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传祥见溪和先生沉默不语,忽然双手作揖行了一礼,又继续说道:“先生请听我一言,她是软弱也好,是坚强也罢,说到底她还是桑榆。如果硬要分出你我,那只能说那个坚强的‘桑榆’是先生与季南山认识的,那个软弱的‘桑榆’,则是我商家的丫头。而今,她既已回复到曾经的状况,又如从前那般依赖我爱重我想要跟着我,那么想强留她在季南山身边,恐也不成。何况,那七七的确是我的亲生骨肉,这点桑榆跟我认了的。”
溪和先生心神不宁,听到这里,皱眉道:“听你话里意思,是要接她们母女回去?可‘桑榆’如今是南山的媳妇,七七也是南山的闺女。你就算有这个意思,恐怕这事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总得问过南山的想法。”
商传祥回道:“‘桑榆’那边没有问题,她肯定愿意跟我回去。七七既然是我的闺女,我定是要一起带走的。当然,季南山照顾她们母女二人多年,我会另外给他丰厚的补偿。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行的,于我如此,于季南山也是如此,这事儿说到底,主要还是看‘桑榆’的意思。其实之前对于七七的身世,我心里就有数。不过当时‘桑榆’还不是如今的‘桑榆’,也不是如今的态度,我当日也便没有强求。所以,假如‘桑榆’自愿跟我回去,也希望季南山能够认清现实,不要从中横加拦阻。”
顿了一顿后,商传祥又若有所指的道:“还望先生也不要与我为难。”
溪和先生心中一动,却没有回他话,只叹了口气对着殿中一扇松鹤延年的屏风道:“南山,你出来吧。”
屏风后,季南山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理会商传祥,而是走到了溪和先生跟前,双膝跪地,哀求道:“先生,您医术高超,请您一定要救救桑榆!桑榆的癔症,是能治好的,是吗先生?只要她回到在荷塘村的状态,那她就还是我的桑榆,是我女儿的母亲,是三嫂小吃的老板,是先生和乡邻们认识的桑榆啊!”
溪和先生骤闻“双魂”、“癔症”之事,心中亦十分震撼。但他毕竟行医多年,既是有所闻,也是有些方法可以医治来试试。他叹口气,沉默不语,只是将季南山拉了起来。
那边商传祥听到“三嫂小吃老板”一句时,眼神忽地一动,闪过一抹犹疑之色,当即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这人有‘双魂’,偶发‘癔症’,彼此互相转换,曾听闻有些患有癔症之人,白日发疯夜里正常,完全两种状态。这癔症虽有些离奇,却也不到闻所未闻的地步。只是,不曾想到了桑榆这里,这‘双魂’一换,竟换的如此彻底,甚至还多出不少本领,真不知她那些小吃方子是由何而来,想想却也古怪。”
说完商传祥又对季南山道:“不过你可放心,三嫂小吃店桑榆是不会要的,那些小吃你们也尽够卖了,如果桑榆愿意、并且还能有什么新方子,我也允许她写下来给你。另外,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银两,你再讨上一房媳妇也不难。当然,若你想要屋宅、田产、铺面,也都可以商量。”
季南山只淡淡回道:“我只要我媳妇,我只想把桑榆的癔症治好。”
商传祥忽略了季南山的前半句,只说道:“这癔症确实也需要治疗一下,最起码让目前的‘桑榆’稳定下来,万一她再变回去闹腾起来,我想想也是头疼。”
溪和先生人已重新走回桌案前,正提笔写方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笔下一停,一点墨痕落在了宣纸之上。他揉掉纸团,重新开了一张方子,唤来宫人吩咐去煎。又唤进一名太监问道:“城外皇觉寺的老主持,可还在皇上殿中念经祈福?”
