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呵呵笑起来:“普通人自然是作不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天才一说的。”
“不过,可惜啊,可惜。”先前说话那人不住摇头。
又有人奇道:“此话怎讲?”
“可惜这个高文在府试时失了水准,没能拿到第一。否则,一个小三元就到手了。再加上这次乡试又得头名,说不定******也可以争取一下。诸君,连中六元是什么概念,那可是我陕西文教的幸事啊!”
“什么,四场考试,三场头名。”大家都震撼了,皆摇头:“平凉知府可恼,怎么不给人家一个头名,活生生将一桩文坛盛事给毁了。”
叹息声此起彼伏。
又有人安慰道:“其实,如果高文能够加把劲,在后面的会试和殿试拿个第一,******及第,不也是一桩美事。”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内外帘官们还是觉得遗憾。
“啊,我记起一事。”一个内帘官惊叫出声:“这个高文以前不是韩城人氏吗,后来将户籍迁移去了平凉府庄浪县。哎,西安府也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活生生将一个解元送给平凉府,为他人做嫁衣裳。”
“咦,高文好好地在韩城读书考试不好嘛,干嘛要将户籍迁移去平凉?”
“你这就不知道,高文若是不迁移户籍,依旧留在韩城,别说得头名案首,得举人功名,只怕连县试都过不了。”
“这倒是奇了,能够写出如此雄文之人,怎么可能连县试都过不了,说笑了说笑了。”
“怎么不可能。”说话这人斜视杜生辉,冷笑:“若非大宗师搜遗,高文不就过不了乡试这一关。”
“对对对对,言之又理。”
众官看杜生辉的眼神中都是鄙夷。
内外帘官中的平凉府官员都一脸的好笑,而西安府的人都满面羞愧。
杜生辉紧咬着牙关,又将嘴唇咬出血来。
宣布完中式举子的名单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回屋休息,只等明日一早就出贡院回家。
两个大宗师熬夜写榜,用印,准备天一亮就贴出去。
在写榜的时候,舒日长却为难了:“李公,这榜文可不好填。”
李祯:“怎么就不好填了?”
舒日长苦笑:“今科也是古怪,搜遗搜出个解元和亚元,却不知道将高文和任惟一的名字落到哪里?”
原来,按照科场写榜的规矩,乡试桂榜和院试相同,用的是轮榜。正中写了一个大大的“中”字,接下来,中式举人按照名次,一圈圈朝外写。解元最里间,接着是亚元,然后是第三名。如此,直到最后。
自然,高文和任惟一要写在最里面。
可问题是,榜文上还有一个搜遗栏。也就是说,被搜遗的举人的名字不在轮榜上,要单独写在里面。如此,以示大宗师们的责任心,也好叫被搜遗的举子心中感恩。而且,因为此事设计到学生拜师一事,搜遗栏的考生是没有房师的,也不能认。
天地君亲师,纲常伦理乃是明朝立国的根本,分毫乱不得。
如果高文和任惟一名次不好,直接写进搜遗栏就是了。可现在二人一个得了头名,一个得了第二,这可不好办了。
李祯抓了抓头皮,也觉得为难:“日长,你觉得呢?”
舒日长:“李公,要不这样,高文和任惟一依旧上轮榜。不过,搜遗栏里也得将他们的名字写上去。”
李祯:“这不是重复了吗……还有……”他有点犹豫:“如此一来,让杜生辉如何见人,日后咱们见了冢宰,面子上也过不去。”
舒日长怒道:“杜生辉小人尔,李公,你我的弹劾折子都写了,还担心什么见了王尚书面子上不好看,就这样写。”
李祯点头:“罢,也只能这样了。”
在后来,榜文一出全陕西的士子一片大哗。对于高任二人搜遗被搜成解元和亚元一事也是啧啧称奇。
对杜生辉也是大为不齿。
实际上,这场乡试秋闱之后,杜生辉被两个大宗师上折子弹劾,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放榜出贡院之后,两个大宗师并没有立即离开陕西,而是在地方官员的陪同下去了太白山游玩,来来回回用了半个月。之所以没有立即走,那是因为还有一项仪式需要举行。
到了次月,从太白山回来之后,择了吉日。两个大宗师将新科举人走召集起来,举办鹿鸣宴,跳魁星舞。
宴后,举人们依次进公堂拜见两位大宗师,口呼“座师”“恩师。”
陕西地方穷,可这年头能够读书的士子,家境都还不错,因此,献上的谢师礼也是分外丰厚,少的三五十两,多的一二百两,不等。
拜完座师之后,又去拜房师,依旧是一份厚礼。
各房座师都是满面春风,他们那里热闹非常,身边被学生们团团围着。只杜生辉门前冷落,无人问津,大有遗世独立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高文已经去了北京,自然无出席,只请人给两个大宗师送过来一份谢师礼。如此,得了亚元的任惟一隐约成为一众新科举人之首,收获了无数的赞美和恭维。
等到他去拜见两个大宗师的时候,李祯是个老成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舒日长是个道德君,眼睛里不揉沙子,忍不住笑问:“任惟一,你可知道是如何中举的?”
