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睁圆了眼睛,看着胡文寿:“胡长史,你怎么能这样说?刘裕一片赤诚,天日可鉴,这时候留下助守,完全是为了寿春全城的百姓和徐将军着想,怎么会起别的心思?这寿春是朝廷的,是国家的,一如谢镇军的这个五州都督一样,绝非个人私产!”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行了,刘裕,这里没有别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寿春之地,徐将军经营了多年,无论是姓桓的还是姓谢的,都请离这里远点。你来这儿联姻,找的是桓刺史,可跟徐将军没啥关系,现在敌军压境,桓刺史自己都一兵不发,全是徐将军在这里主持防守,你若是肯帮忙,那再好不过,但别的心思最好不要打。”
刘裕心下雪亮,这徐元喜虽然算是个本地军阀,但并不是城府多深的人,也不是非要跟寿春共存亡不可,这点从前几次与此人的打交道过程中他很清楚,反倒是这个胡文寿,以前见面很少,前几天围城之前才从历阳那里过来,也就是从他回来后开始,徐元喜就开始深居简出,即使在这守城关键之时,都是安坐刺史府,不仅不出面激励全城将士,就连面都很难见一次了。
刘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只怕这次,又是这姓胡的在从中挑拨,他这样做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暂时不清楚,但现在显然徐元喜的权欲已经起来,只怕自己无论提什么好的建议,都会给当成别有用心了。
想到这里,刘裕看向了徐元喜,平静地说道:“徐将军,不管你怎么看我,但卑职所说的每一个字,真的是为了寿春城的数千军民,也是为了您好。您也熟知兵法,防火攻是守城的重中之重,而粮食又关系到守城战的成败,现在军粮屯于刺史府中,这里又缺乏起码的防火措施,万一敌军火攻,那我军危矣!”
徐元喜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看向了胡文寿,胡文寿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刘幢主,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你要说防火攻,在城头抹些烂泥,还可以理解,但这里离城墙足有一里多的路,请问敌军的火箭怎么飞进来?”
刘裕的脸色一沉:“火攻可不一定要火箭,这寿春城中未必没有敌军的奸细,要是纵火,那一样会造成惨重的后果!再说了,去年城中的刺史府不就是给火烧的吗,这教训这么快就忘了?”
徐元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幢主说的有些道理,胡长史,我看…………”
胡文寿摆了摆手:“将军,刺史府事关你徐将军的威严与权力,不同于那些城楼与民居,给抹上了泥,那您的颜面何在?为什么官府前要放两只石狮子呢?就是告诉世人,官民有别,您徐将军才是这寿春之主!”
徐元喜勾了勾嘴角:“可是现在毕竟是守城嘛,而且刘幢主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有敌军的奸细放火,那…………”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只需要加派人手,加强粮库的守卫就可以了。如果您觉得五百亲卫不足以防守一个粮仓,那就让徐幢主调回来看守,我想,有您的弟弟来巡视,不会给贼人任何机会的!”
徐元喜的眉头变得渐渐舒展开来:“嗯,不错,胡长史,你说的很好。越是在这个时候,城中军民越是要有个主心骨,他们得知道,这城中,是谁说了算。至于刘幢主说的粮仓的防守之事,加强人手来巡视就行了。”
刘裕咬了咬牙:“徐将军,如果实在要加派人手,只怕很难,我军兵力不足,今天一战,又伤亡了数百将士,这时候还想求您增援呢,您要再撤人手,怕是会影响守城啊。”
胡文寿哈哈一笑:“刘幢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也罢,徐将军,我看城中牢狱中的那百余名守卫,可以调到徐幢主的手下,让徐幢主只带十余名护卫,加上这些监狱的守卫,来巡逻粮仓即可。”
徐元喜摇了摇头:“胡长史啊,你忘了吗,那监狱之中还有不少前一阵在城中抢劫的流民,更是有杨秋这些氐贼,你把守卫全撤了,那这些人还不趁机作乱啊!”
胡文寿笑道:“徐将军勿虑,那些来抢劫的流民,不过是因为缺吃少穿,一时糊涂而犯了点事,并非奸细,现在守城重要之际,可以把他们编入守城民夫队伍之中,将功赎罪,我记得上次刘幢主也赦免过在城头闹事的民夫头子,对吧。”
刘裕心中暗骂这徐元喜,但也只能点了点头:“不错,但那个到彦之是大晋的良民,这次守城中也自告奋勇地挖地道出城杀贼,跟牢中那些趁火打劫的人可不是一路。将军,放这些人出来,可要慎重啊。”
徐元喜冷笑道:“你放的到彦之是良民,徐将军想放的这些人就是奸细了,刘裕,你是这个意思吗?”
