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苌转头看向了姚兴,平静地说道:“兴儿,年轻不是冲动的理由,将来你要继我的王位,若是事事如此冲动莽撞,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姚兴仍然有些不服气,说道:“父王,儿臣不觉得这时候应该退让,尹司马说的是再打下去,士气可能会有所下降,别的部众也会心生离意,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这时候放弃,连个新平城都攻不下来,那前来投靠的各部一来没有在这次攻城中得到好处,二来可能对我们的实力有所怀疑,前一阶段他们肯来投靠,就是因为看到我军在三原大胜,全歼了一万秦军,这才看到了希望,可是如果新平城不破,那这个希望,又要破灭了。儿臣以为,要是这时候退,才会让部众离散,万万不可啊。”
姚苌看着远处的新平城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兴儿,你说,这新平城孤城一座,为何就敢这样与我军对抗?”
姚兴先是一愣,转而说道:“新平城久在岭表,长年累月与草原游牧部落为敌,民风强悍,守将苟辅,乃是氐人,家属这时候都在长安,所以不敢不出死力抵抗,毕竟这里城池坚固,我军缺乏攻城战具,才让他们有了信心守下去吧。”
姚苌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姚兴:“就这些?”
姚兴的眉头一皱:“难道,他们还指望有援军吗?要说忠义之心,我可不觉得他们有,当年这新平城不是投降了桓温吗,那削去的城池一角,不就是秦国对他们惩戒么。”
姚苌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有点说到点子上了,尹司马,你来说说,为何前一阵苟辅主动与我们接洽谈献城之事,可是突然又闭城死守了呢?原来的情报说这城中兵士不足一千,可我们连日攻城,损失上万部众,但城中被杀伤的也不下两千人,他们这些兵是哪里变出来的?”
姚兴抢道:“一定是在城中征集丁男民夫助守,一定是这样的。”
姚苌的脸色一沉:“民夫和战士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这些天四城防守的明明是精兵锐卒,我军几次攻上城墙都给赶了下来,他们的战斗力,超过我们本部老营的羌军,哪是民夫可以做到的?!”
姚兴睁大了眼睛:“难道,苟辅还有什么强援相助吗?”
尹纬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大王,这些天我们派入城中的奸细,一个都没回来,这跟之前我们的预测一致,城中的豪强全都支持苟辅打下去,而他们对此非常熟悉,外人想混进去,难于登天,据我们最后一个探子十天前的回报,苟辅当时一边派人跟我们联系,一边联系城中各大豪强来议事,那次之后,苟辅就斩使拒守,看来,是新平的这些豪强要打下去了!”
姚兴讶道:“这怎么可能呢?新平人有这么忠于苻坚?上次他们又不是没叛过秦,难道这十几年下来,就成忠臣了?我不信!”
姚苌冷冷地说道:“他们忠的不是秦,而是自己的名声,还有在这岭表中千年传承的义气。”
姚兴不解地看着姚苌:“孩儿不解,请父王明示。”
姚苌叹了口气:“这里是岭表,没有关中那种大山的险阻,在这里需要直面河套草原上凶悍的游牧部落,几千年下来的打打杀杀,早把这里的人磨炼得凶悍善战,而新平作为北地郡治所在,更是将门兵家的乐园,尤其是城中的冯氏,乃是汉朝的大树将军冯异之后,世代将门。”
“上次他们在桓温北伐时主动与桓温联系请降,不是因为他们顺风草两头倒,而是因为他们是汉人,看到汉人军队北伐关中,自然想去归顺。可是桓温最后还是扔下了他们撤了,而苻坚没有处罚他们,却是削去城墙一角,这种耻辱,其实比屠城更让这些新平汉子无法接受。这些年苻坚对他们很好,现在秦国有难,这些人为了一雪前耻,这回决定做一回忠臣,这并不难理解。”
姚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那些多出来的守军,就是城中各大豪强家族,比如这个冯家的部曲家丁了?”
姚苌点了点头:“正是,冯家久居邻表,没少跟各路蛮族战斗,家丁部曲多悍兵锐卒,我以前见过那冯氏族长冯杰,他的手下,甚至有从辽东那里带来的高句丽和羯胡人,不是一般的凶悍。这些天我军用尽办法攻城,地道,土山,冲车,都用了,可是都不能成功,城中甚至有投石机可以反击,这证明有良将防守,只靠苟辅那点人,连一天都不可能撑下来的。”
姚兴咬了咬牙:“那更不能放过他们,就这么撤了,要是我们这么一退,其他归顺我们的岭表各城的豪强,都可能再次反叛,站到秦国那边,就是死再多的人,也得把新平给攻下!”。。
姚苌叹了口气,摇起了头:“兴儿啊,你也是熟读兵书了,难道王不可以怒而兴兵,将不可因愠而攻战,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现在我军刚刚扬旗起兵,虽然有十几万部众,但多是归队的各路羌人和游牧匈奴人,这些人不能完全用去死战攻城,一来他们不会出死力,二来他们也是边打边观望,要是用得太狠,非但不会攻下城池,反而可能会逃跑甚至是叛乱,慕容垂现在在邺城就碰了这样的钉子,就是因为他只用丁零人和杂胡攻城,我能象他那样犯错吗?”
