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风笑了,身体向后靠去,“一,本侯与老先生非亲非故,二,老先生不会以为你开了口,本侯就会告诉你吧?”
王度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内心警告自己要制怒了。
他起身行礼,“求殷侯赐教,度感激不尽。”
殷清风被气笑了,“老先生一句感激不尽,就能换来家族安稳,家族兴旺,这样的好事,本侯也想有。”
王度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不认为殷清风在虚张声势,他确定只要殷清风能说实话,就一定是惊天的言语。
“度,倾家族所有回报殷侯。”
“倾族所有?”殷清风的手指头在桌子上戳了几下,“论钱财,倾王氏之财还比得过滋味楼和仙居坊?论官职爵位,是王氏能给予得了的?”
王度的脸涨得通红。
“若老先生能拿出让本侯动心的钱财和官职爵位,莫非,王氏要取代李氏”
王度抬起头,“度诚心向殷侯请教。还请殷侯口下留情。”
殷清风两手一摊,“老先生是否知道,这付出与回报是要对等的?老先生打动不了本侯,本侯当然可以不说了。”
王度咬紧牙关,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在心中快速的把进门之后的一幕幕过了一遍。
这些话是殷清风本人的意图,还是李世民要他这么做的?
若是他本人的意图,就算他现在已经是驸马都尉了,他和殷氏就真的敢得罪王氏,以及王氏身后其他的家族?
如果是李世民的意图。。。那就太可怕了。
裴玄真来信说,长安城最近两年的变化,都或多或少的有这人的隐与其中。
信中裴玄真还怀疑,这人除了向裴氏施压外,恐怕还有不少家族在他面前低头。
难道。。。李世民是借着他之手在不停的试探各家族的反应,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就。。。
向这个人请教兴旺家族的策略,不是无的放矢。
若裴玄真的猜测是对,那么太原王氏也必然在李世民的筹划之内。与其等到李世民找上门来,不如他主动来长安。
可他对李世民的筹谋所知不多,若直接去求见,就如自缚臂膀于敌前。所以,他找到了这人。
可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少年,心狡如狐、心硬如铁、心高如天。。。与他之前所有交往过的人,皆不类似。根本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可以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被他这个王氏的家主说动的。
现在看来,他先以“求一侧门而入”,让殷清风升起傲慢之心,再以言诱之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多么的可笑。
事情的进展,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啊
他心里一横,就不信了李世民还真敢明抢明刀的砍向王氏,“但有殷侯示下,度与王氏无不依从。”
“无不依从?”殷清风双肘支在书桌上,双拳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道:“那。。。老先生敢让王氏成为本侯的附庸?”
王度双眼清明的与殷清风对视,“若殷侯提出这样的要求,度就敢应下。”
殷清风嘴角咧得更大,“老先生是在赌本侯的胆量吗?”
王度也笑了,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自傲,“我王氏千百年来,联姻无数、受王氏恩惠者无数,更是声望鸣青史。
若天下皆闻王氏为殷侯附庸,不说其他世家兔死狐悲之下会有什么举动,就是李氏岂敢容你!”
“皇室容不容的,与老先生无干。至于其他世家嘛,老先生都说他们是狐类了,本侯这个堂堂正正的大唐三品侯又怕什么呢?”
王度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这人是软硬不吃啊。
现在最好不要激怒他,一旦他真的把话说绝了,可就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度此次来京畿拜见殷侯,是想向殷侯讨教,这李氏是真想打压万千世家吗?”
哎老王头狡猾啊
“本侯说不知,老先生信吗?”
王度捂着胸口,缓缓坐下。
“殷侯年少有为才学绝世,何必欺侮一个老朽之人呢?”
殷清风放下胳膊,却不停的打着指响,“之前已经说过了,本侯与老先生非亲非故,为何一定要知无不言呢?”
王度眼睛一亮,“王氏有相貌品性皆佳的族女若干。。。”
殷清风一摆手,“难道。。。天下女娘无出其右不成?”
“这。。。”王度哑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度与王氏就不值得殷侯留些脸面吗?”
殷清风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王度的脸,漆黑。
“老先生。。。无欲则刚懂吗?本侯一无所求啊。
既没求着老先生登门,又不指望从老先生那里得到什么。这颜面嘛。。。咱们不熟啊”
王度捂着胸口的手抓得更紧了,“殷侯为何一定要羞辱老朽。”
“羞辱?”殷清风再一摆手,“羞辱谈不上,本侯只是告诉老先生一个事实:不管老先生如何看重王氏所谓的世家荣耀,在皇权面前,依然只是民,而已。”
王度死气沉沉的盯着殷清风,“这是李氏之意?”
