能不输给皇甫麟?”
本来心思还算镇定的敬翔,听了这话浑身一颤,连忙伏地而拜,语重心长的劝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此危难之际,更该如此啊。眼下唐军势如破竹,一路前来少有能挫其兵锋者,一旦唐军兵临城下,守城之责除却皇甫将军,还有何人能胜任?陛下万不可再有如此想法,而使我大梁在失去王彦章之后,再失栋梁之臣啊!”
朱友贞沉默一阵,叹了口气,不再提换掉皇甫麟的事。
皇甫麟从皇宫出来之后,足足一都披甲骑士跟在他身后,他跨上战马,从喧嚣的大街上驰过,沿路官民纷纷避让,一脸敬畏的望着他,只一眼便低下头去,似乎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生怕触犯他的威严似的。
皇甫麟径直上了城头,巡视城头防务。城头上忙成一片,到处是民夫在加固城墙,工匠设置各种防御设施,无数擂石滚木被搬上城头,铁箭一簇簇堆在一起,将士们忙的一塌糊涂,呼喝声喧嚣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将领们的呵斥,如要燃烧起来一般。
城上军民看到皇甫麟,隔得远远的就跪拜下去,拜见声此起彼伏,像浪花似的,一圈圈拍过来。皇甫麟面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稍微点头而已。几日前,他还只是一个控鹤军都指挥使,在大梁无数大将中,显得位卑权小,内外臣民也没几个认得他的。便是认得,也没多少人将他放在眼里,但就这短短几日的时间,一切天壤地别。
若没有城外唐军迫近,人生得意也莫过于此了。
然而面对这些,皇甫麟却显得很平静,这从他检视器械时平稳落在上面的手就可以窥见一二,这个骤然间大放异彩的青年人,深得像是一汪深潭,让人看不出深浅。
紧跟在皇甫麟身后的是控鹤军都虞候司马长安,一个跟皇甫麟年纪差不多的汉子,身板却要消瘦一些。他从皇甫麟还只是个都头开始,就是皇甫麟的副手了,但他也从未听皇甫麟提起过他有多么大多么高的志向,更未曾听闻皇甫麟高谈阔论,甚至连夸耀自己军功的时候都没有,便是喝多酒之后,皇甫麟也没有发出过什么豪言。十年相处,原本司马长安以为,皇甫麟只是一个平庸的将领罢了,但是直到今日,司马长安才发现,可能这十年来,他都看走眼了。
一个在骤然间手握数万大军,左右一个国家生死时,仍能保持平静的人,会是一个心中没有天地的人?
十年,你还真是能藏啊!
或许,只有藏得住的人,才能一展翅便冲上天?或许,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守得住繁华?正如那韬光养晦与厚积薄发。
“城防工程经过紧急加固,已无大碍,便是唐军来势汹汹,也能抵挡一阵子。”皇甫麟忽然开口说道,“长安,新卒训练得如何了?”
听到皇甫麟问话,司马长安打起十二分精神道:“依照将军吩咐,新卒训练侧重体能与弓箭之技艺,开弓拉箭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在射箭的准头,但是将军不要求个人准确性,而是注重覆盖打击,这就好办得多。另外,让新卒见血一事,毕竟大梁城中的死囚不多,能做到的程度有限。”
皇甫麟手扶在女墙上,望着城外,“让新卒成长的最快手段,便是让他们杀人。既然死囚不够,那就用没有死罪的囚犯来补充,牢房里有多少人,不分罪行大小,今日一律送到军营。再不够的,无需人人皆杀人,但就是捅死尸几刀,那也得保证一半新卒有机会体验。”
司马长安神色一凛,他有些担忧:“若是如此,怕是会激起新卒反抗情绪……”
皇甫麟抬起手,打断司马长安的话,语调果决而森然,“明日唐军即到,血战在即,哪里还有时间让新卒闹情绪?这是战争!不敢杀人不能杀人的,以军法处置!”
“是!”司马长安肃然抱拳。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就已经结束,司马长安正转过身,这时,一个挑着扁担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民夫,突然脚下一歪,看着就要跌倒,众人还没看明白那人是不是会一定会跌倒,那民夫就突然冲向皇甫麟,手中已然出现一把匕首,朝皇甫麟脖子刺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那个民夫动作也太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