第七百七十八章 老羌分兵三路行()
尹纬笑道:“大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之至。要克新平城,必然需要大王的本部老兄弟上阵搏命,但这样一来,核心部众损失不可避免,为了攻下这小小新平城,把起兵的老家底给耗了,那是不上算的。所以属下建议暂撤此围,转掠岭北其他各城,只要其他城池一破,新平自是孤掌难鸣。而且,那冯氏和苟辅不是自命豪强吗?不是自认忠义吗?他们守城厉害,但是只要敢出城野战,我们就可以设伏将之歼灭,到那个时候,新平城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吗?”
姚苌笑着摆了摆手:“尹司马,你的计谋不错,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兴儿说的有一点是不错的,那就是这个人心所向,若我们真的撤围而去,那情况也可能会变得很危险了。”
尹纬的脸色一变:“请大王赐教!”
姚苌的眼中碧芒一闪,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新平的城头,缓缓地说道:“苟辅和冯杰他们不是傻瓜,并不是不清楚现在关中的战局,他们不指望苻坚这个时候能派兵来援,但他们指望的,是岭表其他各城的豪强。这些家伙,虽然很多现在归顺了我们,但也只是听调不听宣,名义上归附而已,若是他们看到我军连个新平也奈何不了,难免会起异心。”
“现在我军虽然有十余万部众归附,但多数是游牧各地的羌人,匈奴部落,并非这些汉人豪强,我军短期内虽然不缺粮草,但是这些归队的羌人,匈奴人劫掠成性,如果打胜仗还好说,可以让他们放抢,老是打不了胜仗,抢不到东西,那时间久了也会心生怨气,要是士马离散,那可就麻烦了。”
尹纬笑道:“所以,大王是要他们四处去抢劫别的那些观望的汉人城池?”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正是如此。现在安定郡,还有秦国的宗室将领苻林坐镇,不少名义上归顺我们的岭表州郡,还跟他暗中通气,他们都在看新平之战的成败,如果我军强攻不克,锐气受挫,他们就会趁机率众来攻,到那个时候,我军腹背受敌,就会极为不利。所以,这新平城,不能攻,也不能撤围,尹司马,你率三万兵马,还有各军的家属,子女,畜产,就留在这里,长期围困,必要的时候,可以放一条通道,让他们逃离。”
尹纬奇道:“大王为何要把部众留在这里?就不怕你带的大军军心不稳吗?”
姚苌的眼中碧芒一闪:“我要带五万人马出去攻打安定,路上劫掠各岭表州郡,这些汉人豪强,要是识趣,就主动开城献粮捐钱,再交出丁壮和城中贵人的子女为人质,如此一来,他们既没了军粮和丁壮,又有人质在我手,想反也反不起来了,而我们羌军得了好处,自然也军心安定。若是有城池敢不从,据城反抗,那正好可以趁机灭之,也省得留在我们这里为外患。岭表诸城,除了新平城外,都不算坚固,以一城之力,当我五万大军,如以卵击石。”
姚兴笑道:“父王果然高明,不过,您这样就不怕那苻林聚集各城兵马来与您决战吗?”
姚苌冷笑道:“苻林不过草包废物罢了,他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集结大军来救新平了,现在都不来,说明要么他没胆,要么各州郡的汉人豪强不敢站在他这一边,我只需一路鼓行而进,取安定易如反掌。不过,也要防这些羌人和匈奴人,抢了好处后就带着钱逃跑,所以,我需要把他们的家人,部落,牛羊都留在新平城外,尹司马,你可要好好看着他们,千万别让他们跑了,更不能让他们受伤害,明白了吗?”
尹纬笑道:“大王神机妙算,您上次在三原城的神迹,早就让羌人将士们相信,您就是白马天神的化身,跟着您,自可战无不胜!”
