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个礼部祠祭清吏司都收了襄王的钱,硬生生让泻洪河道朝南面移了六十里,甚至不惜淹没数千百姓的房屋和土地,真真是惊世骇俗。
若是揭发此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高文想到这一点,背心有冷汗渗出。他忍不住看了安甘露一眼,心中倒是佩服:这厮虽然是个小书办,可手却狠得很,这是要将同僚一网打尽把事情做绝啊!就因为他家那间小小的作坊被人侵占。
第256章 势利使人争()
高文以前刚进韩城县衙做小吏的时候,一穷二白,全副心思都在如何往上爬,做起事来也是狠绝。 后来得了功名,成为举子老爷,心态自然平和下来。
他实在太了解如安甘露这种人的心思,够狠的人总归是能叫人高看一眼的。
是的人物啊!
安甘露在衙门里混了一辈子,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自来就是被大家嘲弄和损害的角色,今天终于在高文眼中看到了一丝佩服,突然有种杀身以报的感觉。
便道:“知事虽然只有举人功名,可属下却看得出来你是个志存高远,不甘心屈居人下的。虽说将来可以通过科举入仕,但这考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这京城中有多少举人备考,不说三千两千,千余人总是有的,可每三年又能中得几人。况且,各省每届又不知道要出多少贡生,知事难道就敢保证你下届一定就能中。说不好一连考上几届,都没有结果。”
“就算日后中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难道这些日子都要虚耗在这衙门的公文案牍之间?”
“而且,就算中了进士,得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也不过是开始。老实说,在京城之中,一个正七品的官儿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知事不如从现在开始就锐意进取,又何必等到中了进士再做打算?”
“只要借这个机会搬倒史光先,又你的座师舒日长和徐编修在朝中用力,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的位置未必不能争取一下,那可是正六品的职位啊,岂不强似考中进士,从正七品干起?”
“当然,科举才是正途。知事你将来要去考,大不了锁厅就是了。”
高文看着安甘露**辣的目光,心中大动,道:“这话却是说得差了,我朝非进士不得为官,这可是规矩。”
安甘露:“知事,规矩是规矩,可却是法律。自太祖开国时起,我朝可从来没有说过非进士不得为官。国朝初年,甚至有粮长为封疆大吏的先例。至于地方上,以举人功名入仕从县丞积功做到知府的多了去,怎么不见人说?到时候,知事你可是司中唯一清白之人,为了朝廷颜面,上头多多少少该有所表示,说不好这职位就升上去了。”
“知事,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机会一到,自然不能放过。若知事愿意做成此事情,属下愿助一臂之力。”
高文:“这事容我想想,再做定夺。”说句实在话,他和史主事虽然关系不太好,可两人只停留在互不理睬的份儿上,还谈不上你死我活。若听安甘露的强出头,却是要害得不少人人头落地。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种事情他却是不愿意做的。
安甘露关心则乱,不但不识趣退下,反进一步问:“知事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尽管吩咐就是了。”
高文:“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安甘露:“不知道知事还在等什么?依属下看,不妨将此事写成奏折,请徐编修或者舒翰林直接递给天子,弹劾祠祭清吏司诸官。属下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个说理的地方,那些贪官还能蒙蔽圣聪?”
