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天王,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才护你突出重围,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只有继续向北走,才能安全。”
张蚝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大胆,慕容兰,你竟然敢对天王如此放肆!”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在这非常时期,遵守平时的那些繁文褥节,那是愚蠢,我们这些人现在是在逃命,没有时间和功夫去思考,现在兵荒马乱,就算晋军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也会有无数的散兵游勇,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的。”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疑道:“我们大秦的将士,也会对天王不利?”
慕容兰点了点头:“平时里的将士,自然是军纪严明,但现在兵败如山倒,几十万大军,只怕战死三分之一到一半,余皆溃散,失去了建制,没有军法约束的这些散兵游勇,没吃没喝,要想不饿死,就要抢劫和杀戮,若是有些人起了歹心,看我们人少,更可能谋害天王,去邀功请赏呢。”
苻坚心烦意乱,叹了口气:“兵败如此,居然连自己人都会打孤的主意,天哪,孤怎么会到这一步?!”
第五百六十九章 穷途末路遇忠仆()
苻坚说到这里,突然肚子叫了一声“咕”,这一下响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早晨战前的一顿,还只是个六成饱,拼杀一天,逃命一天下来,早已经是腹中空空了,刚才全神贯注地逃亡,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现在随着苻坚的肚子一叫,大家全都感觉到头昏眼花,两眼冒金星了!
慕容兰也觉得腹中饥饿,毕竟她在看押张夫人的时候,也没捞到吃喝,这一路狂奔,对于一个女子,既然是强壮如她的女杀手,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但她仍然沉声道:“天王,卑职愿意四处去寻找一些军粮来,请您在这里暂避,有张将军在,除非碰到大股的敌军,不然应该没事的。”
苻坚举目四顾,只见四面风吹草低,一片萧条,是不折不扣的荒郊野外,空中除了几只白鹤外,成群结队的乌鸦和秃鹰在飞舞,而草丛之间,时不时可以看到野狗那绿油油的眼睛在闪烁,都是向南奔跑,看来淝水一战,两军加起来十余万的尸体,足以把方圆几百里的食腐动物全都招来。
苻坚叹了口气:“罢了,咱们再加把劲,快要到彭城了,只要进了彭城,咱们就不缺吃喝!”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边的草丛之内响起:“天王,万万不可入彭城啊!”
苻坚的脸色一变,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张蚝一下子抽出了佩刀,厉声道:“什么人?快出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二十余个面黄肌瘦的中老年汉子,拉着十几辆车,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车上装载着不少又黄又黑的面饼,还有十几坛酒,若是平时,锦衣玉食的苻坚是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的,但是现在,对于这些饿得前心贴后心的人来说,无异于满汉全席!
苻坚的双眼开始放光,看着那个老者,他的头发编成一条条的小辫子,正是氐人最标准的发式,苻坚咽了一泡口水,说道:“老人家,你是何方人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老者叹了口气:“小民乃是天王您的子民,关中人士,姓名不足挂齿。这次天王南征,小民带全村男丁随军出征,壮丁们都进了军队,而小民和这些老伙计,身体羸弱,无法作战,只能作为民夫落在后面,为大军输送粮草饭食,今天正好是我们向前线运粮,可没曾想到…………”说到这里,这个老人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之意:“都是孤,妄自尊大,指挥无方,方有今天之惨败,不仅连累了忠勇的将士们,你们这些本不应该卷入战事的民夫,也受苦了!”
这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不,天王,咱们是氐人,更是大秦子民,不论是为国还是为了我们氐人部落,跟着您,都是我们的荣耀,小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从军灭过燕,击过凉,平过代!把我们大秦的旗帜,插遍了九州大地,您给了我们作为战士的荣誉,也给了我们在这个乱世中得享太平的大秦,所以就算再让我们选一次,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跟您南下。这次胜不了晋国,还可以休整再战,我相信,老天有眼,一定会让我们胜利的!”
