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再懂事再沉稳也有限啊!”
后一句话却是对贴身的嬷嬷说的。
贴身嬷嬷忙笑道:“可不是,表小姐今年才十一岁呢,的确还太小些了,老太太也别着急,您慢慢儿教她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强笑着点点头,继续与顾蕴道:“你以后万不可再有这样的念头,你母亲那是我和你舅舅们都瞎了眼,才会让她嫁了顾冲那个混帐……也是当初他们母子伪装得太好,竟无一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再就是你母亲也是个没用的,自己立不起来也就罢了,向自己的母兄求助是什么丢人的事不成?可这世上像顾冲那样的男人到底是少数,就说咱们家,你三个舅舅和表哥们,不是我自夸,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你的性子也比你母亲刚强得多,还有我们和你大伯父大伯母做靠山,若这样你都能重蹈你母亲的覆辙了,那也趁早别说自己是平家的外孙女儿了,我没有你这样没用的外孙女儿!”
平老太太情急之下,连激将法都用了,既是恨铁不成钢,也是怕外孙女儿真铁了心一辈子不嫁人了,那她死后还有颜面去见女儿于九泉之下?
顾蕴见外祖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直喘气,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般直,该缓缓向外祖母透露自己的心意的,所谓“润物细无声”,真将外祖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她岂非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想着横竖今日自己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就算如今自己年纪还小,外祖母可能没有当真,但至少外祖母知道有这回事了,将来自己再慢慢提及时,她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震惊与生气了……遂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道:“是我想岔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坏的自然就有好的……外祖母且别生气,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这才面色稍缓,抚着顾蕴的头发叹道:“好孩子,这样的话以后你不但不能再说,连想都不能再想,咱们女人本来生来就该嫁人的,你不嫁人,如今我们这些长辈都还在便罢了,自不会委屈了你,将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除了与你自己血脉相通的儿孙,谁又会真的孝顺你,待你好呢?是,女人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若嫁得不好,后半辈子便毁了,可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吃那个苦,我们自然要为你挑一个最好的夫君,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答应外祖母,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了,好吗?就当外祖母求你了!”
顾蕴再是心若磐石,面对外祖母满是恳求与哀婉的目光,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含糊应道:“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便是,外祖母只管放心。”
平老太太却一点也不好糊弄,定定看着她道:“你不说这样的话,不代表你心里就不这样想了,不行,我明儿就将你和谦哥儿的亲事定下,不管怎么说,将来也不至于让你老无所依,更甚至死后连个可以享受香火供奉的地方都没有!月白,你立刻去叫二老爷和二太太来,就说我有话与他们说!”
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些长辈在时还好,自不会有人给蕴姐儿气受,一旦他们都不在了,蕴姐儿到底姓顾不姓平,万一顾家届时的当家人容不下她这个终身不嫁的姑奶奶该怎么办?
便是自己的孙辈曾孙辈们,平老太太也不敢保证他们就会一直善待顾蕴这个表姑,将来她是顾家也指望不上,平家也指望不上,真正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活着时已经够凄惨了,死后还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这不是生生要心痛死她,不,让她连心痛死了都不能瞑目吗?!
倒不如现在便将她定给谦哥儿,就算她对谦哥儿没有男女之情又如何,这世上有多少夫妻又是在成亲前便两情相悦,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还都不是成亲后才慢慢培养起来的感情。
退一万步说,便是成亲后蕴姐儿依然对谦哥儿产生不了男女之情又如何,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唯一委屈的,也就是谦哥儿付出的感情,可能得不到对等的回应而已,可事到如今,少不得也只能委屈谦哥儿了!
“是,老太太。”平老太太贴身的嬷嬷屈膝应毕,便要请平二老爷和平二太太去。
急得顾蕴忙一把拉住了,急道:“外祖母,您不能害了三表哥,我真的不可能嫁给他,如今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求您千万别再有那样的念头,不然才真是害了三表哥一辈子了!”