原来安书办打的是这个主意,且不说徐有贞现在受到冷落,正自烦恼。就算他没被朝廷冷落,以老徐那种一切以利益为先的性子,断然不肯轻易涉足藩王的事情,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可想,高文到时候肯定会被徐老师通骂一顿。
至于舒日长,高文和他只有师生名分,根本就没交情,人家也不会管的。
好你个安甘露,为了自家一间小小的作坊,就要本老爷动用手头所有的背景和力量,还要将整个司的官员尽数搞下去,你这是不是疯了?而且,我就算肯干这事,最后得到的好处不过是可能顶了史光先的位置做正六品的主事。可能并不等于必定,未免也太空了。
一间小小的作坊,不对,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突然间,高文心中一动,好象把握到了什么,笑了笑:“祠祭清吏司的一应香烛、法器应该都定点在你那间作坊里买的,这些年安书办你这上面赚了不少吧?这次朝廷维修桑干河,这一改道,也不知道要祭多少路土地、城隍。对了,还得迁百姓的坟地,几场风水法事做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难怪史主事的妻弟眼热,工程马上就要上马,也来不及再办一家作坊,索性就去寻你晦气,逼你将作坊让于他。你说,是不是呀?真是势利使人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难怪安书办恨史主事入骨。”
没错,明朝朝廷其实挺穷的,财政开支上也盯得紧。因此但凡有政府采购项目,都有固定的点。比如国子监所需要的卷子和书籍,都要去固定的书坊印刷;太医院所需的药材,只在京城中几个大字号药铺采购。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进行质量追溯。
政府采购这事猫腻甚多,这些点都是官府的关系户,或者索性就是官员自己办的。因此,一文钱的东西,他们就敢卖上十文,其中之利甚大。
当然,这些采购点在设立的时候需要先报批,且核定了一定数量,不是你想增加一个就能增加一个的,这也是秦良才要去夺安甘露作坊的缘故。一个作坊本身值不了几个钱,值钱的是他手头的供货商资格。
听高文揭破这一点,安甘露面皮通红,道:“高知事若能做成此事,愿送五成干股给老爷。属下的作坊虽然小,可每年还有三五百两利。这次河工祭祀下来,又能得几百两。”
高文:“再说吧,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下来再说,下来再说。”一年不过几百两的利,说句实在话,他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安甘露没个奈何,只得郁闷地退了下去。
被他这么一耽搁,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高文是个做事小心的人,自然不会在司里的厨院蹭晚饭,就坐了轿子回到家中,看能不能赶上顿头。
古人的晚饭都吃得迟,可到了家中,却看到小鹰流着眼泪咳嗽着从伙房狼狈地逃出来,里面却是浓烟滚滚。
高文笑问:“小鹰你再搞什么鬼,想一把火将我的宅子给烧了吗?”
小鹰满面锅灰,气愤地叫道:“颜姑娘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却没有送饭过来。我在家中左等等不到,右等还是不见人,饿得实在经受不住,只得自己下厨。”
“你一个名捕什么时候做过饭,肚子饿了不知道上街去吃?”
小鹰:“还不是想着先生你,我说上街吃酒快活了,先生你空着肚子回来却如何是好?”
高文皱起眉头:“槐花搞什么鬼,她可是个靠谱的人呀,得扣钱。”
第257章 郁闷的一天(一)()
“不靠谱,不靠谱。”跟了高文这几月,小鹰也学得满口现代语言。
跟着摇了摇头,又说:“先生,会不会是你对人家实在太苛刻,惹恼了颜姑娘,她不再过来了/”
“不会的,这不是她的性格。”高文道:“小鹰,说起这看人的眼光,我却比你要强上一些。颜姑娘是个刚强之人,宁折不弯。一旦认准的道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既然说过要每日送饭过来,在我们这里做工,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小鹰想了想,点头:“恩,先生说得是,颜姑娘就是这么个人。虽然性子不好,却好生叫人佩服。”
高文:“况且,她的祖产还捏在我手头。这座院子对她意义重大,断不肯得罪我的。今日她竟然没有送晚饭过来,这事有些奇怪,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这么一说,小鹰有些紧张:“会是什么事呢,这大半夜的。”
高文:“人家的事情跟你我也没有关心,与其操心颜姑娘,还不如想想今日的晚饭如何解决,这天都黑了,酒楼都关门了,可没处吃去。”
古代的城市,尤其是北京这种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天一黑就要关闭城门实行宵禁,满大街都是顺天府的衙役还有锦衣卫、九城兵马司的人查缉路人。遇到战争时期,甚至还要实行灯火管制。这个时候出门,免不了许多麻烦。
“是啊,颜姑娘究竟出了什么事,同咱们也没有关系。只是,吃了她这么长日子的饭食,每天都要见上三面,这看不到人,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小鹰抓了抓头:“饿得实在顶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他本是个武人,食量甚大,每餐无肉不欢,高文也是个吃货。
想当初颜槐刚给二人做饭的时候,有心卖弄,弄了几样精致小菜,结果转眼就被两人一扫而空,还说没有吃饱,被扣了两文工钱。
槐花大怒,问他们究竟要吃什么。小鹰回答说,但凡是肉,尽管做来就是,越多越好。
很快,颜姑娘就发现这两位爷非常能吃。如高文,每顿都要吃半斤馒头,一斤肉的炒菜还不够他塞牙缝。至于小鹰,更是离谱,两斤白煮羊肉下去,只是个半饱。
不觉大惊失色,小鹰也就罢了,这高老爷斯斯文文,书生一个,怎么如此能吃?
