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蕴起来后照例吐了一回,但因想着待会儿便可以见到大舅母和大伯母了,心情大好,身上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似的,早膳也多用了半碗山药百合粳米粥,让暗香等人都跟着喜气洋洋的。
方用了早膳,便有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了:“娘娘,不但显阳侯夫人和平夫人,平家老夫人也一并进宫来了,胡公公一得知老夫人也一道进了宫,便打发奴才立时飞奔回来报信了。”
外祖母也一道进了宫?顾蕴又惊又喜,怔了一下才回神急声道:“快,快传了肩辇去,外祖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腿脚不便,哪有体力从宫门走到东宫!”
胡向安打发这小太监回来,除了报信,便是这个意思了,——他虽是众所周知的崇庆殿大总管,在内宫传肩辇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小太监遂忙忙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喜不自禁的与锦瑟暗香几个道:“本宫原还想着只怕得明年夏秋之际,方能再见上外祖母一面,这便是所谓的‘咫尺天涯’了,不想外祖母她老人家今儿便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对了,本宫这会儿气色怎么样,不难看罢?脸上呢,瞧着有没有肉?不行,外祖母看到本宫这个样子,一定会不高兴的,快给本宫寻一件鲜艳些的衣裳来,再把宫粉拿来本宫淡淡的扑上一层,总能衬得脸色好看几分。”
锦瑟暗香几个都知道平老太太在顾蕴心中的地位,闻言忙各自应了,找衣服的找衣服,寻宫粉的寻宫粉,一番忙碌过后,总算让顾蕴满意了:“就这样罢,只可惜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怕是终究得听外祖母她老人家念上一回了。”
暗香笑道:“奴婢听说,有孕前三个月,就没有谁能不瘦的,老太太是过来人,想必不会念娘娘的。”
顾蕴道:“你不明白,在真正疼爱你的人眼里,你就算再胖,她也会嫌你瘦的。”不过她都这么久没听外祖母念过自己了,还真怪想的呢。
主仆正说着,又有小太监飞奔进来:“娘娘,平老太太与显阳侯夫人平夫人已进了东宫的门,朝着崇庆殿过来了,只怕说话间就该到了,胡公公特地打发奴才回来通禀一声。”
顾蕴一听,只恨不能立时飞出去亲迎外祖母她们,但想着自己如今身体状况不允许,果真去了,不但不会让外祖母高兴,反而会越发的怄她,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只忙忙打发了锦瑟和暗香代她出去迎接。
不一时,外面终于传来了锦瑟的声音:“老太太,您慢点儿,前面就是我们娘娘的寝殿了。”
还有胡向安殷勤的声音:“老太太,这便是我们娘娘素日起居的地方了,您只瞧着这规格与气派,便知道我们娘娘素日过得有多好了,亲眼见过以后,您老人家总算可以彻底的放心了罢?”
顾蕴哪里还耐得住,忙忙迎至了殿门,果见身着全套诰命服制的平老太太,由锦瑟和平大太太一边一个搀扶着,被祁夫人和胡向安等人簇拥着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几个月不见,外祖母便又老了一些,再被身上沉重的诰命衣饰一压,每走一步都慢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可就这样,她依然强撑着,打早起来按品大妆,然后再辗转一个多时辰进宫,就为了能亲眼看自己一眼……念头闪过,泪水已瞬间模糊了顾蕴的双眼,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给平老太太行大礼了。
顾蕴倒是勉强忍住了没给平老太太行大礼,平老太太却是一见顾蕴的面,便颤巍巍的拜了下去:“老身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外祖母,快起来,快起来!”急得顾蕴忙迎上前几步欲搀她起来,“又不是御前奏对,您何至于行这样的大礼?大舅母,大伯母,你们也别跟我客气,快起来帮我劝一劝外祖母啊,一家子骨肉终于能见上一面了,偏要一味的拘于这些俗礼,还有什么意趣?”
好说歹说,才将平老太太劝了起来,大家一道悲喜交集的进了殿里。
进到殿中后,眼见平老太太还要再次正式给自己见礼,顾蕴忙命胡向安:“除了锦瑟暗香几个,其他人都退下罢,这里不要你们服侍了。”
待胡向安将所有人都带下去后,才亲自扶着平老太太至当中的榻上坐了,自己则坐了她的对面,含泪笑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外祖母还要与我客气吗,好容易您老人家进宫一次,好容易我们能见上一面了,难道定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繁文缛节上不成?”
