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完又扭头对二人正经地道,“娘,嫂子,她偷师不过就学会那一种花样子,管她五颜六色还是大大小小,其实还是那一个样儿。这种布花做法,我琢磨过十五六种不重样儿的,我就不信她能都学了去。要是有银子做底儿,让我制备那好一点的绡、纱、绸、锦、缎,更复杂精细的花式我都能做出来。而且这个布花不一定用在帽子上,还可以在衣衫上做装饰,我想过了,肩头、袖口、围腰花结都能用上,特别是这围腰,袴褶、襦裙啥都能配,大有文章可做。”
桑榆话一落地,梨花嫂就表态道:“桑榆,嫂子信你,你比那蠢婆子灵巧多了,这布花是嫂子眼见着你缝出来的!缺本钱是吧?嫂子还有点儿体己,全压给你,等你生下娃,嫂子跟你干!”
桑榆做不得主,看向四角桌旁坐着的季婆子。季婆子一拍桌子道:“人要脸树要皮,不蒸饽饽争口气!她桂花当家的是个烂酒鬼,日子过得也不怎如意,我今日叫这种人好一顿挫窝,出不了这口气,我得一天膈应八百遍。咱家那块皮子还剩了些银,我拿一半给你用。桑榆,你可得跟娘保证,不能让这银子扒了瞎,更得跟娘保证,给娘出了这口恶气!”
桑榆躺回床上道:“娘,嫂子,容我好好筹谋。我早就有心,想改变咱家眼下的光景处境,只是又无本钱,又无底气,不知道自己那两下子,能不能顶了用。这下子,那桂花也算是替我趟了次河,我多少有了些把握。待我把娃儿生下,咱就一起,一条心一股劲地把日子过好,再不让人瞧低了去!”
梨花嫂给桑榆正了正枕头道:“肚子又难受啦?你别跟着上火,眼下先把身子养好,娃落地也就这十天半月的事儿了,生男生女,我给做干娘!”
桑榆笑道:“好嫂子,我心里还真有不少主意。咱塌下心往实里干,别的不敢说,两年,最多三年,咱俩家翻盖青瓦房,还做好邻居!”
梨花嫂闻言,虽不见得真心觉得,前景能做这么好,却还是笑得开心,对桑榆道:“咱女人们要是在家,边种地边做事儿,也能挣银子,我麻溜地把你大哥给弄回来,还出去做什么工去!让他回来给咱姐妹儿帮忙,听咱使唤,中不中?”
桑榆嘿嘿地笑,季婆子站起来道:“刚说两句正经的,越唠越没边儿了!我不听了,我做点儿好吃的去,梨花别走了,把春树和香草俩娃儿都叫过来,今儿个咱一块吃。”
没想到这次一起吃饭,还叫她们解了个谜。小香草扒着饭碗,听她们说起桂花嫂,忽然道:“我跟桂花婶家黄妞一块玩儿,桂花婶给我吃了桂花糕,拆了我的布花袖去。还说,我要是再缝了新的,她还拿糖跟我换。”
梨花嫂将碗筷一拍道:“我说怎地,那蠢婆娘忽地开了心窍,原来出了你这个小叛徒!你这小死妮儿,又懒又馋,专门坏事儿,看我不收拾你!”说完就下手拧上了香草耳朵。
桑榆赶忙上前拉开,给季南山一个眼色,叫他把香草抱到了一边去。这才转头对梨花嫂道:“小孩子懂什么,哪儿明白大人揣的什么主意?要我说,这不过一块碎布头,我那日不过缝了两针,哄孩子玩儿的,香草拿它换了好几块桂花糕,在娃娃眼里,这是稳赚没赔的买卖,哪儿错了?这大人们斗心眼儿的事儿,你别拿孩子撒气,嘱咐好香草,别再被收买了去就好了嘛。”
小香草嘴边还粘着饭粒儿,一手捂着被拧疼的耳朵,撇着嘴角含着一泡眼泪,看着她娘不敢哭出来,一动不动地被季南山抱在怀里。她哥春树心疼妹子,放下筷子站到妹妹身前,闷声闷气地道:“娘,那桂花糕我也吃了。”
季婆子拉过春树来道:“没事儿没事儿,别叫你娘吓着了。树伢子,听阿嬷说,看着你妹妹点儿,她啊被黄妞她娘给骗了,那布花是能让你娘和你桑榆婶赚钱的,结果让她偷学去了,懂了吗?”
春树懂事地道:“阿嬷我知道了,我以后看着妹妹。”
香草也怯怯地道:“娘,你别生气了,我不跟黄妞好了,以后不找她玩了。”
梨花嫂恨铁不成钢地道:“听的是啥话!让你防着黄妞她娘!”
香草被她娘吼出了眼泪:“我不贪吃了,再多的糕糖我也不要了!我不去黄妞家了!”
