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桂听顾蕴提及顾冲,脸色立时变得僵硬起来,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那个杀千刀的渣滓,下流无耻的混账东西,怎么还不死啊?!
祁夫人见状,惟恐周望桂忍不住口出恶言,连她做嫂子的都恶心顾冲到不行了,何况周望桂做枕边人的?忙抢先接道:“娘娘放心,侯爷已派自己的心腹前往那里,亲自守着二叔了。”
知道顾蕴不耐烦这个,忙将话头转向了别处,“这两日永和宫的那一位,可还安分罢?”
顾蕴闻言,轻嗤了一声,并不说话,倒是一旁侍立的白兰小声笑道:“年前她便已被我们主子娘娘打压得大气儿都不敢喘,更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何况如今?这两日都跟在淑妃娘娘后面,一言一行都照搬淑妃娘娘的,连多看我们主子娘娘一眼都不敢,何止是安分,简直都快换一个人了。”
祁夫人恍然点头道:“怪道方才臣妾见高家的人都安分得很,原来是从上至下都怂了,那皇上与娘娘也能省不少事儿了。”
却是前年年中到去年年底那一段时间里,贤妃见宇文承川每每得皇上训斥,后宫里顾蕴也因有孕在身,百事不管只安心在崇庆殿养胎,自谓除了宇文承川,余下的皇子里就数她儿子七皇子无论身份还是天资,再到她这个生母的位份和外家的势力都再无人能出其右了,于是很是抖了一段时间,连带她的娘家武威伯府高家也抖了起来。
毕竟皇上年纪还不算大,素日又保养得好,再活个三五十年的不容易,要活个十年八年的,却是轻而易举,而十年八年的时间,足够这世间不知道多少人与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谁就敢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转到他们身上那一日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向来都很好的身体,却在去年年底忽然开始急转直下,到今年更是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直至驾鹤西去了。
这下贤妃和高家的人都傻眼了,皇上在一日,他们纵暂时斗不过东宫,纵宫内宫外都被打压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总还有一线希望,且总还有时间为自家谋得一条退路。
反之,太子一旦上位,便不会打压七皇子和其背后的靠山,也绝不会怎么抬举他,毕竟还有五皇子六皇子排在前面,两人及其背后的势力当初可是实打实为东宫出了力尽了心的,何况他们这一两年间,与东宫明里暗里对着干的事情可不少,谁知道太子会怎么与他们秋后算账?
可这会儿再来怨天尤人,再来后悔当初不该轻狂,不该稍一得意便忘形,又还有什么意义?
于贤妃和高家上下来说,有生之年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就这样尚且不知道头顶那柄剑什么时候便会落下,于顾平两家来说,却是再解气再痛快不过了,还没得志呢,就开始猖狂了,这要是真得了志,不得狂上天了?得亏老天爷开眼,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永无翻身之日,所以祁夫人有此一说。
适逢胡向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禀主子娘娘,礼官说哭灵的时辰到了。”
大家遂打住不再多说,待祁夫人三人行礼离开后,顾蕴方满脸哀戚的去了外面,在内命妇们敬畏、谄媚、惊慌……总之什么都有的目光中,打头跪下,随着礼官的号令,开始了新一轮的哭灵。
很快殿内殿外都便哭声震天起来,内外命妇们或哀鸣,或低泣,都哭得很伤心,可顾蕴于泪眼朦胧之中,余光却能看见妙贵嫔陡然佝偻的脊背低俯于地,全身都在颤栗,众人皆哭嚎出声,生怕哭声不够响亮,生怕哭得不够悲戚,既是在哭先皇,更是在哭自己,惟有妙贵嫔,从头至尾都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顾蕴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妙贵嫔还这么年轻,人生还这么长,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熬?若是可以,她真的很希望看到她能为自己活一回。
君临天下(四)()
设在乾清宫谨身殿的灵堂内,彼时自宇文承川以下,男人们也正百般忙碌着。
打昨儿先帝殡天那一刻起,宇文承川便再没得过片刻的空闲,发丧、举哀、沐浴、饭含、入殓、发引……这些事虽不至于事事都得由他这个新皇亲自施排,但新皇愿意事事躬亲,当然就最好了。
宇文承川也不否认自己存了沽名钓誉的心,这种时候都不作秀了,更待何时?但总是父亲,生了自己一场,且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到底他还是没有真正废了自己,不然自己也不可能有今日,所以宇文承川做这些事时,也不乏几分真心,总归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了,就当是在为他、为他们这段从来异于常人的父子之情,尽最后一份心罢!