第四百零六章 一身正气雄武姿()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直视胡文寿:“胡长史,你这话什么意思?今天卑职来向徐将军禀报军情,你却处处从中挑拨,怀疑卑职的动机,这样做你能有什么好处?”
胡文寿先是一愣,继而厉声道:“大胆,刘裕!我是这城中的长史,官位在此之上,你一个小小幢主,居然敢这么对上官无礼!”
刘裕毫不退缩,双眼直视胡文寿,平静地说道:“既然是长官,就应该造福全城,在这危急之时,应该与全城军民共存亡。而不是在这里挑拨离间,制造上下对立,别的事情可以不计较,但今天卑职前来所为之事,事关守城的成败。容不得半点疏忽,即使是你强加给我罪名,我也要把想说的话,该说的话给说出来!”
胡文寿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徐元喜一拱手:“将军,此人狂悖无度,即使在您面前,都不把我这个上官放在眼里,还请您立即把他拿下,以正军纪!”
刘裕哈哈一笑,眼中突然精光四射,周身凛然之气一阵暴发,配合着这时候恰好吹进大殿的一阵狂风,他那被敌军鲜血所染的战袍飘舞起来:“谁敢拿我!”
刘裕那战神一样的霸气暴发,让殿上的十余个护卫,按在刀柄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即使是这十余个徐元喜手下最强壮的卫士,在刘裕的面前,气势也完全给压制,哪还敢动上一动?
徐元喜也给刘裕的气势所慑,声音都有些结巴,却还在极力地维持自己的权威:“刘裕,你,你想干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以拳按胸,行了个正式的军礼:“将军,您是城中的主将,全城将士的性命,都取决于您的一念之间。卑职绝没有别的想法,如果寿春得以解围,那卑职掉头就走,绝不停留一刻,这寿春是大晋的寿春,不是我刘裕,或者说谢镇军想要就能要的,退一万步说,如果谢家真的想要这寿春,请问徐将军您自问可以保得下来吗?”
徐元喜瞠目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胡文寿咬牙切齿地说道:“大晋不止有一个谢家,也有桓家,还有桓刺史在,不会这么让谢家随心所欲的。”
刘裕正色道:“徐将军,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不参与这些上层的政事,现在卑职所想的,只有如何守下这寿春城。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卑职甘愿献出生命,连命都不要的人,又怎么会看中这个寿春城呢?您现在这刺史府又是粮仓,事关全城的存亡,不可不慎重啊!”
徐元喜咬了咬牙,长身而起:“刘幢主,本将军知道你的苦心,也很赞赏你守城中的表现,但是胡长史说的也有道理,刺史府事关本将的威严,如果将军失威,那军令也将不行。这样吧,刺史府我会调回徐元朗,加上那些监狱的守卫,还有本将军的卫队,严加看管,多备灭火之水,还有灰砂,就可以了。”
刘裕咬了咬牙:“那监狱大牢里的犯人,怎么办?”
徐元喜沉声道:“就按胡长史刚才所说的,普通的轻罪犯人编入守城民夫的队列,而杨秋那几个氐贼,则由本将军亲自看押!”
刘裕本欲再争,但是徐元喜却是把头扭向了另一边,显然,他的决心已定,刘裕清楚,此事在徐元喜看来,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将军的威严,胡文寿的那些挑拨,明显起了作用,自己这时候再争,只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刘裕心中暗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卑职就遵守将军的决定,回北城去了,不过还请将军万万要留意这粮仓,严看守备,尤其是防火。”
徐元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刘幢主,本将带兵多年,难道还不如你懂兵法,需要你这样一再提醒吗?你回北城去吧,既然你说了要严防死守,那本将军原定的去北城巡守之事,就暂且按下吧,等完成了这刺史府的换防再说,哦,对了,你回北城之后,让徐元朗带十名亲卫速速回来,我这里还用得着他。”
刘裕二话不说,行了个军礼后,一撩披风,转身就走,直到他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刺史府的大门外后,殿上的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那十余名护卫个个抹起了额上那密布的汗珠,刚才那紧张的气氛,让这些人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徐元喜恨恨地骂道:“没用的废物,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这十余名护卫如蒙大赦,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徐元喜和胡文寿二人,一如刘裕刚进大殿之前。
胡文寿叹了口气:“将军,刚才何不下令把刘裕拿下?这小子也太嚣张了,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徐元喜的脸微微一红:“这小子杀气腾腾的,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都不敢动手,真要下令,只怕咱们占不了什么便宜。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胡文寿点了点头:“也是,毕竟这回将军守住了您的底线,没有让这刺史府给抹上烂泥,也算是没让刘裕这小子随心所欲,这就是胜利。只要粮食在咱们手上,刘裕就不敢对您不敬。”
徐元喜看着胡文寿,眉头微皱:“老胡,你说这刘裕真的是想来取代我的吗?听他刚才的那些话,好像又是义正辞严,不象啊。是不是咱们错怪了人家呢?”
