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听他毫不犹豫的说自己‘自然后悔与愧疚’,正想说:“你既后悔与愧疚了,以后就别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们了成吗?”
谁知道他后悔愧疚的压根儿就不是因为他非要跟着她,才会给她带来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而只是冬至没有听他的话,寸步不离的保护她,害她受伤,不由气急反笑,道:“关冬至什么事,他是你的护卫,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你身处险境却在一旁什么都不做不成,何况是我逼他去的,倒是你,难道就没想过,若不是你非要与我们同行,我们主仆这会儿指不定都在天津卫上了船,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悔愧?”
而且谁让他照顾她了,她压根儿就是被迫的好吗?
慕衍闻言,摸了摸鼻子:“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见顾蕴瞪他,显然是想听实话,遂继续道:“实话就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跟着你,哪怕时间倒回,我一样会跟着你,谁让你一躲我就是好几个月,连我送的生辰礼物也要退还给我的?再这样下去,我岂非这辈子都被想娶上媳妇儿了?”
慕衍这话就说得再清楚再露骨不过了,本来他想着她年纪小,又有经年的心结,就慢慢儿的陪她暧昧一年半载的也没什么,可她若是一直躲着他,他就是想陪她玩儿暧昧也得有机会啊,倒不如索性把话挑明了说,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与决心,让她退无可退,逃无可逃,那他自然可抱得美人归了!
顾蕴的两颊立时火烧火燎的,好半晌方支吾道:“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我不明白慕大哥在说什么……对了,那群黑衣人这会儿都怎么样了,十一爷总得留几个活口,回京后也好当面与荣亲王妃对质罢?”急急忙忙要岔开话题,连自己又叫回了慕衍‘慕大哥’都没意识到。
好在慕衍到底还是配合她转移了话题:“留了一个活口,就是那个被你……唔,就是那个被你踹了一脚的黑衣人,你也别怪十一爷当时冷酷无情,他当时其实只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打算待那个黑衣人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后,让我找机会将你救下,谁知道我们还没行动呢,你倒先自己救了自己,十一爷昨儿还对你赞不绝口,说从没见过你这样沉着冷静的姑娘家呢,真真是难得!”
凭慕衍与宇文策之间多年的默契,自然是宇文策一开了口,他便明白宇文策的用意了,所以立刻配合起宇文策来,可顾蕴主仆与宇文策之间,也就只是认识而已,了解他却是丝毫也谈不上的,岂能不误解他,当时锦瑟卷碧二人的怒骂和刘大等人的怒目而视就是最好的凭证。
慕衍担心顾蕴也会因此恼了宇文策,他们两个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他心爱之人,他自然不想他们之间因此水火不容,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顾蕴的态度却出乎他意料的宽容豁达:“我一点也没有怪十一爷,他的用意我都明白,若不是他一直与那黑衣人说话,转移了黑衣人的注意力,我也不可能踹上黑衣人,自救成功。”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当时被挟持了后,一开始的确很恐慌,却也明白恐慌救不了自己,于是很快便强迫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适逢宇文策开始与那挟持她的黑衣人对起话来,慕衍也开始与宇文策“内讧”了,她立时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所以才会在察觉到黑衣人卡着自己脖子的力道越来越松了以后,抬脚踹上了他的命根子,同时在心里第一次庆幸起自己前世嫁过人来,不然她怎么会知道,那是男人最脆弱的部位,但凡一个男人被踢中了那里,十个有十个都只有倒下的份儿?
慕衍点头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了,旁人的事说完了,如今该说回我们自己的事了。”
“什么我们自己的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蕴立刻顾左右而言他起来,还以手掩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我困了,想睡了,就不送慕大哥了,慕大哥请便罢。”说着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便要往内室行去。
却被慕衍按住手,也跟着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没关系,我可以说得再明白一些。蕴姐儿,我喜欢你,爱你,想娶你做妻子,与你白头偕老,共度此生,这下你总该明白了罢?”
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顾蕴,眼眸深邃,眼神专注,就像顾蕴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再不掩饰自己对她的珍爱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顾蕴几乎就要溺毙在这样的温柔与专注里。
她对慕衍终究还是与对别人,譬如平谦与沈腾,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住自己,瞒得住自己,瞒不住自己的心。
不然她与慕衍也到不了今日这一步,此时此刻慕衍也不可能站到她面前,与她说这样一番话,还是那句话,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这世上谁也强迫不了她!