“随意老先生怎么想。”
王度急促的呼吸着。
他后悔来找殷清风了。
他相信,哪怕是李世民也不会当面说出这样无礼的话。
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初为何不是李世民直接向裴玄真施压,而是让这人出面。
这人的心和嘴,就像利刃一般。既不留情面也不在乎他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老朽敬殷侯一心为君,但殷侯就没想过以后吗?”
这套路对小爷没用啊
“老先生知道加盟会之后,本侯得了多少的钱财?”
王度一怔。
“老先生知道本侯向太子献上了多少钱财吗?”
王度再一怔。
“仙居坊是本侯的,滋味楼也是本侯的,水泥是本侯的,妩媚坊在暗中也是本侯的。
加盟会之后,本侯向太子进献的钱财超过一亿贯,更是。。。以后的每一年,本侯向太子进献的钱财都不会少于一亿贯。
反而观之,众多世家有好处就扑过来,要想他们献上一点忠心就退得远远的,试问,皇室更倾向于谁?”
忠心?呵呵。。。
王氏经历了二十多个政权的更迭,若是每出现一个政权就献上忠心,王氏还能存续到今日?可笑!
不过。。。
“老先生刚才问,李唐的国祚能延存多久。多了不说,就按照老先生的推算为二百年吧。
那老先生想过没有,皇室不缺钱财,科举选士正如火如荼,城外更有一座军事学院的存在,这两百年里,王氏是打算冷眼旁观坐等李唐的覆灭,还是准备带着族人远离大唐疆土?”
“这。。。”
“老先生和其他世家可以不认为自己是万民之一,皇室也可以。世家引以为傲的,不就是族中有众多读书的子弟嘛,不就是因为家藏万卷书吗?
可以啊,没问题。
皇室已经在筹建军事学院,为军中培养未来的将领,难道就不能以此类推,在各州各县建起官学教导亿万的寒门子弟?
不要多!五十年后,你们口中的世家,还、剩、几、个!”
王度瞬间软坐在那里。
他心中呐喊:原以为,狗屁的军事学院不过是为了彰显李氏的武功,没想到,李氏的野心竟然不止如此,这是包藏祸心啊
是谁!是谁这么狠毒!想出如此恶毒计策的人,不得好死!
这是要赶尽诛绝啊这是逼着世家低下头颅啊这是逼迫世家群起而攻之啊
怎么办!怎么办!某怎么办?家族怎么办?
低头?这不。。。可能。。。的。。。
低头。。。今日低下头,以后呢,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低头。。。坐视官学兴起,坐视族中子弟入仕无门、还是坐视族中子弟与那些庶族一起参加科考?
若李氏铁心要在各州县兴办官学,谁敢跳出来反对。。。结果可想而知。
“本侯听太子说过:兴办官学只是第一步。以后罪官的后人三代不可出仕,此为第二步。若世家不向皇室低头,他还有第三第四计策。
老先生,你现在作何感想?”
王度浑身无力,冷汗直出。
“在李唐之前,世家的依仗是,不管谁为君王,都要启用和重用各家子弟。但,李唐不需要!
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
本侯无欲酒色财权,老先生就打动不了本侯;皇室无欲仕子多寡,世家就没有与皇室作对的根本。那么。。。”
殷清风冷冷的看着王度,“那么,千年的王氏如何?万年的崔氏又如何?只要李氏的江山还在一天,谁不低头,李氏就敢将他们拒之朝堂外。
没有了出仕的子弟,世家嘛,不就是民嘛?
既然只是民,做本侯的附庸就是他的荣幸啊”
王度一口血喷出。
第396章 一坊之地()
王度终于体会到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狠有多硬。
殷清风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吐血、冷冷的看着他将血迹抹去。
事已至此,他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他深呼吸几口,感觉胸口没那么沉闷了,“老朽再次感激殷侯的点醒。”
他缓缓跪下,“求,殷侯给王氏一条生路。”
殷清风望着王度的脊梁,冷然一笑,“若本侯不应,老先生是不是要血溅五步?”
