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亨博尔一族也因此成为了地狱中最大的笑柄。
恶魔崇尚力量,厌恶弱小。
而亨博尔一族俨然变作了弱小的代名词。失去威信的他们受到其余恶魔的欺凌、奴役,甚至连灵魂都被其他恶魔吞吃,这是亨博尔一族数万年来都未品尝过的屈辱。
至于初代亨博尔?他在仓惶逃回地狱之后,便被他愤怒的儿子——第二代亨博尔捏碎了灵魂。
身为高位恶魔的第二代亨博尔为了挽回一族的威严而来到了地上世界。尽管因为无法通过传送门而只能靠附身来维持地上活动,但二代亨博尔的实力依然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人类。
他原本仅仅想要把几个强大人类的头颅带回地狱界,藉此来威慑其他恶魔。
但很快,他就在地上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冥信徒们正在计划着一个恐怖的仪式。
从亨博尔打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他们似乎是想要发动召唤冥王的仪式,让斯塔沙降临于此,并彻底摧毁伊恩教会——尽管不知道理由如何。
而启动仪式的关键祭品,却是把十万灵魂经过提炼后升华到更高层次的庞大灵魂能量。
那颗作为载体的宝石,据说是伊恩教会的失窃品。但亨博尔并不在意这些,他所索求的,仅仅是灵魂能为他带来的力量而已。
他们游离于战场,偷偷摸进修道院的墓地,又或是发动人造瘟疫,在持续了十数年之后,冥教徒们终于集齐了近十万个灵魂,并趁麦林维尔的区域主教回去禀报恶魔近期的动向时攻占了乏人防守的伊恩座堂,意在利用其中的祭坛发动仪式。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亨博尔在杀害了其中一人后附身其上,趁机夺取了灵魂宝石。却被黄雀在后的蓝发恶魔狙击,再度失去宝石。
但无论如何,宝石依然安在,而亨博尔也安然地再度降临人世,并获得一具活人的身体——这意味着亨博尔不再用三天两头地更换附身的凭依。
现在,是时候取回自己的灵魂宝石了。
一边这样作想,亨博尔再度用精神力对自己留下的魔力之种进行了确认——很好,看来没有任何意外。
那么,就——
恶魔在嘴角挂上欣悦至极的笑容,旋即把视线投向了前方。
适才与自己交战的骑士们似乎很重视那个昏过去的人类小子。
亨博尔****着自己的唇角,人类甜美的灵魂的味道让他贪恋,尽管四名骑士的灵魂都已经被他填进了肚子,但亨博尔对力量的饥渴却永无止境。
尤其,在经历连番苦战、又费尽力气地进行附身之后,亨博尔无法及时得到补充的魔力已经几乎见底,他需要靠人类的灵魂恢复力量。
为了能够先行品味美味的小点心,恶魔扑腾着翅膀,倏地抟至半空,而后用锐利的恶魔之眼俯瞰着地面。
他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年轻的骑士并未因马上的颠簸醒过来,而是被埃德加骑士放在一颗树旁持续着自己的酣睡。
恶魔大大咧开了嘴,露出满嘴的尖牙,贪婪的笑容牢牢印在他的脸上。随着那双黑翼的再次扑扇,亨博尔在月光的照应下化作一抹浑黑的乌光。
阿瑟沉浸在梦中。
——直至亨博尔扑至骑士的身前,并拎起他的脖子时,阿瑟也仅仅是皱着眉露出痛苦的神色,并未因此清醒过来。
“哼!令人厌恶的味道!”
一边打量着阿瑟年轻的脸孔,亨博尔一边发出啐骂。
这位恐怕尚不满二十岁的骑士浑身上下洋溢着光明的气息,这让厌恶光明的亨博尔觉得他简直是一只让人碰也不想碰的臭鼬。
但无论如何,灵魂的味道总是美妙的——尤其,是那些圣洁到纤尘不染的灵魂。
如果恶魔想要侵占人类的身体、侵蚀他的灵魂,那将会十分困难。但是——如果仅仅是把灵魂从躯壳中扯出,并撕碎吞吃则简单至极。
只需要让那具躯体死亡,灵魂就会忙不迭地逃离自己的身体,而恶魔只需要在茫然的灵魂返回冥府前把它吞吃下去就可以了——倒不如说,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于是,那只漆黑的、攀在纤细脖颈上的恶魔锐爪猛地一箍。
阿瑟的面颊猛然涨红,不顺畅的空气流通让他的喉咙不自禁地发出阻滞的声响。他的手脚痉挛,被大大张开的眼睛开始翻白,但没过多久,闭过气去的阿瑟就再没了声息。
又晕过去了吗?