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的一辈子那么长,自然也会遇上不知道多少不同的风景,觉得此处的风景好了,喜欢了,就停下欣赏一番便是,不一定非要据为己有,虽然继续上路,不一定会遇上一样好的甚至更好的了,也有可能会因此满心的遗憾与后悔,但一个人也不是就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等到多年后,回想起来,自己曾在某个地方停留过,曾喜欢过那里的风景,知道如今那处风景依然挺好,一样也是另一种圆满。
这般一想,顾蕴立时冷静了许多,连两颊也烫得不那么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也越发平和了以后,才与慕衍道:“慕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请恕我不能接受,我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想过嫁人,任何人都不想嫁,所以,只能祝福慕大哥与未来的慕大嫂白头偕老了。”
意料中的拒绝,自然不会让慕衍就此退缩,他仍是专注的看着顾蕴,缓声说道:“我知道你有心结,所以才会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人,可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生同衾死同穴的男人不多,像令尊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一样也不多,你怎么能因为令尊不好,就认定天下所有男人都不好,认定我不好,不值得你交心,不值得你许嫁了呢?我今日把话说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把自己托付给我,我这辈子一定只会有你一个,我也不说什么‘如违此誓天打雷劈’的话,老天爷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日日盯着那些负心人,该负心的,一样会负心,不该负心的,一样会坚守承诺,你相信我!”
可她的心结岂止来源于父亲,又岂止来源于她前世遇上了董无忌那个薄情寡义的,更来源于她前世那些暗无天日的日日月月,来源于那些无助与绝望的血与泪啊,她至今都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熬了过来的。
而就算她终究还是熬了过来,笑到了最后,她也已经信念崩坏,自信不在,不相信自己有让人真心爱上自己的勇气,也没有再重来一次的勇气了!
顾蕴心里暗自苦笑着,嘴上已说道:“我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有心结才一辈子不想嫁人的,我其实是害怕付出,害怕承担责任,更害怕被束缚住了手脚,再不能像现下这般悠闲自在,说穿了,我就是个只想享受,却不想付出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一个好妻子,所以我真的不能答应你,既是因为我没法强迫自己答应你,也是因为我不想害了你,不想你将来后悔,你明白吗?”
慕衍嘴角仍侵着一抹笑意,一针见血道:“你是害怕付出,害怕承担责任,还是害怕你付出了,你为之付出的人却不明白你的付出,害怕你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可你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明白你的付出,不会回报你呢?至于你说的不想害了我,不想我将来后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顿了顿,不给顾蕴说话的机会,又道:“我也知道一时之间让你答应我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逼你,横竖你如今年纪还小,横竖我这辈子也只认定你一个了,我且给你一段时间考虑,唔……就等到我们从扬州回到盛京后,你再答复我好不好?若届时你已想通了,那自然就最好了,若没有想通,我少不得就只能一直缠着你,一直缠到你答应我为止了,只是一点,你可别让我等到七老八十时再答应我啊,到时候你我纵穿上大红的吉服,也做不成全大邺最英俊的新郎官和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依然执迷不悟,自己该怎么办?
顾蕴实在头疼,在心里飞快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慕衍却已先笑道:“好了,你方才不是说困了,想睡吗?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忽然执起顾蕴的右手,微微俯身下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后,才大踏步去了。
余下顾蕴愣愣看着自己才被他那只手,想到方才他的吻明明比羽毛还轻,却比火石还滚烫,简直让她忍不住怀疑,他的嘴唇若再在她的手上停留一瞬,指不定她的手都要烧起来了,说来她两世加起来一共活了四十多年,也从没有谁这样吻过她的手……那种感觉,实在是让她说不出来。
浑浑噩噩间,连锦瑟与卷碧是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知道,只任由她们扶了自己进内室。
经过床前的妆台时,不经意间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分明眉眼含春,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心寡欲,一辈子不嫁人。
顾蕴不由暗自苦笑,承认罢,你心里其实明明就在为慕衍方才的话欣喜与心动,你分明就口不对心,——也不知道方才这样的情形再来一次,她还能不能保持冷静与理智?
