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乡试秋闱的规矩,三场考完,等到放榜还得等上半月,如此,桂榜才能出来。
在这段时间里,考生们也没事可做,又不好离开西安自回乡去。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至少都是小康人家,颇有些钱财。即便是寒门出身的士子,来西安考试之前,当地官府也是送了盘缠的,倒不怕没有生活费用。
手中有钱,又没事可做。考生们索性结伴四下游玩,将关中的名山大川游了个遍,华山是要登一登的,华清池那地儿杨贵妃洗得咱也要去泡上一泡。另外,这也是个蓄人脉的好机会。能够参加陕西乡试的书生们谁不是本省的人尖子,大家认识一下,以后若有事,也能互相帮衬。
于是,这段时间内,满城都是书生在办文会,吃酒踏青。
高文也不能免俗,应酬了几场之后,石幼仪的二哥从韩城过来了。见到亲哥哥,石幼仪自然高兴得直抹眼泪。她二哥见到妹子,心中也是欢喜,红了眼圈,却说不出话来。说句实在话,他也不知道该叫石幼仪什么。喊“妹子”吧,父亲不许。叫夫人吧,面子上须挂不住。
好在他在城中呆了一日,就随高文去了蓝田接收那边的产业。
蓝田地方不错,山青水秀,田地产量也高,庄园有佃户三十来家。靠着这个庄园每年的出产,还有西安城中店铺每年的租金,足够石幼仪和高文母亲过要优渥的生活。
看到妹子摇身一变从一个穷书生家的女儿变成乡绅夫人,石幼仪的二哥非常激动。
据高文的考察,石幼仪二哥倒是个实在人,又能识字算帐,毕竟是石廪生的儿子。读书虽然不成,可家中的教育却是摆在那里的。在接收所有产业的时候,将一本帐做得平稳,显示出不错的才干。
如此,高文也放心了。
在置办家业的同时,高文对于陕西马政案也异常关注。
在拿到确实证据之后,徐珵精神大振,手下侦骑四出索拿相干人犯,一口气捉了二十多个马场场主下狱。另外,陕西大大小小将近四十个官员也被他看管起来,封存了所有帐目。
这场风暴对于陕西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官场大地震。一但朝廷追究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抄家灭门,也不知道有多少缺要空出来。
他的弹劾折子早在之前已经递回北京,只等朝廷圣旨过来,就押送相干人等进京受审。
可以想象,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徐大人已经成为今年国朝最大的政治明星,想不出风头也难。
在蓝田呆了十来天,算算日子,朝廷的圣旨也该到了,再过得几日,乡试的榜文也该放出来了。虽说对于自己能够上榜,高文有不小的把握,可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而且,他心中怀疑黄威在乡试舞弊,否则他那日在自己面前怎么笃定说一定能中。这厮若是中了举,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此人在马政弊案一事上做事滴水不漏,一直没有抓到他证据。又因为他一直呆在考场中,徐珵也不好派人进贡院捉人,就暂时放过。
现在,也是时候解决他了。
要证据,这还不容易,来人,给他弄份罪证过来!
哈哈。
一想到这即将发生的一幕,高文就轻轻地笑起来。
回到西安城后,小鹰过来禀告:“先生且放心好了,你去蓝田的期间,在下一直盯着黄威,那厮现在还住在城中的住所里没有回韩城,也没逃跑。”
高文大奇:“这黄威倒是沉得住气啊!”这让他很是意外。
小鹰笑道:“虽说马政案闹得整个陕西官场如同黑夜里起了一场大火,可到现在主使者高凌汉还在贡院中没有归案,皇帝的圣旨也没有下来。只要高凌汉一日不落网,小喽罗们都心存幻想。黄威这人威风了一辈子,如何肯亡命天涯做个惶惶不可终日的逃犯。”
高文讥诮地一笑:“确实如此,他还是心存幻想啊!一个享受过权势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是不肯放弃的。”
小鹰:“况且,黄威病得厉害,已经走不动路了。”
高文眉毛一扬:“病了,怎么回事?”
“姓黄的在考场中染了风寒,吃了汤药本见这要好。可一出考场,见牵涉进马政案的人被抓的抓,被关的关,连惊带吓,顿时沉疴不起,烧得都变了模样。”
高文心中大快:“好好得很,他在考场中的时候还笑我坐了火号,结果他自己却到臭号中呆了九个日夜,染了病也是老天有眼。好,好得很,也罢,正是拘拿他归案的时候了,绝不能让他痛快地死去。”
说到这里,高文心中对黄威的新仇就恨就涌了上来,咬牙道:“伤我母亲,我定要让这畜生被关在监狱里,受尽疾病折磨咽气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咯咯,还想着中举,想着高凌汉为他撑腰,可笑,可笑!”
说完话,高文就出门去徐珵行辕,要领了牌带人去拘黄威。
刚到行辕,见到徐珵。
徐大人就笑眯眯地道:“尔止,你这阵子去哪里了,已有十来日没见面了吧?”