五皇子六皇子等一溜皇子跪在宇文承川身后三步远,都是红肿着眼睛,满脸的哀戚,只不好像里面女人们那样,大声的哭出来罢了,所以谨身殿殿内殿外,倒还算得上安静,不至让人炎热难当之余,再添烦躁。
惟有七皇子,哭了个哽咽难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的为先帝的离去而悲痛欲绝呢,知道的,却都明白他是在哭自己,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的人,真能有多大的野心多大的抱负?不过是被母亲和外家的人吹捧着撺掇着,便以为自己的确乃皇子们中的佼佼者,总能轮到自己了,谁知道这么快便梦碎一旦,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命里无时莫强求”,再想到吉凶难测的未来,换了谁能不哭的?
先帝只是小殓了,如今笔直卧在雕龙描金的箦床上,穿六章衮服,戴玄表朱裹十二旒冕。因为小殓沐浴后要用红绸连裹三层,外面再裹白绸,最后再裹黄绸,所以先帝的遗体看上去十分的臃肿笨重。
但饶是如此,空气里也已多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怪味儿,今年天气热成这样,哪怕四周都摆满了冰,一日一夜的功夫,可不照样得变味儿吗?先帝再是尊贵,人一殡天,也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得亏钦天监择的大殓的吉时就在明日,不然之后的日子再哭灵守灵时,大家就得更难受了。
如此哭到申末,随着礼官一声令下,大家终于可以起身各自散去了。
但勋贵百官能散去,皇子宗亲们却不能散去,晚间灵堂也不能离了人,大家得请示新皇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轮班,二十几日呢,光靠寥寥几人轮班,铁打的身子也得熬垮了。
宇文承川单手抱着已累得睡着了的念哥儿,听完礼亲王世子的请示:“……究竟怎么个章程,还请皇上示下。”
先拧了眉头:“到底还没正式继位呢,王叔还是如以前般唤孤罢。”又思忖了片刻,才道:“那就由孤与几位皇弟带了叔伯兄弟们轮流守灵,八皇弟九皇弟都还小,便罢了,其他三位皇弟连上孤,四日一轮,自今夜由孤开始,礼叔祖与荣王叔等几位叔祖王叔都上了年纪,夜间便不必留在宫里了,只每日白日进宫即可。”
待大家都应了,才小心翼翼的抱了念哥儿,先出了谨身殿。
余下众人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对念哥儿那种无形中流露出来的疼爱与呵护,心里都暗暗有了计较,看来主子娘娘的地位,只会比他们原以为的更加稳固啊!
很快便入了夜,空气总算凉爽了些,到得交二更时,更是哗哗下起了雨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在为先帝哭丧?说来先帝在位四十几年,也的确英明神武,建树颇多,算得上一位难得的明君,倒也当得起举国悲痛,天降哀雨。
妙贵嫔独身撑伞走在雨中,看着谨身殿前漫天的白幡,听着被风吹得哗哗响的金箔声,还有殿内连绵不绝的梵音,自先帝驾崩起,便一直干涸的双眼,如今身临其境了,总算是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了泪来。
那个百般包容她,百般骄纵她,打她有记忆起,就数他待她最好最真心的人,那个既给了她男女之情,也给了她父女之爱的人,以后便再看不到,只能活在她的记忆中了,并且随着记忆的流失,她最终甚至会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妙贵嫔想到这一节,哪里还握得住伞,软软的匍匐跪下,以头抵地,泣不成声起来。
宇文承川在殿内听得冬至低声禀报妙贵嫔来了时,还想着可以通融一下,将其他人都屏退,让妙贵嫔进来单独送先帝最后一程的。
没想到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进来,倒是又等来了冬至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声道:“殿下,妙贵嫔正在外面痛哭呢,也不管这会儿雨有多大,明里暗里又有多少人看着她,瞧着倒是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宇文承川就想到了傍晚他送念哥儿回去东宫时,整好遇上顾蕴也回去,顾蕴与他说的有关妙贵嫔的话:“她的性子向来冷清内敛,如今心里还不定怎生悲痛欲绝呢,偏一点也不肯释放出来,时间一长,便原本再好的人,只怕也要憋坏了,到底替我们立下了汗马功劳,本身又那般苦命,得想个法子让她哭出来,以后也为自己活一回才是。”
要宇文承川自己说,妙贵嫔心里怎么想,他是既管不着也压根儿不想管,若每一个属下他都事无巨细的关心到,他也不用做旁的事了,毕竟她的苦命既不是他造成的,她之后机缘巧合下被送进宫,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旁人无尤。
