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这座大宁城。
城头之上,一个五十余岁,须发花白,个子中等的老者,静静地看着城外几十座新建的帐蓬,那是这片草原之上,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几千头牛羊,在这里尽情地吃着河边的青草,一面马牛大旗,作为拓跋氏的标志,在这些新帐蓬之间,最大的一顶前高高飘扬,与这城头飘扬的那贺兰部驳马旗,交相辉映,在一个部落里出现两个部落的大旗,这在草原上还真是稀罕事呢。
老者身边,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面相凶悍的大个子,正是贺兰部的副帅贺兰染干,而那个老者,则是贺兰部的首领贺兰讷,只听贺兰染干愤愤不平地说道:“大哥,这拓跋硅就是个祸害,到哪里都惹事生非,我们为什么要收留他?”
贺兰讷的眉头一皱:“二弟,不可无礼,我们贺兰部可是世代的草原东部大人,代国是我们的旧主,拓跋硅是代国的嫡长孙,我们侍奉他,是尽臣子的义务,明白吗?”
贺兰染干摇了摇头:“代国早就灭国多年,哪还是我们的旧主?要这样说,我们贺兰部本出自匈奴,认旧主也应该认匈奴单于才是,那个在河套的铁弗匈奴首领刘卫辰,恐怕才是咱们的旧主吧。”
贺兰讷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别满嘴跑马了,匈奴已经离开草原几百年了,早就不是我们的主君,还记得我们贺兰部当年加入鲜卑联盟的时候,就已经表示跟匈奴断绝所有关系了吗?你难道想要违背祖先的誓言?”
贺兰染干咬了咬牙:“匈奴汗国是灭了,可代国不也一样吗,再过一百年,谁还知道我们曾经臣服于拓跋氏?我们现在的这个东部大人,还是前秦灭代国时,封给我们的,可现在连前秦都成了一个前了,我们的主君,到底是谁?”
贺兰讷微微一笑:“我的好兄弟,你终于提了个有价值的问题了,不错,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前秦已亡,中原大乱,我们贺兰部,恐怕也要到改变的时候了。”
贺兰染干微微一愣,转而笑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趁机自立,不再受制于别人吗?”
贺兰讷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空,喃喃道:“是啊,想我贺兰部,从一开始就是匈奴别部,几百年来,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几乎每个新的草原霸主,确立了自己的霸权之后,就要把我们从居住了几十年,上百年的故地迁出,虽然我们一直站队正确,总是可以站在胜利者一边,但再怎么说,也是外人,即使通过联姻的方式跟人家扯上关系,可总归比不上他们自己分出来的近亲部落,也就比仆从部落好一点而已,要想以后在草原上真正的不受制于人,只有趁机摆脱别的部落的统治,掌握自己的命运。”
贺兰染干哈哈一笑:“早该如此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劝大哥有机会就自立,可是每次一开口就给你骂,今天,大哥终于想通了呀。”
贺兰讷笑着拍了拍贺兰染干的肩膀:“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会不考虑呢,只不过以前时机不到,无法自立罢了,我们贺兰部被迁到这辽西,宇文部的故地,不过几十年的事,这里的部落跟我们还没建立太深的感情,而世代与我们交好的纥突邻部,纥奚部,现在还远在漠北那里,帮不上忙。更重要的是,以前代国,秦国都很强大,包括之前的前燕帝国,都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那时候想自立,无异于自杀,万万不可。”
贺兰染干笑道:“现在为何就可以了呢?就因为代国亡了,独孤部垮了,连前秦也完蛋了吗?草原无主,所以我们可以建立自己的天下?既然如此,我们还要收留拓跋硅作什么,这小子是想复国的,我们要新立一个主子在自己头上?”
贺兰讷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好兄弟,你觉得我们能在这里自立吗?”
贺兰染干的脸色一变:“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我们的世袭领地,我们是东部大人,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贺兰讷正色道:“这个东部大人,是代国,前秦封的,现在他们已经完蛋了,我们如果要自立,就不必非得在这里,而且,现在慕容垂复国成功,辽西是他们慕容氏的龙兴之地,如果我们在这里自立,你觉得慕容垂会放过我们吗?”
贺兰染干不满地勾了勾嘴角:“哼,他复国还是靠了我们出的大力呢,若不是我们借他战马,帮他训练了两万甲骑俱装,他怎么可能打败晋军,一统河北?不念着我们的好,还要恩将仇报?”