平老太太虽未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顾蕴却不难猜到,外祖母这是惟恐她真一辈子不嫁人,所以直接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以保障她的后半辈子不至于受人白眼,死后也不至于香火无继呢,由此也就不难看出外祖母是何等的疼爱她了,为了她竟不惜委屈三表哥。
可她纵然要嫁人,也不可能嫁给三表哥啊,何况她真不打算嫁人,外祖母这样,不是在坑三表哥呢,指不定连二舅舅与二舅母都会因此对外祖母心生芥蒂,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平老太太也急了:“你不想害了你三表哥一辈子,难道我就想你孤苦伶仃一辈子不成?顾准与祁氏待你再好,连亲生父母尚且可以在家族名声和女儿意愿之间选择前者了,何况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就算他们能包容你,顾韬也能吗,顾曜也能吗,顾氏一族的所有族人也能吗?我知道你年纪虽小,性子却刚强,一旦你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未必拉得回来,可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过刚易折’吗,所以今日哪怕拼着你恨我怨我,怪我言而无信怪我刚愎自用,我也少不得只能武断一回,少不得只能委屈你三表哥一回了,谁叫他是我的孙子,我是他的祖母,那他的亲事我就做得主咳咳咳……”
话没说完,因为说得太急太快,再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贴身的嬷嬷见状,忙上前给她拍背抚胸的顺起气来,顾蕴忙也要上前帮忙,平老太太却不让她挨上自己,只一边咳嗽一边艰难的说道:“与其将来让你老无所依,孤苦伶仃,我和你娘在九泉之下只能干看着,却无可奈何,与其等你将来再后悔,却已然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我宁愿你如今恨我怨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要我觉得是对你好的,那我就一定会去做!你不必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外祖母了!”
顾蕴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外祖母了,她苦心让外祖母续命至今,难道是为了白惹她老人家生气的不成?
只得越发放缓了声调,道:“外祖母,我真不能嫁给三表哥,我曾无意听人说起过,像我和表哥这样身上流了一半相同血液的人,是不能成亲的,不然后代子孙患病的机会远比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结亲大得多。我一开始也不信这话,以为纯属无稽之谈,可后来我留心一观察,竟发现事实的确如此,那些近亲成婚的夫妇,所生的孩子病弱甚至夭折的概率的确要比非近亲成婚的夫妇大得多,所以我对三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只占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原因就是这个了,我不能害了三表哥,也不能害了二舅舅二舅母,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平老太太几时听过这样的言论,想也不想便说道:“我活了几十年,怎么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你休想糊弄我,远的不说,就说你四房的七舅舅,娶的不正是嫡亲的表妹吗,怎么没见他的孩子病弱了?”
顾蕴忙道:“可外九房的善保舅母和小二房的善和舅母,孩子怎么一个个都立不住,到现在只能将庶子养在膝下,满院子倒都是孩子,就没一个是她们亲生的?”
她举的这两个例子,也都是近亲成婚,她早就隐隐意识到两位族舅母的孩子站不住可能是这个原因了,但几千年根深蒂固亲上做亲的观念也不是她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反倒有可能会被人以为她是在妖言惑众,此番若非事关自己,她也未必会说出口,多一事终究不如少一事!
平老太太已是花甲之年的人了,经过见过的事多,经顾蕴这么一说,她便立时想到了过去几十年来平氏一族亲上做亲都有哪些人家来,好像的确如蕴姐儿所说,这些夫妇所生孩子病弱夭折的概率的确比其他夫妇大得多……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顾蕴了。
不过她本来就对顾蕴会答应嫁给平谦不抱太大希望,这会儿虽被顾蕴‘一辈子不嫁人’的论调气急得昏了头,到底还没失去理智,立刻便说道:“好,我就姑且信你这么个说法,也可以不逼你嫁给你三表哥,可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到了合适的年纪,一定会成亲嫁人,否则,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我苦命的婷娘,都是娘对不住你,当初将你嫁给顾冲那个混账东西,害你年轻轻便丢了性命也就罢了,如今还连你唯一的骨血都看顾不好,让她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娘都不想活了,可又不知该以何面目见你于九泉之下……”
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抽泣声和着咳嗽声,一度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其情状好不可怜。
顾蕴如何还看得下去,她是软硬不吃,更恨别人要挟她,可平老太太却不是别人,且她老人家都是为了她,她只得哽声应道:“外祖母快别生气了,我答应您,以后一定会成亲嫁人也就是了,您快别激动了,急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真的?”得了顾蕴的再三保证后,平老太太这才渐渐缓了过来,气力不济的道:“你既答应了我,就千万要说到做到,别想着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等我去了,你自然就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我告诉你,若真是这样,我的阴灵也饶不了你!”
