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以下,便数宇文承川这个太子最尊贵了,所以宇文承川与顾蕴得以分到一处两进的独立院子做居所,虽只有三间正房,院子也只巴掌大,连崇庆殿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比起先前只能住在简陋的营帐里,却也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幸好皇上今日下旨休整了,不然本宫还真怕明日自己就先要撑不住了。”顾蕴扶着白兰的手,一边在院子里慢慢的来回走动着,一边说道,“本宫原本还以为自己怎么着也比其他人体力好些,没想到也不过尔尔,看来回宫以后,本宫得加强锻炼了。”
女眷们坐车表面看似比男人们轻松舒服,再怎么说也不必风吹日晒,坐累了可以躺着,饿了渴了还能有吃的喝的,可女人天生体力比男人差,何况此番随行的女眷,哪个不是打小儿便娇生惯养长大的?一开始还为沿途在宫里京里再看不到的风土人情所兴奋新奇,等看了几日,发现风景都差不多,也就意兴阑珊起来。
顾蕴也不例外,而她说是说可以打发人去请了五皇子妃六皇子妃过来自己车上,大家一起说话打牌的取乐混时间,实际情况却是,六皇子妃更多时候要陪六皇子,五皇子妃与她两个人又哪来的那么多话日日说,两个人也凑不起牌局,且除了她两个,庄敏县主此番也在随驾之列,她五、六两位皇子妃都请了,却偏不请四皇子妃一个,让旁人怎么看怎么说?
二三两位皇子身边儿是侧妃随行服侍也就罢了,侧妃原便不够格儿与她们妯娌相交,庄敏县主却是原配正妃,即便她们彼此都早恨不能除对方而后快了,该做的面子活儿,还是得做足的。
所以顾蕴索性谁也没请,如此自然越发的无聊,人也因为时间难熬,而越发的疲累,只碍于其他女眷都没有叫过一声苦累,她身为太子妃,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她,越发得严格要求自己,只能硬撑着,连在宇文承川面前都尽量不表露出来罢了,以免他担心。
白兰闻言,笑道:“娘娘天生便是尊贵人,体力差一些也无可厚非,横竖圣驾也不是年年都南巡,要奴婢说,倒是没有加强锻炼的必要。”
顾蕴笑道:“怎么没有了,就算不为随圣驾南巡,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当年从天津卫取道去扬州时,或许是因为一心只盼着能早些抵达扬州,她倒是没觉得像现在这般累过,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到天津卫她只坐了五六日的车,然后便换了船,此番却一坐车就是十几日,人自然也加倍的累,——不管怎么说,她的确需要加强锻炼身体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明霞出来禀告说屋子已归置妥当了,顾蕴遂被二人簇拥着,进了屋子。
果见屋里她和宇文承川的随身物品都已摆放妥帖,床也铺好了,临窗的炕上,还摆上了一个青花瓷的花斛,里面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并几支荷叶,为整个正房都平添了几分生气。
顾蕴的心情瞬间大好,叫了明霞:“晚上有什么吃的?好容易明儿不必早起,多做几个菜,再备一壶酒,你们也都加一个菜,大家饱餐一顿,明儿再好生休整一日,后日好精神抖擞的继续上路。”
明霞笑回道:“行宫的大总管方才打发人来,问殿下与娘娘的晚膳去咱们自己做,还是他们做好了统一送来,奴婢因见后面有锅灶,便说咱们自己做,他们便说那稍后将食材送来,想来很快就该送到了,能做些什么菜,奴婢得见过了食材才知道。”
顾蕴点点头:“那你看着安排罢,不但殿下与本宫的,你们的晚膳也得安排好了,人手不够,就叫白兰她们几个都去帮忙,本宫这里一时也不需要人服侍了。”
“嗯,你们都下去罢,你们娘娘跟前儿,自有孤服侍。”话音刚落,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插了起来,顾蕴忙循声一看,不是宇文承川站在门口,又是哪个?
不由笑了起来,娇嗔道:“我哪敢奢望殿下服侍我,我不服侍殿下就是好的了。”一面说,一面向白兰明霞等人挥手:“你们都下去忙自己的罢。”
宇文承川待众婢行礼退下后,才走到顾蕴身前,压低了声音笑道:“怎么我服侍你就成奢望了,我哪日没服侍你了?既然你说是奢望,那我待会儿就好生服侍你一回,让你的奢望成真……”
顾蕴见他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不待他把话说完,已一把推开了他的脸,没好气嗔道:“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这些日子我是真累了,好容易今晚上有高床软枕可睡,不必再胡乱将就了,我可得好生睡一晚,你要是闹我,别怪我剩下的路程都不理你啊!”