那小太监道:“眼下这时辰,也差不多祈完福了。”
溪和先生道:“快些带路,我去请他。”
说罢两人脚步匆匆,往殿外行去。
一直默默旁观的牧桑榆心里平静下来,心想,但愿这个老主持是个有本事的,那么她也就解脱了。
如果像之前看过的一些穿越剧那般,回去后发现这边的事情,不过黄粱一梦,而她悠然醒转,重新活了过来,那就好了。
如果她无法回转,真的死的透透的,成了一个孤魂野鬼,那起码也得以解脱,不必老纠缠在这边的桑榆身边,不得远离。
因缘际会,爱恨纠缠,都随风去吧。她已不想再顶着别人的名讳和别人的脸,去过别人的人生。
她是牧桑榆。哪怕是做鬼呢,也要做自己。
牧桑榆此刻并没有料到,这个老主持的确有本事,而且强得超乎她的想象。也因此,促使她走上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一百零四章 :螳螂黄雀()
牧桑榆静静等在殿中,心中无悲无喜。想着或许真能遇到一位有本事的高僧,然后脱离被束缚住的状态,一直阴沉沉的心里也算有了一丝光亮。
她看向季南山,见他低垂着头,双拳紧握,无措地站在屏风那里,不禁心中有些异样之感。
她前世的公务员丈夫,是一头狼,却极高明的披着羊皮伪装自己。这一世的相公季南山,却是一只真正的羊,勤快、善良却也老实、笨拙。所以桑榆这简短的两世时光,都把自己活成了女强人的样子。
现在她看着季南山手足无措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心里充满了不安,却竟然不觉得为他心疼难过,而是想着即使真能让她再回去‘桑榆’的身体里,她也是不愿去了。
反正,唯一放不下的七七会成为商府的大小姐,即便是庶出的,起码比她能创造出的环境好许多,而且亲爹亲妈的,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另外,商三少的嫡妻品行不错桑榆也熟知,应该能对七七不错,毕竟她自身子嗣上有些艰难。
牧桑榆又想,她爱她的前世的丈夫吗?不知道。
她又爱季南山吗?她也不知道。
前世,今生,她都忙着在赚钱,在为家拼搏。前世她丈夫只是个基层公务员,两三千的基本工资,什么也不够干。偏偏人家觉得自己有编制,还颇看不上牧桑榆这种搞个体的。今生的季南山,闷葫芦一个,老实到有些懦弱,青梅竹马二丫忽然之间就改变主意嫁别人了,就那么嫁了,连个说法都没有;现在媳妇儿孩子也都要跑了……
牧桑榆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了。事实上,她从小就没有在父爱母爱下成长,也着实不懂真正美满的爱情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婚姻应该是怎样去经营。
牧桑榆在这里安静地待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殿中的两个人却不安分了。先是季南山忽然抬起了头,恨恨地盯着商传祥道:“我知道他们掳走了桑榆,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刚说,他们也掳了你?”
孙溪和不在这里,商传祥可不会给季南山面子,冷笑一声道:“他们的确是要掳桑榆,自然也调查过桑榆的事儿,掳我不过是为了要挟桑榆罢了,这还用问?不过,我倒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没把七七掳来……不过也幸好如此,我的孩儿免受此一难。”
季南山额头青筋直冒,大喝道:“住口!七七是我的孩子,你休想把她抢走!还有桑榆,她是我的妻子!”
商传祥笑意更冷:“七七是谁的孩子,你心知肚明。至于桑榆,你的妻子?婚书何在?在三叶镇偶遇桑榆之后,我便着人调查过了,你们不过是摆了一顿酒罢了。三媒六聘可有?便是纳妾,还有个契书呢!口口声声妻子妻子的,真是笑话!”
季南山张口欲言,却又有口难言。
七七的确不是他的,而他也的确没有给桑榆三媒六聘并一纸婚书。
可那是有原因的。为了买桑榆一个活路,他已花光了银两,无法给出聘礼。而他最初救下桑榆之时,也只是抱着救人救到底的想法,那时他心里还想着二丫,而且也没想到日后会与桑榆假戏真做。
季南山回想过往,忽地喃喃道:“可桑榆,桑榆她是干干净净地忘了你的,是要与我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她当时的确是愿意跟着我的。婚书我会补上,三媒六聘我都会补上,还来得及的,来得及的!”
商传祥道:“你连个婚书都没给她,她等于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你的老娘为何一直瞧不上她作践她?因为她居然傻呵呵地,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你过。恐怕你老娘还是存着心思,哪天不顺意就另给你讨房名正言顺的媳妇呢!你若对她真心实意,别说连最基本的名分你都没替她考虑过?!”
牧桑榆已然听呆了。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在现代也未涉猎过相关知识,而她又是半路穿来的,她一直以为与季南山那就是已成亲的名正言顺的夫妇,难道竟然不是么!
季南山痛苦地双手抱住了头,双眼泛红地道:“我怎会没有考虑过!我一直不确定她是不是终究还是会走的,直到七七出生的那年中秋节,我们……我们才做了真正的夫妻。我自那日就好好想过,要与桑榆找个空闲将往事都说清楚,将话都说明白,然后把婚书补上。只是没想到,那年不仅遇上了雪灾,她与我娘之间还闹了起来,一度离家;后来又在三叶镇上开了小吃铺面,一番忙乱,我竟是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商传祥嗤笑一声道:“千般万般,事后来说,又有何益?!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她虽因癔症忘却旧事委身于你,但她毕竟为我诞下七七,我自当予她名分。待她醒来,你且问她,是要你补的婚书、还是要我给的妾契?”