季南山看孩子哭了,抱着她转到枣树下去看八哥鸟儿,哄道:“没事儿,香草别怕,你娘她不是跟你生气呢!来,咱们教鸟儿说话……”
梨花嫂放过俩小的,冲桑榆叹口气道:“把主意打到小孩伢子身上,这桂花真不是啥好东西。之前住得远,也没啥交集,不成望是这么号人。”
桑榆劝她道:“所以有句老话才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完拉着梨花嫂重又落座道,“嫂子,吃饭,南山他嘴笨,未必领会我的意思,等吃完了,我还有件事儿,想托你去办。”
16第十五章 :桑榆生女()
。
七月初五这天,朝饭桑榆无甚胃口,只用了一点米粥。
这几日肚里的娃娃不太安分,开始着急想出来。桑榆肚子时而坠痛一阵,夜里也歇不安稳。季南山看上去比桑榆还紧张,这几日已有意识地不再出门。昨夜里折腾了两次,感觉要生的样子,季南山叫醒季婆子两回,差点去拍梨花嫂家的门。结果季婆子瞧了瞧,说还没见红,且有阵子折腾。
到了晌午头上最热的那阵子,桑榆又开始阵痛了,这次还见了红。
这回季婆子脸上才见了严阵以待的神色,开始指挥着忙活起来,先打发季南山将梨花嫂叫了过来,又让他去灶上烧些干净热水备用。桑榆屋子的门窗都已关上,季婆子与梨花嫂都守在里面。
屋里面木床上,被褥已拿开,转而铺了厚厚的干稻草,临时做了产房。屋里自几天前,就开始熬煮苍术、艾叶水消毒,因此虽然破败简陋,但还算干净。
季南山烧完热水,送进屋去的时候,匆匆看了桑榆一眼,就被季婆子搡了出来。恍惚看到桑榆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头发早已浸透成缕,她扭头与季南山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有微微的慌张与害怕,又带着隐隐的解脱与期待。
然后,季南山在屋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桑榆压抑后的□声并不大,但是里面那股痛苦的感觉却更加深,一声一声像是举着锤子敲击人柔嫩的心脏,让人听了第一句,就开始恐惧下一句的到来。
半后晌的时候,梨花嫂出来了一趟,拿了点吃食强制让桑榆用了些,说怕她真要用劲儿的时候没了力气。季南山隔一会儿就问一句怎样了,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两个字:快了!
这个“快了”却一直折腾到了深夜,产房内桑榆的□,已演变成痛苦的哭喊,那撕心般的感觉让季南山听了都觉得发毛,忍不住大声地问道:“娘,嫂子,桑榆到底怎样了?生了没有?怎么这么久!”
里头季婆子斥责道:“你别跟着添乱了!这才真开始!”
最开始,季南山还在不停地烦躁走动,到后来就变成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门边。当桑榆痛苦□的时候,每听一句季南山的心都揪上一把;到桑榆忍不住痛喊出声的时候,季南山倒觉得心已被揪得有些麻木起来。
丑时三刻,已是七月初六,终于产房内传来了婴儿啼哭声。这在季南山耳里,简直是天籁。他想出声问问,却发现一下子散了精神,竟然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好用手砸了砸门板。
里头季婆子与梨花嫂的声音先后传了出来:
“是个丫头!”
“喜得千金!”
季南山站直身子,咽了口唾沫,找回了声音问道:“桑榆、桑榆怎样?”梨花嫂在屋内道,“放心,母女平安!”说完端了一盆子血水出来倒,季南山看得眼晕,转过了头去,梨花嫂笑起来道,“大老爷们,还怕这个?没事儿,桑榆就是累得有些狠了,第一胎难免,往后就好了。里头还得拾掇拾掇,阿婶儿正给娃清洗,一会儿裹巴好了再让你看。”
等季南山真获准进门的时候,桑榆和娃娃都睡着了,估计这娘俩折腾半宿也都累了。季南山凑到床前,仔细瞅了眼那小家伙,看着就好软好软的小肉团子,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看得人心里好像要漾出水来一般。
季了喜钱,这个梨花嫂并不推辞,笑嘻嘻受了说了两句吉利话,然后也是累得不行了,告辞先回了家,说天明了再来看桑榆。
第二日一大早,梨花嫂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抱着娃的年轻小媳妇。过来的时候,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小青苗正在闹腾,饿得直哭。桑榆一时半会儿间,这奶水也下不来,正手足无措。季婆子看到那小媳妇如蒙大赦,连声道:“连水家的,快,来给奶两口。这小丫头片子,还挺矫情,不喝米汤。”
连水家的把自家娃让梨花嫂给抱着,接过了小青苗来,小青苗应该是闻到了奶水味道,也不哭闹了,开始像头小猪一样拱着要找奶吃。
屋里女人说着催奶的话题,季南山躲出门来,到院子里的枣树下头,接着做手工活儿。他正在给小青苗编大摇篮,木架子前几日已弄好,摇篮也编了多半截儿了。
忙活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喊他,一抬头,原来是隔壁孙溪和回来了。
季南山迎上前去,将孙溪和让进了院子。孙溪和背了一个柳条背筐,看样子是刚进村,上了坡还没进家门的样子。
孙溪和放下背筐,听到屋内隐约传来的笑语声,问道:“桑榆生了?丫头还是伢子?”