贺兰讷冷笑道:“这个世界只有利益,没有什么念着好或者记着仇,我们跟慕容垂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我们得到了甲骑俱装的制作和训练方法,也自己有了五千甲骑,而慕容垂则组建了甲骑军团,横扫中原,可以说是两家都得利,现在随着燕国的复兴,这个合作已经结束,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脚下所站的,是什么地方。”
贺兰染干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啊,这里是大宁城,曾经的宇文部的都城所在,宇文部当年称霸东部草原,连慕容部也曾经是其属下,后来才以下克上灭了宇文部,这大宁城,当年被慕容氏所夷平,后来又复建成了这么个小土围子,让我们迁移来此居住,就是为了警告我们,不要步宇文部的后尘,与之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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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百年恩怨一言尽()
贺兰讷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除非我们永远做慕容燕国的奴隶,不然他们早晚要灭我们,为了对付刘显的独孤部,慕容垂宁可把拓跋硅放回来,也不愿意支持我们,就是怕我们在与独孤部作战时发展壮大,尾大不掉,对他们燕国形成威胁。”
“现在拓跋硅叛出独孤部,这是慕容垂想要看到的,他就是想让拓跋氏和独孤部长年在漠南草原厮杀,草原无法一统,至于占了这东部草原的我们贺兰部,也是他们最终想要征服和消灭的,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慕容垂是天下名将,我们现在无法对付,想要自立求生存,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咬咬牙,向西迁,去阴山北麓!”
贺兰染干的脸色一变:“阴山北麓?不去漠南吗?”
贺兰讷摇了摇头:“漠南是独孤部和拓跋硅要争夺的地方,加上刘卫辰和拓跋窟咄也虎视眈眈,这时候不适合我们去。而阴山北麓到意斤山这一带,乃是我们的多年友好部落,纥突邻部和纥奚部游牧的地方,我们要是在这个时候过去,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欢迎。”
贺兰染干不信地摸着胡子:“他们以前和我们的关系是不错,我们贺兰部当了这么多年东部大人,对他们也很关照,可是他们两个部落搬家去阴山北也有几十年了,这些年来几乎和我们没什么往来,我们要是过去,得占了他们的牧场,真的好吗?”
贺兰讷笑着摆了摆手:“他们两个部落虽然不小,但加起来也没有我们贺兰部大,以前有代国管着的时候,控制阴山北边的那片牧区,问题不大,可现在代国和前秦都完蛋了,草原上会面临新一轮的争夺,别的不说,那漠北的柔然部和铁勒诸部,早就看上了他们的那片牧场。”
“漠北苦寒,那些低等蛮子每天做梦都想到漠南生活,阴山北边的条件虽然不如漠南,但也比漠北要强得太多,若是柔然联合铁勒各部南下,纥突邻部和纥奚部很难抵挡,我们这时候过去,他们是非常欢迎的,他们派来我们这里邀请我们过去的密使,已经来了有四五次,连牧场都给我们划好啦。”
贺兰染干笑了起来:“怪不得最近总有西边的商队来我们这里,我原来还以为是大哥在侦察漠南的情况呢,想不到是在跟纥突邻部和纥奚部联系啊。只是我还是觉得,这里是我们经营了几十年的地盘了,就这么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贺兰讷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慕容氏以前举族迁入中原,塞外的辽西地区空虚,这才把这地方给了我们贺兰氏,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们,一直是监视和控制,把我们作为夹在他们燕国和代国之间的缓冲。”
“这里我们经营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地方,本来前燕灭亡,我倒是有意真正地经营这里成为自己的地方,但是慕容垂这么快就复兴了燕国,他绝不会再让我们在这里发展壮大,把拓跋硅派回漠南是第一步,找机会把我们驱逐甚至消灭乃是第二步。与其等他出手来打我们,不如现在主动离开,还能保存部落的实力。”
贺兰染干的眉头一皱:“听大哥的意思,是想把这里拱手让给拓跋硅?”
贺兰讷微微一笑:“我们反正要走了,这里给谁,重要吗?即使我想给,恐怕那慕容垂也不会坐视这宇文氏的水草丰美故地落到拓跋硅之手,到时候他们你争我夺,无暇顾及去了阴山北麓的我们,我们正好有机会发展壮大。”
贺兰染干摇了摇头:“这太便宜拓跋硅了,而且代国在过去的百年都统治大漠,若是让拓跋硅真的复国成功,那我们又得居于其下,哪怕我们去了阴山北麓,也逃脱不了他的控制。”
贺兰讷笑道:“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孩子,哪有这样的本事,他拓跋氏从大鲜卑山出来,用了十几代人,几百年的时间才统一大漠,他一个孤身回国的小子,只靠自己这个代国后人的身份,哪这么容易能一统大漠,我看,他能在这里立足,生存下来,就算是天神眷顾了。慕容垂虽然放他回来,但也信不过他,这点,三弟早就跟我说过了,必要的时候,慕容垂还想要我们出手灭了他呢。”
贺兰染干咬了咬牙:“我觉得咱们还真是应该灭了这小子,绝了拓跋氏的种,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贺兰讷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二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可别忘了,咱们的亲娘,就是拓跋部嫁过来的辽西公主,除了君臣之义,更有骨肉亲情,更不用说,我们的亲妹妹,是硅儿的亲生母亲,我们是他的舅舅,天底下有舅舅杀外甥的吗?”