可既然蕴蕴关心妙贵嫔,他少不得也只得多花点心思在这事儿上了,所以听罢冬至的话,宇文承川倒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哭出来就好,他回头也好向蕴蕴交差了……因吩咐冬至:“把人都散了,再通知妙贵嫔宫里的人过来候着,好随时带她回去。”
冬至虽早算不得男人了,面对妙贵嫔那样绝无仅有的大美人儿,也会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来,闻言忙兴头头的应了,自退下传话去了。
宇文承川这才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劳燕分飞天人永隔的痛苦与绝望,希望将来他和蕴蕴都不必亲身体验,若实在两个人不能一起走,他也希望他能走在蕴蕴之后,省得让她似此时的妙贵嫔般,纵使眼泪流尽,也再换不回爱人的一颦一笑。
昨夜的一场大雨,让天气凉爽了不少,次日上午内外命妇再哭灵时,便觉得比昨日好受了不少。
但到底是六月的天,再是凉爽又能凉爽到哪里去?也就持续了一日多,到第三日下午时,日头复又毒了起来,所有人不得不再次煎熬起来,并且一直到二十七日大丧结束,都再没下过雨。
以致所有外命妇都是黑了一圈瘦了一圈,还有好几家的夫人太夫人哭灵完毕才回家,便倒下了,其他没倒下的,也狠歇了好几日,才稍稍缓了过来,且不细说。
顾蕴自然也瘦了一圈,原本还暗暗发愁自生了通哥儿后,其他地方倒还罢了,腰上的肉却是怎么也散不去了的,如今也不必担心了。
但她且还歇不了,宇文承川不日就要正式登基了,前朝的事自有众宗亲臣工与礼部统筹操持,她既不想管也不能管,后宫里的事她却是无法假手于他人,尤其试穿礼服凤冠,挑选布置自己以后的寝宫,并两个儿子的寝宫等事,这些事纵有人能替了她,她且不能放心,何况谁能替她?
本来本朝的皇后依例都是住景仁宫的,顾蕴想着那里是宗氏住过的,且离乾清宫实在远,遂与宇文承川商量后,定了坤宁宫为自己的寝宫,连念哥儿通哥儿的屋子也布置在了一起,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是她的眼珠子命根子,不让他们时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如何能放心?
皇宫大内,每一处都有其特有的用途,譬如钦安殿,专门供奉真武大帝,每逢道家的大祭日,宫中的道官道众便会按例设谯供案,帝后妃嫔也要前往拈香行礼,作用与寻常人家的家庙差不多;至于坤宁宫,则是历朝皇后专门举行大大小小祭祀,每逢大的庆典,举行庆贺礼,也是帝后大婚后头三日充做新房的地方。
顾蕴如今却择了坤宁宫为自己的寝宫,这样有违祖制的行径,难免引来了宗亲臣工们的微词与不赞同,礼亲王世子身为宗正令,便心里再不想出这个头,也只能率先出头劝谏宇文承川了:“坤宁宫自来不做皇后娘娘寝宫的,如今主子娘娘却住了进去,将来举行各项祭礼时,又该去往何处?”
不想宇文承川却淡淡一笑:“这皇宫那么大,难道竟再择不出一处适合祭礼的所在了?若实在择不出,便现造也无妨,至于银子,天家无私事是一回事,朕与皇后夫妻两个想住哪里,却是朕的家事,自朕与皇后的私库支出即可。”
礼亲王世子便无话可说了,皇上摆明了给皇后娘娘撑腰,他们还能怎么着,说来住哪里的确是帝后的私事,原本便没有他们这些臣工置噱的余地,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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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五)()
礼亲王世子此举,除了因为他如今是宗正令,不得不率先出这个头以外,再就是存了试宇文承川一试,想看看新皇上底线,以后也好据此奏对办事的意思。
若新皇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拘这些小节,轻易就退让了,当然就最好了,以后他和大家伙儿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如今看来,新皇摆明了寸步不让,自己认定了的事便会强硬到底,不论大小,那他们以后御前奏对待人处世时,又得奉行另一套标准了。
想想也是,新皇打从做太子起,尤其是这几年奉旨监国以来,能文能武,治得了国打得了仗,还顶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强硬的着手整顿吏治,怎么看将来都会是个手腕高杆,耳聪目明的皇上。
这样一个强势的君王,当臣下的自然该避其锋芒,恪守本分,时刻都该有个为人臣的样子!
当下礼亲王世子与旁边的臣工们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有了数。
宇文承川居高临下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则是微微翘起了唇角。
这些小节他完全可以不计较,再不然也完全可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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