季南山笑应道:“七斤沉的胖丫头,今儿个丑时三刻落的地,早先说好了,大名就叫季青苗。”季南山应当是高兴,话多了起来,又继续道,“睡醒了之后,好一顿哭闹,怕不好带,刚才我娘说,让给起个好养活的贱名儿,我这正琢磨呢!”
孙溪和听了笑道:“七月生的,七斤沉的胖丫头,直接叫七七多好,好听又好记,正好做小名儿。”
季南山一拍大腿道:“溪和先生随口说一说,就是个好名字。七七,季七七,好听啊!一会儿告诉桑榆,就叫季七七。”
孙溪和坐到枣树下,抹了一把汗,他着急回来,路上很有些赶。季南山去井台那儿,给他汲了桶凉井水上来,投了个汗巾递给他,又去灶台那儿给他倒了一大碗凉茶。
孙溪和大口大口地,灌完了一大碗凉茶,心里才觉得透过了点儿气。他拉过柳条筐,开始往外拿东西,边对季南山道:“在镇上捎回点猪蹄和鲫鱼,是给产妇催奶的,不知道你们备没备。”
季南山去灶下拿了个瓦盆来接,嘴里道:“溪和先生,这……这花了多少银子?一会儿叫我娘算给你。她刚还说让我去下坡杂货铺,看看有没有鲫鱼呢。打热天儿的,这东西也不好提前备,桑榆不晓得啥时候生,怕放坏了。”
孙溪和摆摆手道:“南山,再给我弄碗凉茶喝。”季南山又去灶上给他倒来一碗,孙溪和边喝边道,“这一路热坏我了,银子不银子的就算了,你抽空儿给我做个书笼吧,背着能轻省点儿,带块顶篷布能遮阳的。这柳条筐我背不惯,勒得膀子疼。”
季南山摸摸脑袋道:“行,就是我还真没做过,到时候得让溪和先生给我画个草图。”
孙溪和把碗放下,拿起柳条筐道:“成,你有空做的时候,就找我。我先回去歇一会儿,然后还想上趟山,采点药草。这七月流火的天儿,最容易起些热毒,大人孩子都得留心。”
季南山送孙溪和出门,看着他被汗打湿的衣衫,出言道:“哎,溪和先生你等等,我看你热得够呛,今日就别进山了。我把那壶凉茶给你捎着,省了你再自己烧了,而且凉得还慢。”
季南山飞快地把茶壶拿来,递给孙溪和。孙溪和看了看自家大门道:“南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乡民们有什么事儿吗?有没有人找我?”
季南山回道:“从这儿一走一过的,总有人问起,知道你有事出门之后,就基本没人再来找了。不过我看到下坡的秋白在你门口转过几次,问她,她又说不是找你来的。”
孙溪和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篮子,低声“啊”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道:“南山,好好待桑榆。”季南山有点诧异地看向他,孙溪和笑笑拍拍他肩膀道,“当爹的人了!”季南山腼腆地笑起来,点了点头。
孙溪和回到自家院里,坐到凉亭中,喝茶纳凉。隔壁院里,生起了一丝炊烟,想来季南山已经开始炖鲫鱼了。
孙溪和一冲动,跑了趟阳关城。到了城中,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知道个商氏木器行的名字,难道过去问人家,认不认识季南山和桑榆?绝对不行。桑榆大着肚子到荷塘村,这中间定有些不好说的事情,他若是茫茫然上去就问,说不定会给桑榆招来灾祸。
孙溪和坐在商氏木器行对面的茶楼,正发着愁不知道从哪儿入手,忽然听到邻桌的客人在热火朝天的议论什么,时不时地说到商家。他凝神一听,原来这阳关城中,近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商沈两家要联姻。
孙溪和听了一会儿,见有桌客人正就此事唠得热乎,就端着酒菜凑了过去,只说是想与商家做相与的生意人,打听一下好送礼。
桌子上正白话着的是一个姓钱的汉子,他挤眉弄眼地道:“我那三叔是商府的管事之一,这话可是他透给我的。说是新娘子定了,这新郎还没定哪,哈哈,听说商二少与商三少都想结这个亲。”
另一个看上去年岁小点的汉子道:“这娶亲不应当长幼有序么?应该配给商二少吧。”
那姓钱的汉子道:“商家跟沈家结亲,是有点高攀。商二少虽自幼养在夫人名下,但到底是庶出,那三少乃正房嫡子,单论这个,沈家小姐就肯定要配三少。”
孙溪和听了半晌,也不得要领。心下已经有些懊悔,这趟却是白白跑了。
17第十六章 :七七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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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这天,桑榆出月子。她坐月子正赶上最热的月份,受了不少罪,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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