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自是一一应了,屈膝与众人行了礼,方扶着祁夫人出去了。
才出了门,就见顾冲站在院子里,虽不复昨日披头散发衣裳褴褛鞋子都跑掉的狼狈样儿,脸上的道道血痕却仍清晰分明,瞧着很是滑稽可笑。
顾蕴上前屈膝与顾冲行了个礼,淡淡叫了声:“父亲。”便扶了祁夫人要继续往外走。
“蕴姐儿,那个……”却被顾冲出声叫住了,讪讪的说道:“那个,你弟弟自出生以来,我还没瞧过一眼呢,你祖母也是,我们都想瞧瞧你弟弟,你能不能进去与你母亲和外祖母说说,让奶娘抱了你弟弟出来我瞧瞧,再抱去你祖母瞧瞧?你放心,我和你祖母都只看一眼,很快就会还回来的,我……”
方才周夫人与周望桂的声音可没有压低,顾冲就在院子里,岂能听不见,虽觉得在大嫂和舅嫂并女儿面前丢脸颇有些恼羞成怒,架不住自己此番害周望桂早产确是事实,且他都快而立之年了,总算有儿子了,心里也是真的欢喜,自然想尽快看儿子一眼。
便是彭太夫人那般憎恶周望桂的,听得周望桂生了儿子,自己总算有了孙子,也十分欢喜,提出要见孩子,还说待自己的身体再好些了后,要帮着带孙子,顾冲这才会兴冲冲赶了过来,想着周望桂就算再恨自己,自己到底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想来她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也不会再恼自己……谁知道她竟然直接让自己滚,还骂自己的娘老不死的,怎么可能再让自己见孩子?
可巧儿顾蕴扶着祁夫人出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顾蕴身上,想着周望桂与周夫人自来待蕴姐儿好,也许蕴姐儿一开口,她们就肯了呢?
只可惜顾蕴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淡声打断了他:“连足月生的孩子不出月子尚且见不得风,何况弟弟是早产的,身体很是虚弱,父亲还是听外祖母的,过个十天半月的再来瞧弟弟罢,至于彭太夫人那里,她要是真的心痛孙子,如今只会担心自己过了病气给弟弟,又怎么可能非要见弟弟?”
顾冲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半晌才没好气道:“你怎么叫你祖母‘彭太夫人’,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你们祖孙之间闹了多大的不愉快,素日里有多生分呢!”
顾蕴怎么可能逆来顺受的让他拿自己撒气,冷笑一声,道:“我叫令堂‘彭太夫人’早非一日两日,你竟才发现,也真是有够迟钝的,至于你说的我和她之间闹了多大的不愉快,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不成?难道你还指望我在差点儿被令堂推入火坑后,仍与她祖孙和睦,共叙天伦不成,你觉得换了你能做到吗,顾二爷!”
祁夫人也忍不住冷声说道:“二叔,虽说百行孝为先,可二叔别忘了,你是儿子的同时也是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儿就被推入火坑,您不为她出头撑腰也就罢了,竟还说她的不是,二叔可真是位好父亲哪!”
顾冲又羞又悔又愧又急,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大嫂,我不是、我没有说蕴姐儿不是,我只是、只是……蕴姐儿,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以后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便是,只千万别生父亲的气,我、我……”
结巴了一通,再结巴不出个所以然来,惟恐女儿自此就叫自己顾二爷,连原有的那声本已疏离至极的父亲都不肯再叫了。
顾蕴却懒得再与他废话,与祁夫人说了一句:“大伯母,我们走罢。”扶着祁夫人径自去了。
一路上,祁夫人见顾蕴一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不由暗暗心疼,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父亲自来是个糊涂的,你别与他一般见识。倒是我昨儿与你大伯父做了个决定,与二房和你都密切相关,我正说要与你商量呢,我们且回屋后慢慢儿说。”
顾蕴道:“我没有与他一般见识,真什么事都要与他一般见识了,我早气死了。”她只是为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悲哀而已。
娘儿两个回到朝晖堂,祁夫人让人上了碗杏仁露给顾蕴,待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后,才把她和顾准打算将二房分府出去单过,却将彭太夫人留下奉养的意思大略说了一遍,“……如此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府里了,你那继母不是我说,嘴也忒不干净人也忒跋扈了一些,以后还不定要与你父亲怎生闹腾呢,没的白脏了你的耳朵污了你的眼睛,还是将你留在我眼皮子地下更安心些,你意下如何?”