姚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跳大神只能蒙得了一时,若是不能一直给人好处,一直胜利,那这个谎言自然无法持续。所以,既然在这里无法迅速地取胜,那我们就得另想办法,在别处胜利。尹司马,我留给你的三万人马,有一万铁弗骑兵,你不用攻城,但若是新平军队出城突围,就让铁弗骑兵反冲击,没了城墙的防护,在平原上,铁弗骑兵还是能占不少便宜的。记住,战后打扫战场,把所有的战利品都给这些铁弗匈奴,自己不要留。”
姚兴讶道:“父王,这是为何?他们都是外人啊,就算有战功,也不能全给他们吧。”
姚苌冷笑道:“就因为是外人,所以才要给更多的好处,他们才肯留下,暗中跟我们自己的羌人说,打下城后,城中的东西都归他们,野战让铁弗骑兵拼命,东西就让他们得,而我攻略岭表各城之后,得到的好处也会运过来分他们一份的,让他们别心急,只要拿下新平,大家一起共富贵!”
尹纬笑了起来:“属下一定按大王的计策行事,这里就恭祝大王旗开得胜,一统岭北了。”
姚兴勾了勾嘴角,说道:“父王,这回那刘卫辰虽然派了一万骑兵助战,但他自己却不肯过来,万一这些家伙起了歹心,里应外合,趁您出征安定的时候,偷袭我们的北地郡,那可怎么办?”
姚苌点了点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交代你做的事,刘卫辰虽然与我们结盟,但这个家伙永远无忠诚可言,可是出了名的叛徒,所以,你现在就回北地郡,以一万精兵守城,我早已经在河套草原收买了很多眼线,刘卫辰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你和这些人取得联系,每天注意刘卫辰的动向,记住,每天安排军使大张旗鼓地从西门入北地郡城报捷,就说又攻克了某某城,大军驻扎城外,设三万人的空营,每天夜里悄悄地移营,第二天白天出营训练,多布旌旗鼓号,空营岗楼上扎一些草人,以作疑兵之计,要让城中所有人都看到,你带着三万大军的得胜之师先回来,而后面还有十万大军随后就到。”
第七百七十九章 后燕形势急转危()
姚兴笑道:“这是做给刘卫辰看的,让他不敢起贼心,儿臣一定做到!”
姚苌站起了身,走向了台下,他的声音顺风传来:“一个月内,我会回到这新平,在此之前,千万给我把苟辅和冯杰看好了,不许降,也不许他们跑,他们不是想给岭表各城作个表率吗?我会满足他们的!”
邺城,漳水边,后燕军(慕容垂已经建号自立,史称后燕,区别于关中的慕容冲的西燕)大营。
慕容垂的中军营帐之中,传来了一阵哭泣之声,在他的面前,一个四十多岁,黑脸长须的大汉,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如果是熟悉燕军内情的人看到这个场景,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正在痛哭的人,正是慕容垂的左膀右臂,他最有谋略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
慕容垂的眉头紧锁,看着慕容德,叹道:“阿德,不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才刚过四十岁,还有的是时间,还能再娶妻生子。”
慕容德抬起了头,面目狰狞,双眼血红:“大哥,请你下令,让我亲自带兵攻城,我一定要拿下邺城,斩杀苻丕和所有秦国宗室,为我那无辜枉死的家人复仇,兰儿,过儿,他们都只是不到三岁的孩子啊,天杀的秦贼,居然也能下得了手!”
慕容垂起兵以来,留在秦国境内的慕容家人可就倒了大霉,长安城有苻坚坐镇,还算慕容氏族人捡了条命,可是其他州郡的慕容氏就惨了,这慕容德的妻儿,都与他的同母兄长慕容纳居住在陇右的张掖,而慕容德在领兵随慕容垂南征时,也曾在家中留下了金刀为信物,结果慕容垂在关东自立时,慕容德的兄长慕容纳一家,和他的妻儿老小都没来得及逃跑,全被当地的秦军守将满门斩杀,而今天慕容德如此号陶大哭,也是因为接到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即使沉稳如他,在慕容垂的面前,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铁铮铮的汉子,也是哭成了个泪人。
慕容垂长叹一声,眼中泛着泪花:“都怪大哥,没有及时通知弟妹,才致你家如此横祸,不过,现在还不是因怒复仇的时候,我们最大的危险,已经不是城中的苻丕了,而是…………”
说到这里,慕容垂收住了话头,左右警惕地看了看,尽管帐内无人,但他仍然沉声道:“外面的守卫暂时离开,孤(慕容垂现在是以吴王的身份监国,仍然遥尊慕容纬为皇帝)与范阳王有话要说。”
一阵脚步声远去之后,慕容德擦干净了眼泪,看着慕容垂,哽咽道:“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些丁零人,想要离去了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不止是离去,农儿传来密报,翟斌已经暗中勾结了那苻丕,前一阵我打猎时被突袭,就是翟斌派了他的侄儿翟辽去城中报的信,也是取信于苻丕的证明。若不是有拓跋珪,只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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