这家伙,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好的体力,她前儿与五皇子妃六皇子妃说话儿时,六皇子妃因担心六皇子身体吃不消,说六皇子累得日日都是倒头就睡,就这样还是嚷累,也不知道到了热河,得累成什么样儿,五皇子妃心有戚戚焉,也附和说五皇子也是日日累得倒头便睡。
惟独这家伙,夜夜还有力气折腾她,即便因为知道她累了,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并不多,也不瞧瞧那营帐根本不隔音,这边打个喷嚏,那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是可恼!
宇文承川却没似往常那样继续闹她,而是正了色,道:“原只是想怄你一笑的,没想到终于还是听你把这个‘累’字叫出来了,你呀,就是嘴太硬,当着别人的面儿不好叫苦叫累也就罢了,当着我的面儿,你有什么不好叫的?别的女人受了一分苦,在自己男人跟前儿还要做出十分来呢,你倒好,受了十分苦,却一分也不肯做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反倒让我更担心吗?”
顾蕴倒也从善如流:“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么,我知道,那我以后不这样了便是,不过,听你说起别的女人来,倒像很了解似的?”不想他分心为她担心是一方面,再就是叫苦叫累也的确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如今答应他是一回事,以后她具体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宇文承川听她说到后面,声音微微扬高了,隐含危险于其中,忙识相的道:“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了解别的女人?你别多心,千万别多心。”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家有母老虎河东狮,我哪敢轻举妄动啊我……咝……”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把掐在了腰间的软肉时,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敢在心里腹诽,蕴蕴下手真是越来越狠,越来越刁钻了,看来他得尽快找机会振一振夫纲了。
一时晚膳得了,出门在外,精致自是谈不上了,却也有四个冷盘,六个热菜并一个天麻炖乳鸽汤,还有一壶金华酒,极是难得了。
顾蕴待明霞暗香将饭菜摆好,便打发了她们:“你们也下去用膳罢,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随即执起酒壶,为宇文承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夫妻两个开始用起晚膳来。
待酒足饭饱,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才相拥着歇下了。
翌日顾蕴直睡到辰正才起身,得亏此番宗皇后没有随行伴驾,顾蕴便是所有宫眷女眷里身份最高的,她不必去给谁请安,不然她哪能睡到现在才起来,早在卯正宇文承川起身去见驾时,便得跟着起身了。
梳洗一番,又慢悠悠的用了早膳,顾蕴正想着要不要出门去逛逛,听说后面有一个小花园,虽然想也知道远远及不上御花园,但有的逛总比白闷在屋子里的强,想必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知二人这会儿可否得闲?
不想还未及拿定主意,落霞就进来行礼禀道:“娘娘,二皇子府的顾侧妃在外面求见,说是想给娘娘请个安。”
顾芷不请自来求见自己,给自己请安?
顾蕴的眉头就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想也不想便道:“就说本宫这会儿不得闲,打发她走罢。”摆明了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伯父那里也已表了态,早当自己这辈子没顾芷这个女儿,她的死活都不与他相干了,她还见顾芷做什么,没的白浪费时间,影响心情。
只是话音刚落,顾蕴又改变了主意:“让她进来罢!”
过去十几日,落英落霞虽一直有暗中注意着顾芷,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倒弄得顾蕴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太多疑了?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顾芷一定有问题,或者说是二皇子忽然又开始宠爱顾芷了一定有问题,只她暂时还没发现那问题而已,如今正好,顾芷主动送上门来了,也许她能发现点什么呢?
落霞见顾蕴转瞬又改了主意,并不多问,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往外面带顾芷去了。
明霞方小声说道:“她来给娘娘请安,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暗香同样小声接道:“能打什么主意,想也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顾蕴却笑了起来:“就算她是黄鼠狼,本宫也不是鸡,你们就放心罢,她在本宫这里,从前就讨不了任何便宜去,如今自然更是如此!”