顾蕴忙又保证道:“外祖母这是什么话,我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您以后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既答应了您,自然就会做到,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好说歹说,才说得平老太太放下心来,又服侍平老太太躺下,才退下回了后罩房去。
第九十三回 先斩后奏()
回到后罩房自己的屋子,顾蕴草草梳洗一番,便躺到了床上去,刚才外祖母那一场哭泣固然让外祖母累得够呛,她这个解劝的人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只是疲惫归疲惫,躺到床上后,顾蕴却好半晌都睡不着,不自觉便要往平老太太方才与她的对话上想,早知道外祖母反应会这般大,她就不该如今告诉她自己的打算,该瞅着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循序渐进的告诉她,甚至压根儿就不告诉她的。
如今可好,就算外祖母见她心意已决不至将她定与三表哥了,只怕也会将她的亲事当做眼下第一等要紧之事,指不定多早晚便会将她的亲事定下来,——自己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所幸外祖母终究还是答应了不将她定与三表哥,且她如今年纪还小,从相看到议亲再到定亲,总得一个不短的过程,那事情就还大有转机,大不了将来她自污名声,让那些有求娶她意向的人家都主动打退堂鼓便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此外祖母自然也就无可奈何了。
外祖母担心她将来孤苦伶仃,老无所依,可她却宁愿冒着老无所依的风险,也不想嫁人,让自己的后半辈子依然活在委曲求全与劳心劳力之中,何况她有银子有人,将来再不济了,还可以去养善堂收养几个孩子,如此便不必担心老无所依死后无人安葬了,至于死后的香火问题,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这般一想,顾蕴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让在外间值夜的锦瑟进来熄了灯后,便闭上了眼睛。
她这边倒是很快熄了灯,正房平老太太屋里的灯,却在她离开后,反而越发亮了,原本已由她服侍着躺下的平老太太也坐了起来,正靠着大迎枕与自己贴身的嬷嬷说话儿,且精神瞧着比方才好出不少:“……你亲眼瞧见蕴姐儿屋里已熄了灯?”
贴身嬷嬷笑道:“我的确亲眼所见,老太太若是不信,可以再打发其他人去一看便知。”
平老太太一哂,道:“我不是不信,只是以为她总得折腾好一阵方能睡着罢了,不想她倒是个心宽的。”
贴身嬷嬷道:“表小姐才十来岁大呢,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当时觉得天大的事,眨眼间却已抛到了脑后去?所以您老也把心放宽了,方才表小姐那话只是一时说说而已,指不定过不了几日,她自己已改变主意了呢?”
顿了顿,又担心道:“方才您咳成那样,要不老奴还是打发人去回了大太太,让大太太打发人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因此坐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老太太摇头道:“我方才瞧着是咳得厉害,可蕴姐儿不知道我至少有五成是装的,你还能不知道不成?再说已经吃过药了,我自家的身体我自家知道,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她若不那样做,怎么能逼得蕴姐儿答应自己,将来到了合适的年纪,一定会成亲嫁人呢?
顿了顿,长叹一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孩子别看生得娇娇弱弱的,实则却心性刚硬,泰半男儿尚且及不上,我知道她这些年一直记恨着顾冲那个混帐东西,我也恨不能将那混帐东西剥皮抽筋,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因此生出了一辈子不嫁人的念头来,这怎么能行,终究夫家才是咱们女人一辈子的归宿,有夫有子有自己的小家,女人的一生才算完整,我若不趁早将她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我活着时还能逼着她成亲嫁人,可我死后又该怎么办呢,她一样过不好日子,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婷娘?”
这回提及平氏,平老太太没有再流泪了,可她眼里的哀婉与沉痛却比方才面对顾蕴时更甚十倍,除了为早逝的女儿心痛,她更心痛外孙女儿小小年纪便已历经沧桑。
贴身嬷嬷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也感叹道:“也不怪表小姐对男人心寒齿冷,实在是当年小姐她去得忒冤屈了一些……您别也着急,表小姐年纪还小呢,您慢慢教她也就是了,表小姐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又深知您是一心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