恶魔发出无趣的叹声。
真是劣质的玩具。
亨博尔仿若厌倦了一般地、眯细了自己的眼睛,无情而又残忍的视线自其中延出,来回扫视着阿瑟紫红的脸庞。
残酷的笑容爬上恶魔的脸颊。
——差不多是时候结束他的性命了。
青红色的筋在恶魔粗壮的手臂上陡然膨起,如同最后的空气被挤出来了一般,被巨力压迫的、那纤细的人类嗓子再度发出一声“吱嘎”声响,便没有了后续声音。而阿瑟那软绵绵地向下垂着的四肢,则开始大幅度的痉挛
骑士眼见就要陷入永远的沉眠。
但那漆黑的爪子却突然停止了对生命的索取。
风刮过无尽的麦田,沙啦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而虫子则隐匿在其中,一如既往地发出尖锐的鸣声。
明明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的动静,但恶魔却依然清楚地感觉到了——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
被恐惧支配亨博尔浑身一僵,人类的汗腺不容分说地分泌出汗液,他几乎完全顾不上给予阿瑟最后一击,便仓皇地将其抛在地上,然后用双手保护着自己的身体转过身来。
眼前什么都没有——亨博尔在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但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身影。
不,不对。
亨博尔皱起了眉头。
在恶魔的认知中,对方的存在感并不低。
那是人类吗?
又或者是恶魔?
恐怕是后者吧。
对方虽然有着浓重人类的味道,又几乎没有任何恶魔化的特征,但亨博尔依然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恶魔本源气息。
对于恶魔来说,存在感越强的恶魔就会越强大。
而这只“恶魔”的存在感,却几乎不及一只小恶魔的十分之一。
至于魔力——亨博尔甚至没能从他的身体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魔力波动。
但不知为何,亨博尔却因眼前的存在而从心底感受到了恐惧。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亨博尔只得警惕地提起视线,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眼前恶魔的反应。
很快,亨博尔所等待的、那个东西的动作就来临了。
他站在原地,仅仅是启开了口:
“——你是恶魔吗?”
什、什么?!
这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亨博尔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竟然会问自己是不是恶魔这种愚蠢的问题——自己这副经过相当程度恶魔化的身体,就算是普通的人类看见也会在瞬间得到答案。
难道这只“恶魔”没有见过同类吗?
一边怀着这样的想法,呆愣许久的亨博尔才终于小心翼翼地点下了头。
“果然是这样吗。”
无名的“恶魔”露出苦笑,而后又继续说道:
“请原谅,作为一名商人,我需要真实的信息——哪怕是再显而易见的事实。那么——”
他微微停顿,亨博尔可以看出对方瞳眸中的那一丝挣扎之色。
“感谢诸神指引我与您相会,恶魔先生。我是旅行商人——简皮埃尔。”
第14章 悲剧的再会(三)()
亨博尔在心底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可以确定,被人类冠以名号的恶魔之中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它听上去也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名字。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
亨博尔依然怀揣着浓厚的警戒心,同时向眼前的异样存在投去了视线。
平凡的人类穿着,平凡的人类身形,以及平凡的
咦?
当亨博尔把视线挪动到对方的脸上时,他却感到一阵异样的恍惚。
那个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
在一瞬间,亨博尔仿若看见了一张年迈男性的脸。
但很快,那张脸就变得一片模糊。
当亨博尔再度定睛看去时,老人的脸却又变作了年轻女子的模样,而这也不过持续了须臾功夫,便又变成了一张阴鸷的、三十岁男人的脸。
亨博尔睁大了眼睛,想要奋力辨清眼前的雄性的外貌,但他越是在对方的脸上集中注意,视野就越是模糊不清。他只觉得那张脸在自己的注目下变得一片扭曲,再难分辨哪里是嘴巴、哪里是鼻子
“那么,恶魔——”
倏忽间响起的声音,将亨博尔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在重新变得真切的视野里,映入其中的是一张有着棕色瞳眸的年轻男人的脸。
“那边——地狱是怎么样的?”
