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后面还说了什么,顾蕴已无暇注意,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位小姐怎么就会已经暴毙了呢?不过那位小姐姓卢,应当与于二小姐扯不上关系才是。
顾蕴一时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只下意识问大掌柜道:“知道那位卢小姐忽然暴毙的原因吗?”扬州通判官位虽不高,却也是从四品,且在扬州本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的女儿,怎么会忽然说暴毙就暴毙了,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大掌柜见问,脸上带出了几分鄙夷之色来,道:“卢大人家对外说的是因病暴毙,可扬州城十停人至少也有四五停人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儿,那位卢小姐,其实是被卢大人和卢家族中的长辈一块儿赐死的。”
“赐死的?”顾蕴就越发惊疑不定了。
大掌柜点头:“的确是赐死的无疑。小姐不知道,那位卢小姐虽是卢夫人嫡出的小姐,以前在扬州城却一直默默无闻,然而一场大病后,她却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无比的乖张荒唐起来,镇日里抛头露面的吵着要开店做生意不说,据说还纠缠于知府大人的公子并我们扬州本地好几家世家家的公子少爷之间,十分的不检点;她还把生意做到了秦淮河上的行院酒家里……咳,那个,就是那些不该好人家的女儿踏足半步的地方,家人斥责她,她还说什么‘人生来都是平等的’,那些姐儿们自己也不想一双玉臂万人枕……总之就是十分的荒诞不羁。”
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便累得卢大人官声尽毁,卢氏族里小姐公子们的婚事都受到了影响,甚至还有一位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因其婆家极重规矩,说她有这样的族妹,连累自家名声也受损,竟将那位姑奶奶休了回来,那位姑奶奶不堪如此折辱,回娘家的当夜便悬梁自尽了。这下卢大人与卢夫人就算再想着骨肉情深,也没办法护住女儿了,只得任族人将其送到了家庙里,让其青灯古佛一辈子。谁知道不过才短短几日,竟被她自家庙里逃了出去,找到秦淮河最大的行院,说是要当那里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卢夫人知道后,气得当场吐血晕了过去,卢大人也沦为了整个扬州乃至江浙一带官场的笑柄,然后卢大人便打发了人去将那位卢小姐捉回去,之后没几日,便传出了她因病暴毙的消息。”
大掌柜说完,不待顾蕴说话,又赔笑着重复起方才的话来,惟恐顾蕴怪罪他:“那日那位卢小姐找到我后,我听她说与小姐是老乡,又听她说她也会开这样的客栈,只苦于一时没有本钱,而且不会抢老乡的生意,我才会急着传了信进京,等她离开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小姐与她一个在盛京,一个在扬州,怎么可能是老乡?于是立刻打发了人去多方打探,然后便打探到了她的那些荒唐之举,又过了没多久,她便暴毙了,所以我立时又传了信进京,却没想到小姐竟会这么快就来了,早知道我该一打听到她不妥,就送信进京的,累小姐一路舟车劳顿,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小姐千万恕罪。”
顾蕴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哪顾不上与大掌柜应酬,随口敷衍了几句:“大掌柜经过见过的事多,行事谨慎,我敬服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倒是我此行来得唐突,给大掌柜添麻烦了,回头我再置了酒席,让随行的管事陪大掌柜喝几杯,聊表谢意。”将大掌柜打发了。
这才皱眉沉思起来,如今看来,那位荒诞不羁的卢小姐显然与于二小姐半点边儿不沾了,可那个‘老乡’之说到底又是从何说来?
本还以为就算那位卢小姐不是于二小姐,至少也能自她那里打探一点有关于二小姐的消息,毕竟这一世除了自己,也就那位卢小姐曾扬言会开便捷这样的客栈了,不想一样是条死胡同,难道于二小姐此生真的只能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待时日再一长,指不定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了?