平老太太亦是笑中带泪:“不是与娘娘客气,而是礼不可废,娘娘如今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时时注意着,我若不越发严格的要求自己,指不定回头会与娘娘添什么样的麻烦,叫我于心何安?至于娘娘说的浪费时间,只要能亲眼看见娘娘安然无恙,便是花费再多时间,我也心甘情愿哪!”
平大太太在一旁插言道:“娘娘不知道,自得知您……出事后,娘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便是我们收到消息时,您已经脱险了,娘依然日夜悬心,所以才会老爷回去一提殿下让我递牌子进宫,便说自己也要来,不亲眼看见娘娘安然无恙,她老人家委实难以心安。娘,如今亲眼看见娘娘好好儿的,您回去后总算可以安心的吃饭,安心的睡觉了罢?”后一句话,却是对平老太太说的。
平老太太摇头叹道:“也安心,也不安心哪!你瞧瞧这小冤家瘦成了什么样儿,脸也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当年我怀他舅舅兄妹几个,尤其是怀她娘时,便是因上了年纪多有不易,也没见成她这样儿,你们妯娌几个也是,谁害喜害成她这样了的?可见终究还是伤了元气,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将养回来,叫我怎么能彻底安心?”
说完又说顾蕴:“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粗心呢,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竟还去骑马,若你一早就有所察觉,就不会去骑马了,不去骑马,就不会遇到危险,不遇到危险,也就不会弄得如今母体也元气大伤,胎像也不安稳了……我是说那几日我怎么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老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结果就应在了这里,早知道当初你离京前,我就该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的……你们几个也是,日日贴身服侍娘娘,有些事便娘娘不知道,你们也该知道,也该想在前头才是,若不然娘娘又怎么会有那场无妄之灾……”
说得顾蕴与锦瑟暗香几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外祖母/老太太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娘娘,也不知道这番念叨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但顾蕴心里却是无比的熨帖,外祖母一见她便念叨她算什么,她巴不得她老人家能叨唠她一辈子,叨唠到她们祖孙一道寿终正寝那一日才好呢!
良久,还是平大太太想着进宫一次不易,总不能将时间都让平老太太一个人用了,还得留一些来说正事,且祁夫人也必定有话要叮嘱顾蕴,笑着打断了平老太太的念叨:“娘,您一来便说了这么多话,必定口渴了罢,喝点茶润润嗓子罢。”还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奉上,才让平老太太意识到自己一说起来便没个完,意犹未尽的收了声,吃起茶来。
平大太太方笑向顾蕴道:“娘娘瞧着虽瘦了些,气色倒还尚可,如今害喜还跟路上时一样厉害吗?这一关是每个女人都要过的,娘娘别害怕也别着急,熬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我本来想给娘娘准备一些酸梅子酱黄瓜的,先前您几个表嫂有孕时都爱吃,但想着宫里什么没有,到底还是没送来,没得再白给人以可乘之机,便只带了朗哥儿小时候穿的几件衣裳来,听说将男孩子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压到枕头底下,就能得偿所愿生个大胖小子,以娘娘的福气,这一胎自然是要生一位小殿下的,就当是取一个好彩头罢。”
一直没捞着说话机会的祁夫人则笑道:“好彩头大表嫂既已带给娘娘了,我便不多此一举了,我带了一整箱的布进宫献给娘娘,有松江的棉绸,杭州的杭绢,还有广东的焦布……都是最柔软最适合给新生儿做小衣裳的,宫里虽什么都不缺,到底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娘娘可别嫌弃简薄才好。”
顾蕴忙笑道:“我怎么会嫌弃简薄,大伯母不知道,我昨儿听了淑妃和崔贵嫔的话,说小孩子的衣裳,第一要紧的便是柔软,正想着要寻一些最柔软的布匹来让锦瑟他她们几个开始做起来呢,谁知道大伯母今儿便把布匹现成送来了,这样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的事,我巴不得多多益善呢。”
顿了顿,皱眉道:“就是大伯母怎么瞧着瘦了不少,是不是先前守孝太清苦了?韬弟与曜弟可都还好罢?大姐姐与两位小侄儿呢?二姐姐近日可有来信?还有二夫人与旸弟,对了,还有二老爷呢,这些日子没生什么事儿罢?”