苻坚的眼中热泪盈眶,手在微微地发抖,他抓住了这个老者的手,看着他手上那一道道的裂纹,哽咽着说道:“孤这个天王,太不称职了,这么好的百姓,却让你们受孤的连累,吃了这么多苦!”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别的不要多说了,天王,刚才这位姑娘说的对,兵荒马乱,外面的乱兵都有可能对您不利,这里不可久留,赶紧吃了这些东西,然后上路吧。”
苻坚点了点头,上前拿起一个饼,环视四周,说道:“列位臣工,各位将士,你们今天辛苦了,来吧,吃了这些东西,咱们继续上路。”
张夫人的眉头一皱,轻声道:“天王,这些食物…………”她说到这里,警惕地看了这老者一眼,欲言又止。
苻坚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作为一个帝王,他以前不管吃什么,都会有人先行去试吃,以防有人下毒的,但刚才自己一激动,直接就拿了这个饼,现在若是不吃,那就是明着怀疑这老者,人家看起来一片赤诚,在危难之中还跟随自己,若是这样公然怀疑,实在是有失自己一向的仁义之风,甚至是违背基本的做人原则了。
苻坚正在犹豫间,身边一阵伴随着少女芬芳的香风飘过,慕容兰从他的身边走过,从车上又拿了一个饼,自顾自地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笑道:“老人家,饿死我了,我这小女子先吃个饼,你们没意见吧。”
那老者刚才也看出了苻坚的犹豫,正不知所措时,有慕容兰这样解围,一下子笑了起来,点头道:“姑娘,你慢点吃,我这里还有酒肉呢。”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那些汉子们纷纷取下了车上的布盖,肉香四溢,有十几只烤鸡也露了出来,随着几坛酒的封泥给打开,浓烈的马奶酒的味道也飘了出来,这回除了慕容兰外,张蚝等人也都纷纷上前,饮酒吃肉,啃饼充饥,片刻之后,苻坚见没有人有任何中毒的异样,也算放了心,也笑着上前吃了起来。一时间,刚才还气氛紧张压抑,充满了悲伤的这片小荒地,变得笑语风生起来。
慕容兰吃完了一个鸡腿,扔掉了手中的骨头,抹了抹嘴,走向了一边的僻静角度,张夫人的声音在她的身后轻轻响起:“兰姑娘,你为何就不怀疑这饭菜里有毒呢?”
慕容兰转过了身,在这个地方,离着苻坚他们已经隔了三十多步,又是背风,说话的声音不会被那些大口吃肉,抱坛饮酒的男人们听见,她不经意地一撩额前的秀发:“因为没有必要。”
第五百七十章 家国丈夫抉择难()
慕容兰的美目之中光芒闪闪,看着一脸疑云的张夫人,轻启朱唇:“如果是伏兵,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放这几个老弱病残,我们就是再落魄,收拾这帮人都不成问题。而且谁也不会有天眼通,在这里装成民夫,就等着给我们下毒呢。”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那就不怕是敌军的斥候奸细吗?或者说,在这里拖住我们,给同伙放信号赶来追杀?”
慕容兰微微一笑:“这些是氐人,氐人哪可能这样给晋军当奸细发信号的?再说这茫茫荒原,他们怎么发信号?我刚才一直观察过,他们并没有飞鹰或者是响箭传信,这附近几十里更没有狼烟,张夫人,你心疼苻坚没错,但也别太过了头,伤了人家的心啊。”
说到这里,慕容兰勾了勾嘴角,看着张夫人:“就象现在,你为何不向苻坚言明,我在寿春城里对你做了些什么呢?”
张夫人的神色平静,看着慕容兰,说道:“你既然放了我一条生路,没有害我的性命,来保住你的这个秘密,我又何必来揭穿你?再说了,天王不是傻瓜,难道他会看不出来这些事情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他又看出些什么来了?就算他一直不信任我大哥,但现在他兵败至此,诸军皆溃,除了去投奔我大哥,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夫人的脸色一变:“不可能的事,在这个时候,他不会去找慕容垂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苻融战死,几十万秦军崩溃,现在苻坚的身边不过这百余人,连路上的盗匪和散兵游勇都难以应付,除了去投奔我大哥,还有别的选择吗?你放心,我大哥不会取他性命的。”
张夫人咬了咬牙:“你们处心积虑,这样地策划,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我才不信!”
慕容兰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秦军和晋军两败俱伤,也许我们会考虑要了苻坚的命,但现在秦军惨败,晋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接下来他们很有可能北伐,在这个时候,保住苻坚的性命,比除掉他要来得好。张夫人,人的决定是要随着情势的变化而变化的,在你眼里,也许我们慕容氏是野心勃勃的叛臣,但是在苻坚眼里,你们张家就这么清白吗?”