亨博尔猛地攒起眉头。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
他看着眼前的简,看着他那好奇、而又有些不安的眼睛。
——他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不知道。
亨博尔本应该拒绝回答的。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应合自己“暂定”的敌人。
但是,恶魔依然开了口。
像是大声宣斥对那个世界的控诉一般,他战战兢兢、却又无比坚定地开了口:
“红色的大地、漆黑的天空。暴虐与奸诈横行,滚烫的业火肆虐。七罪统治永夜,强者吞噬弱者,弱者守着自己的灵枢哭泣,看不见一丝希望之光——那是,对弱者来说的、绝望的世界。”
“啊”
简发出小声的叹息。
“——那说不定,和地上差不太多呢”
年轻的脸庞上烙上深深的苦笑,但不过片刻,苦笑却又变作欢愉而纯真的笑容。
“但是,地面上却独独有‘光明’存在着。”
简的表情倏地一沉。
“所以,我还是更喜欢这边。”
尽管只是些微的程度,但亨博尔还是感觉到了那隐约传来的敌意。
“恶魔——”
简皮埃尔说。
“虽然从身份上来说,我和你是同伴也说不一定。但——你杀了那四名拥抱光明的骑士,并试图剥取另一名骑士——我的朋友的生命,我无法饶恕。”
“不”
亨博尔轻声念道。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如往常的、猖獗而又残酷的微笑。
“恶魔间没有同伴关系。”
冰冷的话语让简微一愣冲,但很快他就重新回过神来。
“是吗。”
一边发出这种像是叹息般小声的回应,简将手伸进了怀里,而后掏出了一把小小的、泛着寒光的匕首。
战斗无法避免。
在意识到这一事实之后,恶意倏忽间涌上亨博尔的心头。
——先下手为强。
在这样作想的同时,强健的黑色脚爪已然攀附上大地,并在蓄力后重重蹴起——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的距离便缩短为了零,恶魔一边露出残忍的笑容,一边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爪。
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无论对方是多么出奇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相当于小恶魔的对手而已。
贫弱的身体能力,缓慢到极致的反射神经,以及脆弱不堪的身体。
在手爪从举起到落下的短暂间隔里,亨博尔感觉时间的流速被放缓,他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表情从惊愕到绝望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看到简那副没出息的模样之后,亨博尔确信了自己的胜利。
恐怕在下一秒,自己的利爪就会把这个奇怪的“恶魔”劈成两半了吧。
尖锐的爪尖随着劲风落下,似乎没有给眼前的恶魔留下丝毫闪躲的余地。
自己的判断马上就将变作现实——
然而,他所笃信的未来却并没有到来。
什、什么?!
被躲开了?
亨博尔的脸马上被讶色渲满,但现在的他没有再去多想其他事情的余地——对手手中的匕首已然逼至自己的胸前。
这种程度的话,能够轻而易举地躲开。
一边下意识地作出判断,亨博尔轻轻向后腾挪着身体,但他方一动身,一阵锐痛感便在瞬间传达到了全身。
银色的匕首贴着亨博尔的胸口划过,并留下长长一道伤口,黑红的鲜血正不住地从其中溢出。
——被砍中了。
在意识到这一事实之后,更胜之前的惊讶在一时间占据了脑海,但很快,惊讶就被无尽的怒意淹没。
这种卑微的存在,竟然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伤口?!
暴怒的恶魔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旋即大幅度地挥动起自己附着上漆黑业火的爪子,以势不可挡之威直直袭向孱弱的年轻人。
横扫,下劈,接着再是刺击,恶魔的攻势如同暴风雨一般接连不断。被笼罩在黑色旋风中的简有若风中残烛一般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会被可怖的黑色利爪带走性命。但直令人称奇的是,无论恶魔如何挥舞他的爪子,又或者试图用恶魔的黑炎笼罩对手的身体,但简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避开自己既定死亡的结局。
噗嗤地、一声尖利的响声从交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中传了出来。
在不断逼近年轻人的纯黑之中,一点银光兀地一闪——然后便是突然涌现的黑红。
又被砍中了。
这次是胳膊,匕首深深刺进了亨博尔上臂的肌肉,并在其作出反应之前就被拔了出来。
亨博尔甚至根本没有看清对方是怎样出手的——就如同他看不清那个小个子是如何闪躲自己的攻击一样。
疼痛、屈辱与不可置信交融在一起,让亨博尔浑身颤抖着。
“简皮埃尔!”
恶魔发出愤怒的咆哮。
“你的实力不及我的百分之一,我本可以轻易地将你碾碎,你不应击中我,更不应伤害到我!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