顾蕴正怅惘着,已换过一身深紫长袍的慕衍过来了,道:“才听说你叫了大掌柜来说话儿,我便没有过来,这会儿既已说完了,我们收拾收拾,便出去罢,你不是要找人吗?且出去打探一番,顺道看一下扬州与盛京有什么不同,明儿一早再带了礼品拜访你要找的人去,早些把正事办好了,也好早些回京,这边虽比盛京看似暖和一些,实则湿气更重,待久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不想顾蕴却动也没动,只意兴阑珊道:“才已问过大掌柜,我要找的人,已不在人世了,所以也不必出去折腾了,等明儿大家都缓一日,后日便打道回盛京罢。”
慕衍一脸的惊讶:“已不在人世了,怎么回事?你要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只知道她此行来扬州是为寻人,却不知道她到底找的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找这个人,但还是那句话,既是她的心愿,他自然要帮她达成。
顾蕴也不知道该怎么与慕衍解释,就如同她这些日子面对锦瑟卷碧等人的疑问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们解释一般,只得道:“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可以说是我的恩人,甚至可以说是我的恩师,虽然我其实只与她见过一次面……我原以为此番我就算找不到她,至少也能找到一些线索,可如今看来,我此生怕是再找不到她了,罢了,也许我与她就只有那一面之缘罢!”
才只见过一面,就这般上心,我与你见了那么多面,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
慕衍心里酸溜溜的,虽然连顾蕴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惟有安慰自己,不管小丫头对你如何上心,这辈子你们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即便老天爷肯给你们安排机会,也得先看爷同意不同意!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虽说人没找到,到底千里迢迢来一趟扬州,也不能白来不是,我听说扬州的园林是全大邺独一份儿的,什么个园何园,都是一等一的精巧,比之太池苑也丝毫不逊色,还有仙鹤寺镇国寺大明寺等寺庙,也都是方圆一带出了名的风景秀丽。你若是想去,我这便打发冬至安排去,明儿我们上去就去逛园子,在园子里的私房菜馆用了午膳,再去大明寺逛逛,仙鹤寺与镇国寺在城外也就罢了,晚上呢,就去看花灯,时间虽仓促了些,也算是把扬州通逛了一遍,也不枉来这一趟,你道好不好?”
顾蕴才听了卢家小姐的事,虽此行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到底也是下意识在往好的方面想的,谁知道才到扬州的地界儿不到俩时辰呢,希望就破灭了,且还变成了比失望更糟糕的绝望,哪里提得起精神去逛什么园子游什么佛寺?
正要开口婉拒,横竖理由都是现场的,她本就内伤未愈么,一路上还晕船,饶后几日好些了,胃口也是大受影响,人更是因睡得太多,一日里倒有一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如今好容易上了陆地,可不要好生休养生息一番?
但对上慕衍满脸的希冀,还隐隐带着几分讨好,她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说到底他也是为了逗她开心罢了,只得道:“那慕大哥安排罢,我只乐得当甩手掌柜,不过今儿我实在有些累了,就不出去了,好生休息一下,也省得明儿没精神。”
慕衍见她到底还是答应了,心下一松,道:“那我吩咐冬至安排去了,你且歇着,晚些时候我再来瞧你。”
顾蕴见他提及冬至时总算不像前阵子那样眉眼一派冷然,甚至提都不提了,知道他是消气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次日,慕衍果然打早儿便带顾蕴出了门,去了号称“扬州第一名苑”的个园。
个园名声既能大到这个地步,自然有其果然之处,顾蕴见其白墙黑瓦翘脚檐,把江南园林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玲珑雅致简直延伸到每个细微处,甬道也都建得九曲十八弯,每到一处都像是装订成册的画本,必要一页一页的翻看,才能发现其中曼妙,浑不似盛京城的园子方方正正的,一进二进全都明明白白,渐渐也就看住了。
午膳便就在个园外的私房菜馆用了,等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后,又去了大明寺,自然另有一番旖旎的风光,晚间坐了画舫在秦淮河上观灯就更不必说了。
两世为人,顾蕴还是第一次这样悠闲自在的欣赏如厮美景,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可要让她就这样便将自己托付给了慕衍,她又委实鼓不起那个勇气,只得继续鸵鸟的安慰自己,这些烦心事还是待回了盛京后再考虑罢,眼下且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不辜负慕衍的一番苦心。
回程顾蕴便没有再晕船了,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在水上那种随波逐流,飘飘荡荡的感觉罢。
只是船才走了不到一日,堪堪才到是日的黄昏时分,慕衍便忽然找到顾蕴,说自己必须立刻昼夜兼程赶回盛京城,“……太子殿下素日常用的一个太医前儿忽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殿下担心其怕是已落到自己敌人的手里了,飞鸽传书让我即刻赶回盛京城去,以防局势有变,所以我不能陪你走水路了,我得立刻靠岸,快马加鞭赶回盛京去,你千万别怪我。”
顾蕴闻言,神色大变,忙道:“那慕大哥赶紧忙正事去,我这里有刘大叔几个足够了,总不能如今十一爷都不跟我们同行了,荣亲王妃还要派刺客来刺杀我罢?”