顾蕴没想到大伯父大伯母连这些都为自己考虑到了,当然他们一半还是为了自家,可能有一半是为自己考虑,已经够难得了,因忙起身感激道:“我自然是愿意留下,只是大伯父大伯母这般为我考虑,我不能不为您二老考虑。彭太夫人如今是瘫了,可我听说她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能勉强开口说几句话了,再将养下去,痊愈也不是不可能,何况她那么会作妖,就算动弹不得,只要能开口说话,一样会作妖,大伯母实在不必为了我,强忍恶心,还要冒极大的风险留下她,我手下有银子有人,二夫人又向着我,就算出去了,我也受不了委屈的,大伯母只管放心。”
祁夫人闻言,忙道:“我自然知道你受不了委屈,可家里乱七八糟的,你也别想过清净日子不是?而且还会影响到你的将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怕告诉你,早年你祖父在时,那一位又贤名在外,我尚且不将她看在眼里呢,何况如今,我还怕她不作妖呢,她不作妖,我如何好以宗妇的身份,将她送去家庙里!你只管安心留下,显阳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便也不说要出去的话了,只道:“那二夫人那里,大伯母与她提了此事后,她动心便罢,她若不动心,您就告诉我,我去劝她,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儿子,想来我的话,她多少还能听进去几分。”
祁夫人点点头:“嗯,不过我觉得她一定会动心的,横竖她的靠山从来不是侯府,而是娘家,只要她娘家不倒,她就不必愁自己的后半辈子和孩子们的前程。”
顾蕴赞同道:“的确,只要娘家不倒,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事实上,前世一直到她死时,周家也依然屹立不倒,所谓的活得好不如生得好,周望桂就把这句话贯彻了个彻底,若不是她投了个好胎,托生在周夫人肚子里,前世今生两辈子,她能这般恣意妄为吗?
彼时周夫人也正说女儿:“你私下给顾冲没脸也就罢了,与我和你嫂子们怎么抱怨他和那老虔婆也成,当着顾家大夫人和蕴姐儿的面,你怎么也那个态度,你再这样,就算给你一把再好的牌,你到头来也只能一败涂地……你还犟嘴,难道我还说错你了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也就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才能这般包容你,事事与你撑腰,若是你嫂子们胆敢这样,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当然,也是因为周家几位奶奶都是高嫁的,娘家都不及周家势大,所以她们才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孝顺周夫人,若是换家势大的,周望桂是怎样对顾冲和彭太夫人的,对方就敢怎样对周夫人和周望桂的哥哥们。
周望桂自是不服气,嘟哝道:“是顾冲不对在先嘛,就更不必说他们母子素日做的那个龌龊事了,横竖我如今已经有福哥儿了,我管他们去死呢,敢惹我不高兴,那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周夫人气得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福哥儿一个怎么够,你怎么也得再与他添个弟弟才保险,你管顾冲去死,他若真死了,你与谁生儿子去?横竖如今那老虔婆也已瘫了,短时间内是作不了妖了,你不趁此机会将顾冲拢过来,尽快再生一个儿子还等什么?我跟你说,你晾他几日,便让他进来,福哥儿到底是他的儿子,你还能拦着叫他们父子一辈子都不见面不成?到时候你再骂他几句哭上几声,他正觉着对不住你呢,自然也就将他拢过来了……”
“我才不要!”周望桂还梗着脖子,周夫人气得要拍她,想着她正坐月子,到底忍住了,恨声道:“好,你不听我的话,我以后也不管你了,随便你如何折腾,等折腾得过不下去了,自有你后悔的时候!”
周望桂见母亲动了真怒,不敢再犟嘴,更怕母亲以后真不管她了,只得道:“我听娘的便是,不过若顾冲提出要将福哥儿抱去给那老不死的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周夫人这才面色稍缓:“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我好容易才得来的宝贝外孙子,万一让那老虔婆给过了病气,我还不悔青肠子?何况她素日不是惯爱抬举彭氏那贱人吗,让她找彭氏要孙子去啊,想见我宝贝孙子,门儿都没有!”
又是劝又是骂的让女儿拢回顾冲是为了再添外孙,周夫人这才肯去做,与彭太夫人修复关系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只会让自己生气,周夫人除非是傻子才肯去做,套句周望桂的话,她管彭太夫人去死呢!