张夫人一下子掩住了自己的嘴,给慕容兰这样一说,她突然想到了今天的大战时,自己的哥哥张天锡,在今天的决战中,跟着朱序一起,在秦军阵后用各族语言大喊“秦军败了,大家逃命”,直接导致了几十万秦军的崩溃,慕容垂起码到现在还没有反行,但自己的哥哥,这个临阵背叛却是苻坚亲眼所见,自己今天在寿春东门见到苻坚的时候,就见他脸色铁青,甚至不理会自己一句话,直到后来,才从张蚝的口中知道此事,慕容兰说得不错,也许现在,苻坚最恨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哥了吧。想到这里,张夫人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慕容兰看到张夫人这副惊慌的模样,微微一笑:“所以,大哥不笑二哥,其实这次我们也是给你张家创造机会,秦国有此惨败,关东和陇右之地只怕不能再保有,不仅我们慕容家可以复国,你们张氏也有机会啊。张夫人,就算你嫁给了苻坚,但你毕竟姓张不姓苻,娘家的国家,才是你的祖国啊。”
张夫人咬了咬牙,恨声道:“不行,天王仁义,在他的秦国治下,无论哪里的人民,无论是哪族人,都能得到和平与安宁。你们这些野心家,为了自己一已私欲,就想打破这些安宁,让北方重回诸国割据,互相攻伐的时代,就不考虑这些百姓的死活吗?”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那请问你的苻天王若是考虑百姓的死活,为何要征百万大军南征呢?这一战下来,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会流离失所,接下来的北方大乱,又会让多少人妻离子散,曝尸荒野,不就是你这位仁义的天王所带来的吗?经此一战,他的人望已失,最多在关中保个氐族的政权,想要象以前那样君临天下,那是不可能了。不需要你同意,各地的豪强都会纷纷自立,我们慕容家是一家,你们张家,也绝不可能闲着!”
张夫人双眼圆睁,厉声道:“不会的,我大哥已经投奔了晋国,他不可能再回凉州!”
慕容兰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张天锡确实去了晋国,但他还有兄弟子侄在凉州啊,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他的世子张大豫,这会儿正在凉州,我想,他一定会搞出很多事情出来的!”
张夫人的身子摇了两下,向后退了一小步,她的表情变得呆滞,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真的不可挽回了吗?”
慕容兰轻轻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张夫人的身子,她的嘴唇,轻轻地凑向了张夫人的耳边,细语道:“张夫人,我们其实是一类人,秦国的天下完了,而我们大燕和大凉的时代即将到来,我们的父兄子侄,将会在秦国的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而我们这些女人能做的,就是为这个复国大业尽自己的一份力。你放心,为了阻止晋国的北伐,我会和你一样,保苻坚的性命,但我不会保他的天下,因为,那些本就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取回自己的东西,留苻坚一命,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些年对我们的收留之恩了,你说呢?”
张夫人咬了咬牙,看向了远处的苻坚,说道:“你们真的不会害了天王的性命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关中本就是氐人的地盘,几百年来都是他们的快乐老家,我们鲜卑人并不稀罕,就象凉州,是你们张家经营百年的地方,苻坚也不可能控制得住,所以,咱们各取所需,苻坚的关中有雄关护卫,别人想打进去,也没那么容易,只要他自己别昏头,还想恢复以前的天下,那就不会有事。张夫人,你最好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跟苻坚解释你大哥叛逃的事吧。”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危难之际谁可投()
张夫人叹了口气,眼光变得落寞起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好吧,慕容兰,我答应你,会劝说天王去慕容垂那里,不过你记住,要是你们真的想害天王,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饶过你!”
慕容兰语笑嫣然,拉住了张夫人的手:“这是你我的秘密,一言为定!”
远处的苻坚吃完了手中的几张大饼,脸色一下子变得红润了不少,他满意地点着头,看着在大车边上的那个老者,说道:“老人家,今天多亏遇到了你,才让孤能逃过这一劫,现在,也是孤应该对你进行赏赐的时候了,按大秦律令,应该赐你一百匹绢,两百匹布,只是现在孤是在逃难的时候,身边没这些赏赐,还请老人家把姓名和户籍见告,等孤回到长安之后,一定派官吏把这封赏送到你家,而且,免除你们所有人的全家徭役三十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一饭之恩,竟然有如此大的赏赐,一次性的赏赐还好说,但是这三十年的免役,即使是立过大功的人也很难得到,看来苻坚真的把这顿饭,当成救命之恩了。
那老者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天王,我们都是您的子民,这些年亏了您的仁政,我们才能过上太平日子,对咱们这些人来说,您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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