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冽抬起了下巴,视线掠过他的头顶,冷冷的道:“章六爷还是起身吧,被人瞧见,又不定说我姜家怎么不要脸,非巴着章家要耍赖放泼呢。姜家也是要脸的。”他拨马要走。
章哲膝行几步,跪到他马前,垂头道:“我不敢乞求大哥原谅,可这句对不起,是我欠姜家的。”
姜冽喉结滚动,手里的马鞭攥得紧紧的,差点儿就劈头盖脸的朝着章哲挥下去了,到底只是咬着牙挪开视线道:“你不欠姜家,你欠的是甜甜。”
“是,我自知大错特错,等找到甜甜,我一定会磕头认错。”
姜冽尖厉的冷呵一声,道:“好,好,磕一个头,便足以弥补她这些日子所受的磨难和痛楚,便足以弥补她这半生的流离无依,是吧?章之问,你打的好盘算。我告诉你,做梦,休想,我姜家的女孩儿再不值钱,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总之,我不会原谅你,除非你去死。”
姜冽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和痛恨都爆发了出来。
天知道,姜家已经没人对姜辛还活着再报希望?二婶娘是个没用的,听说姜辛失了踪迹,除了哭就是病,到这时还意识昏沉,可除了哭着喊“娘可怜的甜甜”,她什么都帮不上。
自己的母亲就不必说了,逢人便说姜辛“不知检点”,不定做下了什么不名誉的事,这才做了缩头乌龟,再不敢露面。
就是祖母,一力替姜辛争取,也只是为了姜家颜面,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默许了章家的态度,连她都放弃了姜辛。
女子不比男子,一旦名节尽失,姜辛是无论如何也再担不起章家的儿媳妇之职。
姜冽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不只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他,阖府再没人挂念姜辛,还因为章家这欺人太甚的作法,更为了姜家这凉薄冷血的态度。
他想过,一年找不着,找两年,两年找不着,他找十年,十年找不着,他找一辈子。他一辈子找不着,他儿孙接着找。他非要把姜辛找出来,让她有一个可以为自己辩护的机会,让她堂堂正正的告诉章家,告诉姜家,她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
也不要她这样委里委屈、窝里窝囊的蒙受不白之冤。
但凡有可能,他养姜辛一辈子,如果她愿意,就再给她寻门亲事,倾尽自己之力,也一定要让她过得比从前更光鲜,就为了打章家、打姜家人的脸。
也就是这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不放弃任何一丝痕迹,恨只恨,姜辛就在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愣是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无忧公子是吧?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笔帐,他是注定背上了,自己现在耐何不了他,还有后十年、二十年呢。
章哲漠然的低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不会死。”
姜冽冷哼,他怎么舍得死?娇妻在怀,前途大好,他怎么舍得?
章哲无视姜冽的嘲讽,低声道:“我一定会找到甜甜。”
这话说晚了,要是一个月前他也是这态度,也就没现在的林氏了。现在信誓旦旦有屁用啊?
姜冽嘲弄的道:“我真怀疑你的居心,谁知道你找着甜甜要做什么?让她实至名归的做你的先妻么?她活着就是你的耻辱,就是你章家的耻辱,什么也没有死人能保守得住秘密。还有我呢?你是不是也要让我出个什么意外,落个横死的下场,好全了你章家,你章六爷的脸面?”
章哲抿紧了唇,一声不吭,他倨傲的想:现在说什么也没人信,既然如此,不说也罢。再说,他也没必要非得让别人相信,他很明白他想要什么,也很明白他应该怎么做。
章哲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对姜冽道:“我章之问是个什么样的人,日月可鉴,既然大哥不信,我也无需证明,如果大哥有甜甜的消息,请知会在下一声。”
说罢转身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两个现下是根本不可能再好好说话了。
姜冽哼一声,骂了一句“虚伪”,扬鞭而去。
章哲上马,径自回府。
杜藤从里头迎出来,给他行礼:“六爷回来了?”
章哲嗯一声,脚步不停,杜藤看一眼杜叶,杜叶摇摇头,表示无可耐何。杜藤便紧追了章哲几步道:“六爷,老爷叫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章哲似乎全没当回事,只是问杜藤:“我叫你做的事都做好了?”
杜藤点头,眼神里却满是不赞同,章哲难得的露出点儿笑意,道:“这两天你和杜叶辛苦一下,都搬走吧。”
杜藤看着章哲走远,悄声问杜叶:“这回怎么样?人找着了没?”