“学生如何不知道,恩师们的情义如同再造,学生不敢忘记。”说着话,任惟一就拜了下,眼睛里有热泪流了下来。
任惟一今年二十出头,乃是寒门士子。为了供他读书,整个家族可以说将种子粮都掏出来,送他来了西安。可以说,除了读书仕进,他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在看榜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名字既在轮榜上又在搜遗栏中,知道自己是搜遗出来的。一看荐卷的正是钦点的两个大宗师,知道若非自己遇到两个忠于王事责任心强的大主考,今届说不好要名落孙山。到时候,还真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心中自是万分感激。
他没有多少钱,却还竭尽所能,备上了一份厚礼。
又拿出自己的庚帖,请两个大宗师给自己取个名号。
这可是极大的尊敬,两个大宗师大觉意外,又分外欣喜,给任惟一取了名号。又看了座儿,和他说话。
此人无论是《四书》还是《五经》都颇为精通,是个全才。李、舒二人看好他的前程,拿他到嫡系门生看待。
在日后,任惟一也被舒日长在官场长诸多维护,却是后话。
坐下说了一席话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谈到考场中的事情。
舒日长突然想起一事,问:“本师看你的墨卷作到第一场第二题的时候墨迹很淡,已经写得模糊不清,誊录官在誊录的时候还抄错了一个字。”
“什么?”任惟一大惊。
舒日长微微点头:“是有这事,你的卷子本师和李公看得也仔细。还好,那个字是通假字,倒是无妨。可若是到了会试考场上,出了这样的错儿,你怕是要落第了,以后不可再犯。”
“多谢恩师训诫,学生受教了。”任惟一满面羞愧,道:“二位恩师,学生之所以犯这么大的错,实在无奈。”
李祯插嘴:“怎么说?”
任惟一:“学生进考场的时候,因为人实在太多,考篮竟然被挤掉了,所有的文具都丢了个精光,差点没办法考试。还好遇到一个同年,借了学生笔墨。进了考舍之后,学生在炕上抠出一个小坑当砚台,这才勉强将卷子写完。不过,做在后面,磨不够用,只能不断加水,以至墨汁渐淡,终究无法辨认。学生在考场中足足饿了三天,好歹坚持下来了。”
“咳,原来如此,你也不容易啊!”李祯:“借你笔墨的那人是谁,可认识?”
任惟一:“却是不识,日后若是见着,定要好生感谢。”
李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任惟一说完话,出了大堂,又有一个书办追了出来,将一个包袱递给他,说这是大宗师的一份心思,请他务必收下。
任惟一打开一看,却是一百两银子,顿时呆住了。
那书办笑吟吟地说:“钦差大宗师们看好你的前程,给你凑了点路费,让你来年去京城参加会试。”
“恩师啊,这叫学生……叫学生如何能报答你们恩情之万一啊!”任惟一热泪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
陕西乡试之后,李祯得了朝廷的恩旨,辞职回乡恩养。只可惜他年事已高,还没出陕西就因病去世。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任惟一呕血三升,一连哭了几日。又扶灵送恩师灵柩去了浙江。
他是个苦孩子出身,小时候不知道受了世人多少白眼,养成了恩怨分明的性子。别人对他好上一分,就要将整副心肝都掏出来。
对于寇仇,却是恩怨奉命。
磕外头之后,见着杜生辉。
一想起自己被此人刷了下去,若非两为恩师,自己可以说是前程尽毁。顿时恶上心头,忍不住朝那边吐了一口唾沫,骂:“奸佞小人!”