她却不知道,这练武之人每日打熬气力,消耗极大,需要大量的肉食补充,否则身子扛不住,却是要练坏了。尤其是小鹰所练的外门工夫,除了吃之外,还得买来药材熬成汤药用来洗澡,泡手脚,每月都需要一大笔钱。
所谓穷文富武,修炼上乘武艺,没有钱,还真是不行。别的不说,光吃就能将你家底子给吃垮了。
说着话,小鹰的肚子就咕咚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高文扑哧一笑:“罢了,我来做吧!”
说罢,就自进了伙房,倒了半口袋面在面盆里,添了水,使劲地和起来。以前在韩城的时候,母亲目不能视物,他倒也学过做饭。
只是,这做面食需要先将灰面发酵。仓促之间,却是没地方弄去。高文最喜欢的馒头和包子还有馅饼是没办法做了,只得煮了一锅开水,弄了刀削面。无油无盐地胡乱整了两大盆,对付过去。
可这却不顶事,夜里竟然被饿醒了好几次,死活也睡不塌实。
天亮,高文看到不但自己,就连小鹰也顶着黑眼圈,想来他也不好受。
小鹰这个时候倒不同情颜槐了,带着起床气道:“先生,得扣钱啊!”
“你这个小鹰,这个时候怎么不怜香惜玉,以得服人了?”高文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怜香惜玉,她又不是什么香什么玉。”小鹰嘀咕:“瘦得跟鸡子似的,不好看。”
高文:“要客观,颜姑娘那叫娇小玲珑。”
今日的早饭自然是从小贩那里买的,高文和小鹰狠狠地干掉了二十个鲜肉包子才缓过劲来。
吃过早饭之后,照例要去衙门当值。
按照以往的情形,自己雇的轿子应该早就在院门外等着。可一出门,高文却发现等在外面的轿夫面生。
高文以前在陕西的时候,长期在危险中打滚,有着常人没有的敏感。就站定了,喝问那两个轿夫:“你们二人是谁,本老爷以前怎么没见过,牛三和牛四两兄弟呢?”
一个轿夫赔笑着施礼:“可是高大老爷,牛三和牛四以后也不会来了。他将老爷这笔活路转给了小人们,以后就是我们过来接大老爷。”
“什么,这生意也是能转的?本官又不认识你们,也不说过要雇你们这顶轿子。罢了,你们回去吧,我不坐。”高文如何肯上陌生人的轿子,车船店脚牙,古代的车夫、脚夫说句实在话素质低得可怕,不少人形同流氓。陌生人的轿子,却是不能胡乱上的。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管理严格的现代社会,黑的士也是不能乱坐的。
就回头喊:“小鹰,你出去另外找认识的车轿。”
“是,先生。”
见到手的生意眼见着就要飞了,那两个轿夫如何肯依。忙拦住小鹰,不住拱手赔笑:“大老爷,这位小哥,谁的轿子不是个坐。看大老爷你是急着要出门当差,现在外间的轿子又不多,一时间未必能够找着合适的。若是耽误了大老爷的差事,却是不好。说起来,大家也不是外人,还请大老爷上轿。”
小鹰圆眼一鼓,骂道:“直娘贼,你这二人看起来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谁他娘给你是自己人?”
一个轿夫急了,一把将小鹰拉住,扭头朝旁边喊:“东家,东家,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啊,叫我等过来接人,怎么不跟大人说清楚?”
“哟,原来是高大人呀!”旁边的院子门打开了,就看到颜婆子从里面出来。
她陪着笑:“高大人,这是我儿轿行的轿子。咱们怎么说也是邻居,是要一辈子相处的。你见天去衙门当差,这轿子却是离不的的。老身就是开轿行的,你与其去找别的轿子,何不照顾老身的生意?”
颜婆子嬉皮笑脸,语气中却无半点恭敬之意。高文皱起眉头,喝道:“本官以前雇的轿子呢,怎么将这笔生意转到你那里去了?”
颜婆子道:“高大人,这街坊邻里的都知道老身家是开轿行的,住在这一带的人要用车轿,自然要紧着先照顾我家的生意,哪里有去其他地方雇的道理?若有人过来揽生意,却是坏了行里的规矩。老身就找人和你以前雇的轿夫商量了一下,叫他们将大人你转到我轿行里来了。”
小鹰大怒:“老猪狗,我家先生想坐谁的轿子就坐谁的轿子,他又不是货物,岂能被你们这种小人转来转去。”说着,就朝两个轿夫瞪了一眼,喝道:“滚开,否则打不死你们!”
两个轿夫见小鹰孔武有力,知道他有武艺在身,心中却是惧了,禁不住连退几步。
高文:“小鹰,不必和这种小人一样见识,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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