季南山不再理会商传祥,失魂落魄不停自言自语地道:“是我,是我太懦弱,是我对不起她。”
牧桑榆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心里五味陈杂。
而商传祥则信步走出了殿门,向远处张望了一阵子,不见溪和先生归来。又将目光投向后殿的方向,桑榆正是歇在那里。
他垂下眼睛,嘴角微微上抿,自言自语道:“搞定一只草包螳螂,还有一只麻烦黄雀。未料想这么一个笨丫头,如此让人不省心!算了,念在她为我死过一次,对我始终一片真心,也是为了小七七,权且头疼地再战一回!”
商传祥眼里闪过一抹坚定神色,重新望向溪和先生的去处,边等待边道:“如今我也算因你遭此池鱼之殃,你也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但愿莫要与我为难才好。这蜀都城看来与我犯克,我还是接了我的女人孩子,尽早返回阳关城养伤为好。”
商传祥默默地看着身上的伤处,尽量地忽略掉疼痛之感,缓慢深沉地调整着呼吸。终于,视线远处,那等候多时的溪和先生已然引领了数人现身了。远远见他侧首对身边随侍的宫人说了一句,那宫人便领命直奔后殿去了。
商传祥知道,那定是去叫桑榆了。
思量间,远处的几人渐渐走近了。
只见溪和先生引领之人正是一位眉须斑白的老僧,老僧身后还跟了两个年轻僧人,四五宫人随行在最末,一行人缓缓朝这边走来。
商传祥没有再看,转身进了殿中,看了兀自神魂落魄的季南山一眼道:“那老主持请到了,正往这边来;也有人去叫桑榆来了,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待会儿你且收拾心神,莫要添乱,且叫高人先给桑榆看了癔症再说。”
季南山忽地抬起头道:“对桑榆好的事情,我怎会添乱?你莫要把我看得太低,也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说完这句,他好似忽地理顺了思路一般,对商传祥道,“你若真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担当有魄力,桑榆何至于沦落到荷塘村?你又何尝不是事后往自己脸上抹金?为了你门当户对的亲事,你当时已然放弃她们娘俩,她们好容易劫后余生了,你又冒出来惺惺作态,也好意思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呸!”
季南山说完挺直了腰板道:“桑榆就是我的妻子,我自会与她患难与共。眼下她只是病了,等她好了,我们就回去补我们的婚书,开我们的小店,过我们的日子,你还是守着你的千金大小姐去吧!”
商传祥闻言,倒是难得地正色看了季南山一眼,心下暗叹:“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下子看来要螳螂黄雀一起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错有错着()
蜀都皇宫内的太医院坐落于安和殿中,安和殿的前殿是太医院各科属办公的地方,前殿后是一个药草院,当然并不是用来供应太医院用药的,主要是用作研究的小块药田,院中景致也并非是花草而是药草设计而成。院落后方就是太和殿的后殿,主要是存放医药书籍与药草的地方,后殿左右各一个偏殿,左边的偏殿用来值班办公,右边的偏殿是用来休息的地方,如今“桑榆”便是在这里养伤。
孙溪和此次救驾有功,因此在蜀皇面前极有脸面。他虽医术高超,救治了蜀皇身体上的病痛,但尚需调养,而且蜀皇遭到太子背叛,每每思来便五心焦灼,胸臆沉闷,因此接连半月,都召了皇觉寺的老主持前来讲经说法,以求顺气凝神。孙溪和也是因此,得以与这德高望重的老主持相识。
此番将老主持请回太医院,却是因为商传祥一句话,引起了孙溪和的疑心。“下药之前,总要搞清楚,到底是真的癔症,还是……”
孙溪和带着老主持进了安和殿前殿,桑榆还没带到,殿中飘荡着的牧桑榆倒是立刻转过了身子,打量起那老主持来。
未料,那老主持似有所觉,忽地眼皮一撩,正巧迎上牧桑榆的视线,口中当即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说完又垂下了眼皮,面上毫无异色。
这一下子,将牧桑榆惊在了当场。难道他能看见身为阿飘的自己不成!
紧接着,牧桑榆又大喜,管他到底看见没有,试试再说,当即连忙开口道:“老禅师,您是不是能看见我?您是否也能听见我?请帮帮我!”
那老主持双目微阖,两手捻起胸前的念珠,却没有理会牧桑榆。倒是开口问道:“这两位是?”
他问的正是季南山与商传祥。孙溪和连忙给介绍了一番。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后殿中的桑榆已经被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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