八月底,顾菁九死一生生下了一对儿子,一下子便为夏家添了两位小孙孙,可把夏纪和夏老爷夏夫人高兴坏了,故顾蕴有此一问,她本不想问顾冲的,她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也就罢了,但总不能两府所有人都问到了,独不问他一个,连面子情儿都不做,这才会在最后勉强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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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八回 你若不好,便是晴天()
祁夫人见问,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我只是前阵子苦夏,又不慎伤了风,将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好,所以瞧着瘦了些,如今已没有大碍了,至于其他人,也都好,尤其是你大姐姐,虽此番因两个孩子太大,伤了身子,但将养到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两个孩子也都白白胖胖的,娘娘尽管放心。”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二姐姐,原是打算等到娘娘回京后,好歹设法见娘娘一面的,谁曾想姑爷时运不济,今科偏又未中,她岂能有不随姑爷一道回去的理,好在娘娘和她彼此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倒也不于这一时。”
知道顾蕴不耐烦听有关顾冲的事,便也直接以一句‘其他人也都好’带过了不提,省得让她听了糟心。
顾蕴方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大姐姐竟一举得了两个儿子,真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两个哥儿长得是像大姐姐还是大姐夫,分别叫什么名儿呢,生得是不是一模一样,连大姐姐做亲娘的都分辨不出来啊?只可惜我如今见不到我两个小外甥,只能等以后了,不过我给他们都准备了长命锁,大伯母回去后,整好带出去给大姐姐。至于二姐夫,毕竟还年轻,今科未中反而更能磨砺一下性子,等三年后越发沉稳了再下场,管保就能秋闱春闱一道高中了,大伯母也替我去封信,宽慰一下二姐姐罢。”
祁夫人忙一一应了,想着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上,笑着岔开了话题:“娘娘与殿下可已想过提前找稳婆和奶娘了?宫里不比外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早些把人寻好了养着,也免得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毕竟如今那一位与东宫已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她又占了尊长的名分,皇上还是那个态度,万一她哪日忽然起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念头……娘娘不得不防啊,何况有心人又何止她一个?”
前夜宗皇后大闹东宫后,皇上虽下了封口令,但又怎么瞒得过地头蛇顾准?自然祁夫人也知道了,是故有此一说。
平大太太忙也道:“是啊娘娘,这事儿一定得提前安排好,您别看着您如今月份还小,等过了头三个月后,肚皮就像吹气似的,眨眼就大了,眨要生了,届时再来慌手慌脚的准备这些,可就迟了。”
但二人都是聪明人,自不会当着彼此的面儿毛遂自荐,说什么‘太子妃若是信得过我,这事儿便交给我去办,管保妥妥帖帖的’之类的话,省得既给太子妃以投机取巧的印象,又得罪彼此,这事儿终究还得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意思。
顾蕴还真没想过这么早便开始准备稳婆和奶娘,闻言讶声道:“我这才两个月,还有八个月才生呢,现在准备这些,会不会太早了?”太早了才真更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罢?
“什么太早了?”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宇文承川的声音,随即便见他撩帘大步走了进来。
平老太太婆媳与祁夫人见是他回来了,忙都起身见礼,宇文承川已抢上前两步扶住了平老太太,笑道:“就是因为怕外祖母和大舅母大伯母拘谨,我才会没叫人通报,直接进来的,谁知道外祖母还是这般拘谨,您快请坐,这里又没有外人,没的白生分了。”
胡向安能成为崇庆殿大总管,深得宇文承川和顾蕴的信任,有多会看人眼色有多会揣测上意可想而知,自然不会蠢到只打发人回来禀告顾蕴平老太太进宫了,而不打发人去禀告宇文承川,东宫里谁不知道再小的事只要与太子妃有关,在太子殿下心目中,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不然宇文承川也不会回来得这般及时了。
平老太太还要坚持给宇文承川全礼,架不住宇文承川愣是不让,推辞再三后,只得任他亲自扶着自己坐下了,方笑道:“殿下实在太折杀老身了。”
宇文承川已坐到了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虽不是主位,但他往那里一坐,愣是坐出了居高临下,所有人都须仰望他的气势来:“外祖母把蕴蕴这么好的外孙女儿给了我,我便是待外祖母再恭敬再礼让也是应当的,只是如今我还没那个权力公然免了外祖母的行礼而已,等将来……所以,外祖母一定要长命百岁才好。对了,蕴蕴你才与外祖母们说什么呢,我就恍惚听得一句,会不会太早了,什么事会不会太早了?”
顾蕴笑着把平大太太和祁夫人方才的话学了学,末了道:“我想着太早准备这些,不是反而更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吗,这才会有此一问的,谁知道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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