太子承川的身体状况没有众所周知的那般糟糕,别人不知道,时常给太子请平安脉甚至是“治病”的太医自然是最清楚的,也可以说,那个太医是太子承川的心腹,可如今这个太医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承川自然也时刻处在了危险当中,也就难怪他会急着召回慕衍这个左膀右臂了。
别说顾蕴如今还不是慕衍的谁,没有立场和资格拦他,就算有,事有轻重缓急,她也不会这么做,自然更不存在什么怪不怪之说了。
慕衍却道:“我把冬至留给你,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手下几个护卫虽身手都还尚可,到底上了年纪,有冬至一路护送你,我也能走得安心些。”
眼下宇文策去了福建,太子承川身边越发无人可用了,冬至自然是跟着他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不过太子承川既这般着急的召回他,想来也应当会召回宇文策罢?希望太子承川真会这么做,有宇文策这位未来的大将军定海神针般矗在他们君臣身边,她也能安心些。
慕衍却已扬声叫了一声“冬至”,然后冬至便走了进来,恭声向他抱拳道:“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将四小姐平安护送回京,定不让四小姐少一根头发丝儿的。”
“你记住你的话,”慕衍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然下一次,连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也不会再有。”
“爷放心,奴才绝不会再犯。”冬至应声行毕礼,便又退了出去。
主仆两个压根儿不管顾蕴同意不同意,自顾自就将事情这么定了下来。
顾蕴自然要抗议,可话还未出口,慕衍已道:“我才已吩咐将船靠岸了,想来马上就该到岸边了,我先走了,等你回京后,我再去瞧你,要你……的答复,你还有十多日的时间可以考虑,你可千万得考虑清楚了,是想我温柔的对你呢,还是想跟先前在客栈时那样,无赖的对你,我倒是都无所谓,端看你喜欢哪样。”
说完狠狠看了一眼顾蕴,似是要将接下来这段时间的都先看了去一般,才转身大步自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片刻方回过神来,不由撇了撇嘴,不管他是温柔还是无赖,吃亏的都是她好罢,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不过算了,谁让他此行危机四伏呢,且让他再打一阵子的如意算盘罢,她就不叫住他,反驳他了,就当是日行一善。
念头闪过,船身忽然停了下来,顾蕴心里一动,忙几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就见落日的余晖中,慕衍正牵着马与一个下属说着什么,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都快要到顾蕴的窗边了。
似是感觉到顾蕴在看他,他忽然也抬头朝顾蕴看了过来,目光一与顾蕴的对上,他便翘起了嘴角,一张才还冷漠寡淡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常人不易察觉的温柔之意,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清雅绝伦。
顾蕴不期然就想到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然后两世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跳如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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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每天的幸运读者怎么不留名让我打赏啊,难道是嫌少吗?可人家能力有限啊,嘤嘤嘤……
第一百一七回 转折()
还是一样的路,还是一样的船,船上的一应吃穿用度也是照旧,甚至因为已经初步适应了在水上漂的感觉,再不至像来时那般晕得天旋地转,喉咙里随时都有东西想要外吐的感觉,照理回程于顾蕴来说,应当很舒服很受用才是。
可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一日里少说也要在她面前晃荡个五六七八次,有时候甚至都让她觉得有些烦了的人,她却觉得整个船都空了大半似的,再没有人会成日里围着她打转,对她嘘寒问暖,陪她下棋,与她讲天南海北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再没有人在她不想吃东西时,变着法儿的哄她吃了。
原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座城”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慕衍的陪伴,习惯慕衍待自己好至厮了,果然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以后若是没有了这个人的陪伴,没有了他待自己的好,自己一定会无所适从罢?
要不……,可是……,罢了,总归还有程子才能抵达盛京,等回到盛京后,她再细细的考虑此事也不迟。
顾蕴只得花了比来时更多的时间睡觉,既是因为闲着无事,更是因为心里不好为人知道的失落。
于是才过了两日,她的作息便全乱了套,白日睡不醒,晚上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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