第七十五回 团聚()
福哥儿的洗三礼办得很热闹,顾准与祁夫人虽已打定主意要将二房分出去了,到底这事儿还只是他们的打算,没有公诸于众,何况显阳侯府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添丁进口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兼之周指挥使与周夫人见女儿终于有了儿子,以后看有谁敢私下里议论他们家,颇有扬眉吐气之感,把自家的亲朋故旧都请到了显阳侯府给女儿做脸。
所以行洗三礼之时,两个给周望桂接生的稳婆瞧得盆里大大小小的金锞子银锞子,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儿的说:“哎哟,今儿老婆子们也跟着沾光了,以后贵府的夫人们再添小少爷小小姐时,可千万还得叫了老婆子们来。”
这种场合,本就没未出阁的女孩儿们什么事,顾蕴也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便只待在抱月阁与顾菁姐妹几个作伴,连午饭都是让人去前面抬了席面过来吃的,倒也清净。
一时吃过午饭,大家说笑了一回,顾蕴刚出了抱月阁,正打算回自己屋里歇中觉去,刘妈妈寻了来,附耳道:“慕大人打发那位冬至大人给小姐送东西来了,说是前儿慕大人出京出任务时在当地买的土仪,慕大人也没旁人可送,想着如今与小姐也不算外人了,便打发冬至大人送了一份来给小姐,小姐要不要见一见他?”
顾蕴这次总算注意到那句‘不算外人’了,心里升起一股怪异之感来,多早晚她与慕衍之间走得这么近,竟已不算外人了?可她才欠了人家天大的恩情又的确是事实,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也的确是事实,说是自己人,倒也勉强说得通。
只得微皱眉头道:“到底是外男,今儿府里人又多,被旁人瞧见了不好,我就不见他了,你让刘大叔把东西收下,再塞给他两个上等的封红,就说是我请他吃茶的,也就是了。”
“是,小姐,我这就去。”刘妈妈应了,行礼自去了。
顾蕴这才领着卷碧回了饮绿轩。
少时刘妈妈捧着冬至送来的土仪进来了,顾蕴打开一看,见果然只是一些寻常的土特产,才放下心来,她欠慕衍的人情已经够大了,不能再添别的了。
而冬至回到桂花胡同,人都还没站稳呢,慕衍已咳嗽了一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怎么样,东西四小姐都收下了吗,她都怎么说啊?”
面上虽一派漫不经心,心跳却瞬间加快了,暗忖也不知小丫头会带什么话与自己?话说要不是季东亭与冬至都劝他,别将他的司马昭之心,弄得路人尽知,届时将小丫头给吓跑了,他今日就要亲自登显阳侯府的门了。
冬至喘了一口气,才苦着脸道:“顾四小姐根本没见我,只让她手下那个姓刘的护卫将东西收了,又塞给我两个上等的封红说是请我吃茶的,便将我打发了。我早就说嘛,顾四小姐是千金小姐,怎么会轻易见外男?幸得爷你没有亲自去,不然一样见不着人!”
慕衍眼里的笑就瞬间消失无踪了,片刻方道:“的确是我欠考虑了,显阳侯府那样的门第,他们家的小姐岂是任谁想见就能见的?”可见不到人,他要怎么把小丫头变成自己真正的“内人”啊!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季东亭忽然插言道。
慕衍立刻看了过去。
季东亭却不肯说,只嬉笑道:“除非爷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肯说……”
话没说完,慕衍已淡淡道:“我听说西北那块儿很多时候连个营妓都没有,他们便用些眉清目秀的男人替代着,你这长相在京里虽不算什么,放到一群糙汉子间,也算是万里挑一了,要不我这就打发人告诉你十一爷,让他安排人送你去西北?”
季东亭就抖了一下:“爷,不带您这样的啊,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您连我的要求是什么都不肯听便直接给我定了刑,您这是公报私仇滥用私权草菅人命……”说到后面,越说越不像,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冬至则在一旁挤眉弄眼幸灾乐祸,若不是见慕衍面色不善,他就要大呼‘爷英明’了。
慕衍真是受够这对儿活宝了,也懒得再与季东亭歪缠下去,只冷声道:“你要是再不说,我不但不会将你想要的那柄剑给你,还会真将你送去西北,立刻,马上,不信你就试试!”
原来慕衍日前才得了一柄好剑,用着颇顺手,便起了以后留作兵器的心思,他因为身份特殊,往常一般都是不带兵器,实在不行了,也只在腰间缠一柄软剑的。
偏季东亭是个爱剑成痴的,见了那样的好剑,岂有不动心了?又怕贸然开口自家爷不肯割爱,这才会想着趁这个当口提出自己的要求,爷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割爱了,谁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早被慕衍瞧得透透的了。
不过到底他家爷还是肯把剑赏他了……季东亭不敢再磨叽,忙忙说道:“顾四小姐的客栈不是在诚征什么‘加盟商’吗,爷完全可以以谈生意为由头约见顾四小姐嘛,而且这样大的生意,可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谈好了,总要谈个十次八次才能定下来,难道十次八次的,爷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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