杜叶叹气:“就差一点儿,我们去时,六呃。”他四下看看,小声道:“刚走。”
“啊?”杜藤也是可惜:“可能确定就是奶奶么?只要知道去了哪儿,找着人还是很容易的吧,我瞧着六爷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杜叶道:“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就好了,虽说不敢十成十确定,但也有九成九,就差最后见了面确定了,可可难就难在,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你说这天下之大,她要是找哪个犄角旮旯地儿一躲,咱们有通天本事又能上哪儿寻去?对了,刚才六爷说搬,搬什么?”
杜藤道:“六爷前几天吩咐我寻个院子,叫我把他的东西全搬出去。”
这又是要闹着离家出走啊?
杜叶头都大了:“行了,你忙你的吧,我得赶紧给六爷准备伤药去。”就他这么折腾,二老爷非把他打残废了不可。
第370章 、摊牌()
送上第一更。
章哲才进门,二老爷章遵就得了消息,他放下书,沉着脸吩咐道:“叫他过来。”
底下人不敢怠慢,忙去传话。
章哲却没立刻赶过来,他先回了内院去换衣裳。
林氏带着丫鬟先迎了出来,未曾靠近,先双眸含笑,微红了双颊,羞怯的上前行礼:“六爷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么?”
章哲停下步子,头一次正视自己的妻子。林氏闺名婉婉,人如其名,生得娇小玲珑,性情温婉,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说她一句“钟灵毓秀”一点儿都不夸张。此时见他望过来,林氏的双颊更像多抹了一层胭脂,眼神里波光荡漾,仿佛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说不出来的娇柔、妩媚。
章哲却只是垂了垂眼皮。
林氏在他眼里,未免年纪太小了些,他看她就像看自己的妹妹,有疼爱、怜惜之心,却升不出爱慕、渴念之欲来。
他嗯了一声,淡漠的道:“你且稍待,等我换了衣裳,我有事和你说。”
林氏不由一怔。她是奉了父母之命,应下章家的这份亲事。从小就在京城长大,她眼界宽阔,虽然不敢说一向看人以出身论,但对于从千里之外过来投亲的章哲还是不大满意的:他既无才学,又无功名,又是打小在燕城长大,纵有章家之势,也难掩他的小气、猥琐。
可谁让她是庶女呢,能成为正妻,已经是意外之想,待见了章哲,见他生得风流、儒雅,人又挺拔出众,当初的怨言便都化为了欣喜。
可这位六爷却是个冷情冷性的,成亲不久他便出了门,迄今为止,她和他朝夕相对的次数都有限,便是她少女芳心大动,想着要和他多亲近,可耐何他自由如风,她也无可耐何。
难得他今日肯和自己四目相对。
那双忧郁的、深沉的、黝黑的眸子里写满了东西,似乎与她无关,可她也看到了刹那间他眼眸里涌起来的歉疚。
不管是什么感情,肯正视她就是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林氏忙浮起羞怯的笑道:“妾身服侍六爷”
“不用。”章哲声音有如快刀,迅速麻利的斩断了林氏的柔情,可林氏自己却觉得心口涌上丝丝缕缕的难受,好像快刀已经抽回,那锋利的刃口留下的余威仍然割伤了她细嫩的面颊。
林氏并没有被打击到,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苍白慢慢涌上来,最后也只是化为柔婉的低头一笑,她仍是淡定、沉静的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给六爷准备热水,你跟我去给六爷挑换洗衣裳,你去准备饭食”
章哲却只是换了衣裳就出来了。
林氏还在翻箱倒柜,挑选着她亲手替他做的衣裳、鞋袜。等到章哲进来,看到他身上陌生的衣裳和针脚,林氏不易察觉的一蹙眉:衣料过时了不说,这衣裳也太拙朴了些,虽然说粗布衣裳也不减章哲的风姿,可到底这是在京城,章哲这般打扮,就算是在家里,也显得有些寒酸。
从前他多有忌讳,衣裳不是白就是黑,现在却换了玄紫色,就连腰间都挂着半新的绣竹纹荷包,眼色鲜亮的扎人眼。
林氏讪然而自嘲的一笑道:“六爷已经收拾好了?倒是妾身笨手笨脚,慢了许多”
章哲并不计较这些,坐下对她道:“我有话要和你说。”言外之意很明显,这话只想和她一个人说。
他的语气太郑重了些,林氏心猛的一跳,顿时泛起不祥的预感来,看向章哲时的眼神带了些柔弱的委屈,她颇微可怜的求乞,好像在渴求他对她仁慈些,别对她太过严苛,更希望他能收回要说的话。
一旦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仿佛他便会说出刻薄、难听、伤人的话一般。
但章哲不为所动,那清亮、黝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浓重,少了几分忧伤,添了几分烦忧,减了几分耐心。
从前他是温文君子,这会儿却像极力压抑着什么,有一种锋利宝剑即将出鞘的寒厉。
林氏认命的在心底叹息,对身边的丫鬟道:“都出去吧。”
她身姿袅袅,轻盈的走过来,坐到章哲对面,伸出纤长手指,替章哲斟了一杯茶,温婉、柔顺的递到他跟前。
章哲没接。
林氏自嘲的想,看这意思,举案齐眉都是奢侈了。
她将茶盏放到章哲身前,道:“六爷有话只管说。”
章哲却起身,朝她拱手施礼,道:“是我对你不起,我先向你道歉。”
林氏一惊,腾一下起身,惊疑的道:“六,六爷?这话是从何说起?”