胡文寿叹了口气:“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但他这样一再地挑战您的权威,只怕城中的人心军心,都会偏向他那里去了。再说了,他今天这样过来,明着是为了抹泥,实际上还是看中了那些军粮,您要是稍一退让,没准他就会把军粮给据为已有了,到时候将军还拿什么制约这刘裕呢?”
徐元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算了,此事就此不提。不过刘裕说的有道理,这刺史府的防火之事,万万不可大意,实在不行,外面不抹泥,里面也可以抹上嘛。”
胡文寿低下了头,深深地一揖及腰:“谨遵将军军令!”
第四百零七章 慕容城头黯然伤()
半个时辰之后,北城,城头。
秦军的投石攻击在半个时辰前,刘裕去刺史府的时候就停止了,城外的秦军已经收兵回营,城头缒下了不少军士与民夫,去收集那些战死秦军身上的衣甲与兵器,时不时地还会给几个重伤未死的秦军补上一刀两槊,也算是送他们早点归西。
给剥得赤条条的尸体被集中堆到一起,形成了十几个大堆,也省去了斩首查验的麻烦,几个录事参军正在迅速地清点着杀敌的数量,几个尸堆已经被淋上了火油,开始点火焚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难闻的焦尸味道,骨灰伴随着北风在城下飘扬着,让城头的不少值守军士都闻之作呕,这些在刚才的战斗中浴血奋战的壮士们,在这种刺激性气味之中,也不免色变。
一处僻静的城楼上,刘裕双手撑着城垛,身子倚在女墙的垛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城外,喃喃地说道:“几千人的性命,割草一样地就没了,杀的时候只觉得痛快,可这战后处置,真的让人无言啊。”
慕容南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抱着双臂,混合着骨灰的北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的鼻子抽了抽,眉头微皱,摇了摇头:“刘裕,你是怎么想的,这时候非要焚烧尸体吗?这让人还怎么吃庆功酒?”
说着,他掉头向着城墙内看了看,正十几人一堆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的军士们,努了努嘴:“你看大家吃肉都不香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那就会产生疫病,我们本身就人少,如果疫病流传,那城市就不攻自破了。虽然现在是冬天,下了雪,但仍然不能大意,敌军收兵回营,我们正好可以烧掉这些尸体,下次他们再攻,看到这些烧掉的尸堆,大概也会心生畏惧吧。”
慕容南叹了口气:“那你还不如斩下这些敌军的首级,堆个京观在离城两里外,那样大概能降低士气呢。”
刘裕扭头看着慕容南:“你们慕容鲜卑都是这样打仗的吗?”
慕容南微微一笑:“这是你们汉人的发明吧,从春秋时期,你们的各诸候国间的战争,就习惯堆京观来威慑敌国,炫耀武功了。至于我们,一般是管杀不管埋,做这种京观,还真是没有过呢。”
刘裕叹了口气:“即使是敌人,也有尊严,即使是尸体,也不应该这样残忍对待。我们汉人是讲仁义的,就算是春秋时的霸主楚庄王,也是坚决反对这种残忍的京观,所以青史留名,比他打胜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更让人印象深刻。这种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做的。”
慕容南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头:“好啦好啦,知道你刘裕是侠义心肠,不会做这种事的,开个玩笑而已,老实说,你能这样处理掉敌军的尸体,也算给他们有尊严的结局了,当年北方混乱,诸胡混战的时候,可都是时兴用人头来装饰城墙呢,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个可怕的地狱,但愿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也不要再见。”
刘裕点了点头,直起了身子:“是啊,等我们大晋收复故土,但愿天下能永远太平。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经历战争和流血。有时候我也在想,象我们这样合作,挑起战争,让本来还算安定的天下百姓再受兵灾,真的好吗?”
慕容南哈哈一笑:“刘裕,你真的想多了,挑起战争的可不是我们,而是苻坚,如果他自己没有野心,那不管我家主公再怎么设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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