贺兰染干冷笑道:“那种联姻,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当年我们贺兰部不是没上过这样的当,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祖父贺兰蔼头大人,当年曾经在拓跋氏内乱之时,拼尽全力庇护过当时的拓跋氏王子,拓跋翳槐,可是这个拓跋翳槐得到我们贺兰部支持之后,登上了代国王位,他是怎么回报我们贺兰部的?”
“为了立威,他借口蔼头大人对他不敬,竟然在各部大人的大会上,将其杀害。还紧接着出兵想要吞并,消灭我们贺兰部,若不是我们贺兰部联合了纥突邻部,纥奚部拼死一战,打退了拓跋翳槐,再次引发了他们拓跋氏内乱,现在还会有我们兄弟在这里说话的份吗?”
贺兰讷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父祖血仇,岂有一日可或忘?但是只记着仇恨是没有用的,拓跋翳槐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被赶下了汗位,而继任的拓跋什翼健吸取了他的教训,重新向我们贺兰部示好,不仅为儿子迎娶了我们的妹妹作为太子妃,还把自己最宠爱的幼妹嫁给了我们父亲,那可是我们兄弟的亲生母亲啊,拓跋翳槐确实对不起我们贺兰部,但是拓跋什翼健,我们的外公,对我们可从没有半点亏欠。”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去国千里阴山北()
贺兰染干冷笑道:“那不过是因为拓跋部的力量不足以消灭我们罢了,毕竟我们背靠中原,随时可以向中原王朝称臣求救,上次是我们贺兰部向当时的石赵求救,赵国出兵打败了拓跋翳槐,可是拓跋氏从来都不讲恩义的。”
“他们刚出大鲜卑山时,纥突邻部的首领没鹿回大人,不仅热情慷慨地迎接了他们,分给他们牧场,还把亲生女儿嫁给了拓跋氏当时的首领拓跋郁律。但这个拓跋郁律在羽毛丰满之后,对着老丈人的部落就下手,杀死了两个小舅子,几乎消灭了纥突邻部,若非如此,纥突邻部这个本来在阴山汗庭的大部,又怎么会沦落到跟我们为伍呢?”
贺兰讷叹了口气:“即使在草原之上,不讲信义,恩将仇报,也会受到天神的惩罚的,拓跋氏从兴起到灭国,不就是证明了这点吗?反观纥突邻部,先后接纳和庇护过拓跋部和柔然部的祖先,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善举,所以虽遭磨难,却终于生存了下来。我们贺兰部几百年来四海为家,颠沛流离,无数次几乎被消灭,可总能挺过来,靠的不就是在草原上广交朋友,重信守义嘛。”
贺兰染干咬了咬牙:“那是对朋友应该这样,对于野心勃勃,恩将仇报的狼,怎么能这样做呢?即使我们要走,最好也先灭了拓跋硅再离开,以绝后患。这小子很能折腾,才去了独孤部没半年,就把这些年一直称霸漠南的独孤部搞成这样了,我不想变成第二个刘显,我们贺兰部,也不要变成第二个独孤部。”
贺兰讷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提到刘显,那我也问你一句,我的兄弟,刘显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怪谁?要怪拓跋硅的野心吗?他们独孤部这么多年能发展壮大,靠的就是一个讲义气,善待旧主的好名声,几十年的名声,给刘显一朝就败了个干净,不管拓跋硅和贺兰敏有什么事,他都不应该愚蠢到选择暗杀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没杀成,更是无能,一个无能又愚蠢的人,怎么可能有人追随?更不用说做那大漠之主的梦了。”
贺兰染干沉声道:“那是因为拓跋硅的狡猾,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天他可不是从七介山逃跑的,而是早就设下了埋伏,他从各部召集的勇士,他们的部曲埋伏在附近,就是等着刘显上当的,刘显虽然逃得一命,但他的头号谋士梁六眷,还有他的几百名最精锐的部曲亲卫,全死了。”
贺兰讷叹了口气:“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在拓跋硅来之前,我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若是拓跋硅没这个本事,我又何必要把这地方让给他呢?”
贺兰染干急得一跺脚:“他明明有这样强大的实力,还要装成仓惶逃命的样子,这不就是想把对付独孤部的那套,在我们贺兰部再来一遍吗?我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