章哲示意她坐下,自己也一撩袍子落座,道:“成亲当日,我便同你说,我曾有贤妻,因事出意外,不幸亡故,耐何父母强逼,我不得不应承这门亲事”
林氏酸涩的笑了笑,道:“妾身知道,六爷乃重情之人,不愿意违逆长辈,又不愿意辜负姐姐的情意妾身都了解。”
他是君子作风,当日便说得清楚明白,虽然应下这门亲事,却要守孝三年。这要求虽然荒谬、无理,可林氏深知男人心思容易反覆,越是和他呛着来他越是要做,横竖她和他还有一辈的时间,何必计较这三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不信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
可现在,旧话重提,这是出了什么她不能控制的事了吗?
章哲歉疚的道:“她没死。”
林氏大骇:“什么?”没,没死?怎么可能?
章哲嘲弄而肯定的道:“是,没死。”
林氏一下子乱了阵脚。没死,那怎么办?六爷把问题抛出来却又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是现在就哭骂着回娘家求父亲做主,还是去向老爷、太太讨个公道?
没等她理出头绪呢,外头杜叶硬着头皮道:“六爷,二老爷请您过去呢,这都叫了好几遍了。”
章哲只是蹙了蹙眉,没说话。林氏巴不得他现在就走,也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好好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做,忙道:“六爷先去见老爷,这事不急,等,等六爷回来再说。”
第371章 、罪责()
送上第二更。
章哲一眼就看穿了林氏的心思。
原本他也无意为难她,可眼瞅着这么个小姑娘八风不动的和自己暗中使心眼儿过招,他就心里不舒服。
再说,一旦他去了父亲那儿,就未必再有这样和林氏直面的机会了。
因此章哲摆摆手,对杜叶道:“我知道了。”杜叶明白,六爷的意思是让自己再抵挡一会儿。
章哲笑笑,对林氏道:“不必。”
林氏咬着唇角道:“六爷还是先去的好,免得老爷心情不愉。”
“呵。”他就算现赶着去,也不过是赶着挨打去罢了,父亲也不会有多愉悦。
林氏见他不动,心底惶恐,只好垂下头,细嫩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喃喃的道:“六爷的意思,妾身不大明白,既是前头姐姐没没死,怎么又说了妾身呢?”
说到最后,她眼角就湿了。
章哲头微微一偏,道:“是个误会。”他无意多说,林氏也明白,定然是这其间有什么误会。她心底酸涩,只觉得这事儿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可偏偏落到自己身上,这算什么?
她强打精神道:“妾身,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一切都听六爷的。”
林氏说着,眼泪便如断线珍珠般滴落下来,换谁看都觉得她楚楚可怜,受了莫大的委屈,需要安慰。
章哲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林氏这是把主动权交到章哲手上了,只希望他能看在她这般大度、柔顺、贤惠的份上,别让她脸上太难看。
可她明白,章哲既然才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和自己摊牌,已经说明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而且这主意,显见得对自己不利。
如果他不想理前头的姜氏,只需背着自己处理了就行了,如果他做得足够严密,自己根本不需要知晓。
可他偏不,这是要把姜氏接回来么?那自己立足于何处?到底谁是妻,谁是妾?难不成,她才到手的好姻缘,这就要就此作废不成?
林氏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不甘,不禁恨恨的想:到底这姜氏出了什么事?明明都死了的人,却偏偏又活过来,说这里边没有猫腻,谁信?章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不管真假,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章哲淡漠的道:“应下这门婚事,已经是我不对,我不想再继续耽搁你。”
林氏细白的牙齿咬得唇都发白了,还是强笑着抬头对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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