王度用最缓慢的语调说出他最大的怨恨,“老朽,不敢。”
“老先生既是长者又是一族之主。若是有人知道本侯竟然让千年的王氏家主跪拜于前,老先生这是让世人戳本侯脊梁骨啊。”
王度的心渐渐麻木的,他现在就坚持一点:不管这人怎么羞辱他,他一定要为家族求一条活路。
他不敢赌李世民有没有第一步第二步甚至第三步,但这话已经从这人嘴里说出,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想想家族千年来的辉煌,再想想现在的处境。想想殷清风的狠毒,再想想家族的未来。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殷清风见王度不回话,“老先生最好是起身,难道,非要本侯去搀扶嘛。”
见王度还是不动,殷清风无奈了,这不是耍赖皮吗。
他蹭了两下胡须,“本侯听说河东裴氏有什么东眷西眷洗马裴的,那太原王氏有多少分支啊?”
王度不敢抬头让殷清风看到他的丑态,“裴氏的分支各有渊源,王氏同样如此。
太原王氏的系姓始祖是黄帝的第四十二代后人、东周灵王姬泄心的太子晋。
从晋祖以下排,二十八世祖霸公在后汉朝时建太原王氏,其二子建祁县分支和晋阳分支。
祁县分支的十二世孙冏公于北魏朝建乌丸王氏,世居幽州。
四十四世祖虬公于北魏朝定居于龙门建龙门王氏,分四房。至老朽,已有四世。又,老朽之胞弟王通的子嗣迁徙至河南伊川县另立下伊川天院王氏。”
殷清风捋了半天,“你的意思是,你既是龙门王氏的家主又是太原王氏的家主?”
“是!”
大鱼啊裴寂也不过是一眷之主,而王度却是整个太原王氏的老大,更有直属部队龙门王氏。
麻蛋的,老王家从黄帝往下能记载九十世,而老殷家到小爷这一代只有十四代的记载,这差距。。。
“现今的太原王氏有多少嗣男。”
“龙门王氏有六百九十三人,其他分支,世系较近的大约在九千人左右。”
“你这家主当的,还“左右”。那本侯问你,二十五岁以下的读书子弟能有多少?”
“这。。。一千人总是有的。”
“一千人。。。”殷清风敲着桌面。
不算多也不算少。安排起来不是很麻烦。
“如果想听本侯的建议,你最好起来坐好。”
王度心里一喜。
但他站不起来。
除了每年的祭祖,王度已经多年没有下跪了。现在他想起身,浑身已经麻木了。
殷清风等他坐好,“你弟王通在自己的学说里,谏言皇室要实行三教合一?”
“是。”
“那,你认为释和道的长处在哪里?为何要和儒学夹杂在一起为帝王所用?”
唐朝中后期,尤其是在柳宗元的复古运动,释和道的思想已经逐渐从朝堂上排挤出去。但此时还是主流思想。他想听听这时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只有抓住根本,才能解决矛盾嘛。
王度有些为难,“老朽对。。。只能从胞弟的记述中讲起。
佛家讲的是“见性、救世和通万有。”。
见性,见到人的心性,叫“内观内照”。
想要达到内观内照,在修行上要分三步,叫做“戒、定、慧”。
戒是有所不为,不能说谎话、不能杀生、不能做坏事等;定是不为万物所扰,哪怕泰山塌下来,我也不为所动;慧由戒和定入手,慢慢会产生智慧,就是所谓的“定慧双修”,不定就不能产生智慧,有了智慧以后又可以更好入定。
救世是指劝人为善普度众生。
一个人看清这世间的真相,又是一个普度众生的善人,再加不断诵读和宣传佛教的教义,就能达到“通万有”的境界。
道家是“养生、遁世、穷万物。”
道家注重养生之道,不关心世事,但凭着一个道法自然的理念,就穷尽了人间的真理。”
殷清风瞥了撇嘴。
唐朝之前的光头教是如何宣传的他不太了解,但流传到后世,那帮男女光头们,距离释教本意已经相去甚远。更多的就是贪财的形象。
至于道教的独善其身,就更不适合治理国家了。
当然了,现在的道学,也就是玄学,是从两汉的老黄演化而来的。
道家分为老庄和黄老,黄老派始终以治国安邦为己任,主张宽刑简政因俗简礼,依道生法依法治国,是汉唐的根本,而老庄派不过是冷眼热心,那里来的遁世?
“身为学儒者,我为某些鼓吹释、道学说的人感到恼怒和羞耻。”
王度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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