正说着,落霞引着顾芷进来了,主仆三个遂打住话题,不再多说。
顾芷穿了身水红色的对襟宫装,上面以紫金丝绣成精致的百蝶穿花图案,头发梳做垂云髻,戴了珊瑚点翠玉步摇,眉若青黛,唇似涂丹,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恰似一枚熟得快要裂开外皮,露出里面诱人果肉的桃子,一看便让人垂涎欲滴。
若是换成别人,在忽视遗忘了这样一个美人儿几年后,忽然因惊鸿一瞥被其勾起了旧情,复又盛宠起她来,顾蕴倒还不会觉得太反常,平心而论,眼前的顾芷倒也的确有这个本钱。
可二皇子打小儿生于皇宫养于皇宫,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要让顾蕴相信他忽然就被顾芷迷了神魂颠倒了,还不如让她相信猪忽然就会爬树了!
顾蕴带着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闲闲打量着顾芷的同时,顾芷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见她不过一身简单的正红宫装,头上也只簪了一枚巴掌大的小凤钗,却肤光胜雪,华美雍容,比之早年在显阳侯府时,更显尊贵与气派,自己与她相比,一个越发成了天上的云彩,一个则越发成了脚下的污泥,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就捏紧了,紧到指甲都潜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痛。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啊!
这些年顾芷在二皇子府的日子,像顾蕴与祁夫人顾准等只是想也知道不好过,但具体怎么个不好过法,如人饮水,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一开始二皇子想着指不定能借由她,将顾准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听说顾准待自己的儿女不论嫡庶,都十分疼爱,顾芷虽只是庶出,那也是顾准亲生的,万一顾准就因她破了例呢?
所以待顾芷也算得上十分宠爱,让顾芷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眼见顾准态度坚决,直接放话自己就当这辈子没这个女儿,且不是一时激愤之下白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言出必行后,二皇子待顾芷的态度便变了,虽不至于朝打夕骂,说好的侧妃却是自然而然没有了,也再不肯踏进她的房门一步。
可二皇子身为上位者,要收拾一个人,要让一个人日子难过,又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他甚至不需要动口,只消不再踏入顾芷的房门一步,其他人知道他的态度后,便自然会出手收拾她了。
譬如二皇子的一众姬妾,对顾芷这个出身不凡的孺人,她们一早就妒恨不已了,只碍于自家殿下宠爱她,她们敢怒却不敢言而已,如今自家殿下既不待见她了,她们还等什么,自然要狠狠出一口昔日的恶气!
于是明里暗里不知道给顾芷下了多少绊子,以致顾芷一度差点儿绝望到活不下去,得亏二皇子妃萧氏出身将门世家,对后宅女人们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手段很是看不上,眼见众姬妾闹得不像样了,找由头狠狠发落了众姬妾一回,又下令该顾芷的份例不许少了她的,毕竟她也服侍了二皇子一场,那二皇子就该保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顾芷方熬过了那段日子。
可熬过了那段严冬,她却并没能迎来春天,二皇子之后仍没再踏进过她的房门一步,让她企图尽快怀上身孕,母凭子贵打个漂亮翻身仗的希望也破灭了,她明明才十几岁,正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美好的年纪,却还来得及彻底绽放,便已然枯萎了,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零落成泥,泯然于世。
是靠着对顾准,尤其是祁夫人和顾蕴的恨意,顾芷才终于撑到复宠那一日的。
对顾准的绝情,顾芷自然是恨的,那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死活,杖杀了她的姨娘不说,还不给她嫁妆,在她受苦受难之时,偷偷打发了人回去求他为她出头张目,他也置之不理,就算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锦衣玉食的前十几年,她仍然没法儿不恨他!
然还是那句话,顾准毕竟是顾芷在这世上最亲,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亲人了,早年也曾给过她不逊于两个嫡姐的疼爱,她纵再恨他,到底也有限,或者说,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深恨自己的父亲,所以她把满腔的仇恨,更多都算到了祁夫人和顾蕴的头上。
若不是嫡母佛口蛇心,若不是她不肯成全自己的心愿,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悲惨的境地?若不是顾蕴那个贱人狐媚,将沈表哥的魂都勾了去,沈表哥又怎么会看不到她,又怎么会不肯娶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庶出的,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一心为自己打算的母亲,没有丰厚的嫁妆罢了!
一想到这些,顾芷便恨不能吃祁夫人和顾蕴的肉,喝她们的血,过去的上千个日日夜夜里,她就没有一时一刻是不恨二人,不咒二人倒霉早死的。
奈何上天不公,不但没有如她所愿让二人倒霉早死,反倒让她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嫡母呢,就父亲敬重,儿孙满堂,人人交口称赞,顾蕴那个贱人就更是交了狗屎运,在与沈表哥亲事不成后,与哪家的亲事都不成,明明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了,竟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还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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