而慕衍出了顾蕴的屋子,虽然方才被顾蕴拒绝了,他的心情却依然很好,小丫头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待他终究是不同的,远的不说,就说年前她拒绝沈腾那次,她对沈腾可比对自己客气疏离多了,只要她待自己与众不同,他就有信心能打动她!
只是他的好心情在回到自己房间前,瞧得身子笔挺跪在自己房门前的冬至时,却一下子荡然无存了,然后看也不看冬至一眼,便径自推门进了屋子。
这次是小丫头自己冷静自持,随机应变,她才能侥幸脱险,若不然,他这会儿连去想一想可能会出现的后果都不敢,不狠狠给冬至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的命令不可违抗,让他知道小丫头的命在他心里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谁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发生第二次!
自那日把话说开以后,慕衍待顾蕴反倒客气有礼了许多,再没有像顾蕴受伤的第一夜那样一直守在她床前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不说,其他时候也不再进顾蕴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了,只每日在固定的时间过来瞧她三次,陪她说一会儿话,且进屋之前,都要先征得顾蕴的同意,彬彬有礼得与之前那个死皮赖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顾蕴不由如释重负,总算不必再被他逼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虽说他说了回到盛京后,便要她的答复,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从初一到十五,总还有一段时间不是?她自欺欺人的宽慰着自己。
只是如释重负了两日,顾蕴心里又忍不住隐隐失落起来,哼,他的感情倒是收放自如!
她只能告诉自己,她只是被呱噪惯了,一时不习惯这么安静而已,又暗暗鄙视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小姑娘矫情,这不是毛病吗?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总算把那几分隐隐的失落压了下去。
一行人又在客栈里待了几日,顾蕴待不住了,让锦瑟去请了罗镇来,让他明日便去天津卫安排船只,她由其他人服侍着随后就赶去天津卫,她的时间本就有限,再耽搁下去,回头报恩寺那边如嬷嬷她们铁定撑不住要露馅儿!
她这边一有动静,慕衍那边便知道了,立时赶了过来,道:“蕴姐儿你身体还没好呢,至少也得再将养几日才好赶路,要不还是过几日再出发罢?”
四十九日已经过去十中有四了,顾蕴哪里还等得,因说道:“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受的本就是内伤,若安心要将养,将养一年半载的都不嫌多,还是待将来回了盛京后,再慢慢将养也不迟,眼下我却是再没时间耽搁了。”
慕衍见她坚持,知道劝不住她,虽然他不明白她何以一定要去扬州,但既然是她的心愿,他自然要帮她达成,想了想,道:“既然你坚持,那我们明日就出发罢,我这就打发人先去天津卫安排船只,路上的一应供给也得先置齐了,大夫也得先找好,药材也得先买齐……行了,你先歇着罢,我安排去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问他她有说要与他一块儿上路吗?可以他的死皮赖脸,自己纵然说得再多,他也只会左耳进右耳出罢,那她还白费这个口舌做什么?
关键这种有人什么都为自己办好,什么都不让自己操心,自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她怎么也舍不得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了……难道她真的要再冒一次险吗?
慕衍的动作极快,到晚间便过来与顾蕴说一切都安排妥帖,明日一早便可以出发,到晚间就可以在天津卫上船了,让锦瑟与卷碧提前把行囊都收拾好,省得明儿一早手忙脚乱的。
于是到了次日早上,顾蕴终于让锦瑟与卷碧扶着,踏出了她已住了七八日,却一次也没踏出过房门的房间,到了他们暂居客栈的后院上车。
就见慕衍与宇文策已在后院里侯着了,顾蕴连日来都没听慕衍再提过宇文策,还以为他早离开了,总不能他和慕衍此行都不办正事,不想宇文策竟还在,只得就着锦瑟卷碧的手走上前,屈膝对宇文策福了一福,道:“多谢那日十一爷相救之恩。”
宇文策见她穿一袭素淡的折枝梅褙子,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的样子,真正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不由眸色一深,淡笑道:“四小姐太客气了,本就是我连累了四小姐,何况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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