杜生辉面上有青气闪动,偏生又发作不得,只得打掉门牙和血吞,拂袖而去。这场鹿鸣宴同他杜知县,却是一文钱关系没有,平白得了一场羞辱。
第230章 圣旨到(一)()
这些都是后话。
且道这日天一亮,榜一出,大宗师这才下令开锁放人。
内外帘官们在里面住了一个月,早已经气闷,都长舒了一口气,互相邀约着说吃寻个地方吃酒快活。又商量说大暑天的,这三十余日生生热煞个人,要不索性躲终南山上,或者黄河边上凉快凉快。
杜知县在考场中干出那种丑事,已经被大家给排斥在外。他也没脸面在呆在这里,贡院门一开,如释重负,第一个走出贡院。
一出门,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外面的榜亭那里人山人海,都是来看榜的士子。中的人哈哈大笑,落榜的呜呜大哭,闹得紧。
各家自又各家事,谁管别个是死是活。
杜生辉在外面立了片刻,就看到随从、幕僚门迎了过来。
他已经疲倦欲死,道:“可算等着你们了,轿子呢,快送本官回驿馆。这一个月,当真是度日如年啊!”
众随从却没有动,都那眼睛直楞楞地盯着他看。
杜知县心中恼火,沉着脸:“怎么了,轿子呢,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他不呵斥这一声还好,一开口,几个随从就气急败坏地叫道:“县尊,你为了区区名声,倒是做了青天大老爷,却叫我等还怎么见人?”
杜知县愕然问:“怎么了?”
随从们拉着他,劈头盖脸地就开始数落起来,全然没有做幕僚的自觉:“今日卯时我等可都是在这榜亭外等的看榜呢,本以为大老爷你要给咱们一个惊喜。先前出案,咱们惊倒是惊了,这喜却是一个也无。那些人情,竟没有一个人在上头。”
原来他们是来说那些关节卷子的事情,杜知县这是第一才做地方主印官。他是个年轻书生,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偏偏这些幕僚不是他的同窗,就是亲戚、老乡,又不好在他们面前摆官架子,抖官威。只得讷讷道:“本官不过是一个普通内帘官,那些卷子又不都经我手。就算过了我手,也是不堪如眼。面前转桌,也都被别人判了个差,莫之奈何!”
“你说得倒是轻巧。”众随从气急败坏:“真当我等什么都不知道,这转桌的时候银河是能够通融的,是你要名声,养人望,在河边走又不肯湿脚罢了。”
“名声,名声,本官还谈何名声?”杜生辉禁不住苦笑出声:“实在对不住各位了,要不,将银子给人退回去就是了。”
这话说得轻巧,所谓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众随从如何肯依:“退钱,那里还钱可退。在西安城一个月,得的那些钱都被我们吃饭用了。还有,家中老小嗷嗷待哺,也得寄些回去贴补。今日没有一个人情上榜,等下咱们若是回去,你是官,事主们不敢对你如何,却要到处捉拿我等。一旦被找着,轻则一顿棍棒,重则性命都要丢在这里。”
杜知县:“放心好了,有我在,别人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有你在,真是笑话。”一人气急,讥讽道:“杜大人,你才多大点官,七品知县。也不去访访,漫说整个陕西,就西安城中,正七品以上的官儿没有五百,三百总是有的。能够来咱们这里走关节的,谁不是有来历之人。任出来一个,都不会将你放在眼中。”
“死了,死了,这次是死了!”随从们一片哀号。
杜生辉听他们说得无礼,知道宾主情分已尽,恼道:“你们这些混蛋,别以为本官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出来。说好就几个人情,可是那些关节卷子却有四五十张,天知道你们收了多少昧心钱,卑鄙小人!”
一个随从冷笑;“罢,看来咱们这个大老爷是指望不上了,各位还是顾着自个要紧。咱们还是赶紧逃吧,再迟,须走不脱了。”
“对对对,快逃!”众随从想到这节,一哄而散,各自跑回住处,卷了行李,径直回乡下去也。
这情形还真有些树倒猢狲散的味道,杜生辉呆呆地站在那里,心头一阵悲凉。
随从幕僚们逃了不要紧,却将一个大毯子丢给了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杜生辉只得将收的银子一一退还给别人。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幕僚随从们也是胆大妄为,竟卖出去五十六个名额,这已经形同诈骗了。以每人平均三百两银子计算,也是一万五千多两白银。
可怜杜知县做官不过一年,没甚积蓄。为了退这些钱,甚至将老家的土地都卖了些,搞得异常狼狈。
孤零零一人站在贡院外,正伤感时,突然间,就看到陕西布政使高凌汉和一群官员有说有笑地出来。
突然间,一彪人马从人群中出来。这些人中有锦衣卫,又彪形军汉。所有人都穿着闪亮的铠甲,武装到牙齿,在几千书生中显得异常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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