高文:“回恩师的话,学生想着来年不是要参加春闱,这就要离开陕西去北京了。可家中老母却是放心不下。学生手头还有些现银,就在蓝田置了些产业。准备秋闱放榜之后,娶妻成家,安置好家母,这才能放心赴考。”
徐珵继续笑道:“看来尔止最近手头很阔绰吗,置些产业也好。再多的银子放在手头,也用使尽的一日。”
高文听到这话,有点尴尬。这个徐大人可精密着呢,自然知道那日封了粮仓,自己和刁知县私吞了许多银子。
不过,看他样子,好象也不欲追究此事。
徐珵笑毕,又道:“至于春闱,你却想错了。就算要去考,也得等上两年才行。”
“什么,等上两年?”高文吃了一惊,急问:“恩师,这是为什么?”
徐珵:“你什么记性,春闱开恩科乃自然是我景泰元年。我且问你,明年是景泰几年?”
“明年自然是景泰二年……啊!”高文这才明白过来:草,原来春闱已经考过了,我脑子却是糊涂了,好想着一鼓做气将会试和殿试两关一并过了。
徐珵见高文有些失落,安慰道:“尔止,虽说错过了春闱,做不了天子门生,你也不必懊恼。依老夫看来,多两年时间温习功课,将底子打得再扎实些也是好的。”
高文无奈:“恩师说得是,学生受教。”
“还有……怕是要让尔止失望了……”徐珵犹豫片刻:“至于你秋闱之后成亲一事,只怕要延后。”
“延后,这又是为何?”高文惊问。
徐珵一脸的兴奋,道:“就再刚才,陛下的圣旨以八百里加急送抵西安,老夫刚摆了香案接了旨意。陛下在圣旨上嘉奖老夫用于任事,命我即刻抓捕陕西布政使高凌汉,并押送相关罪官、人犯,并所有人证物政解送北京至三法司会审。”
“尔止,你是重要证人,也需要去京城的。”说到这里,他不住搓手,喜不自胜:“老夫来陕西已逾一载,终于可以还京了。”
“啊,学生……学生也要去北京……”高文瞠目结舌,心中气恼。在他的原计划中,确实是要去京城的。不过,去那里是为了参加春闱。
如今会试考不成了,自己去那里还有意义吗?
还有,不能同石幼仪成亲,自己又给如何面对那个痴情女子。
我高文当初可是承诺过她的,难道要食言而肥?
徐珵见高文情绪不高,安慰道:“尔止,你是老夫所看重的人,这次能随为师一道进京,我也欣慰得紧。陕西一方天地实在太小,对于你的将来也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妨在京城住上两年,一边出堂过审,一边温习功课备考。就算今年你不去京城,明年不也得赴京。到时候山水迢迢,未免仓促些。”
是啊,高文如何要参加两年后的会试,明年就得去北京。
实际上,不少过了乡试一关的举人都会提前两年进京。有心气的提前备考,准备搏一个进士出来光宗耀祖;对于科举失去信心的则进京活动,也好在吏部混个脸熟,看能不能补个缺,直接做官。
很多人在京城一呆就是十来年,有的人甚至直接老死病死在那里。
第220章 培养()
第221章 杜生辉的头一次()
其实,在陕西秋闱正式开考的第三天,也就是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后,头一场《四书》文的朱卷就被分送到十八房同考官的案头。
所谓朱卷是相对于考试的原卷都用墨笔所作而言的。
在明清两朝,乡试一级的考试,考试在作完卷子之后,原卷也就是墨卷并不能直接送到考官手头审阅。先要用纸糊了名字,交给誊录官用笔蘸了朱砂重新誊录一遍,送交考官批阅。因为都是红字,所以又叫朱卷。
看到手头的卷子,黄字号考棚的同考官杜生辉一则以喜,二则以忧。
喜的时候,这可是自己头一次做考官。从他手上,至少要送出去四到五个举子,这些人可都是陕西一省一时之俊彦,日后可都是自己的门生。当然,在主持县城的时候,自己也收过许多学生。不过,那些童生很多人都不过是来应个景,说不好一辈子都中不了秀才,成不了名教中人,也做不得准。
他年轻有为,自从在科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做了正七品知县之后,也不知道拜了多少老师。现在终于等到有人喊自己恩师,还真有点十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只不叫人欢喜莫名。
做了考官,不但可以蓄养人脉,经济上的好处也是不少。等到榜文一出,没个门生可都是要送上一笔谢师银子的,少的三五十两,多的几百两,不无小补。
很多官员一辈子说不定只能轮到一次大考差,做考官的机会,自己才上任一年就落到这个好处,想来上头也是看到恩师吏部天官王尚书的面子上吧?
忧的时候,黄字号棚有考生三百来人。每人三篇《四书》文,每篇八百字,就是二千多字,三百来人都快七万字了。《四书》文之后还有《五经》题,策论和试帖诗,如何看得过来?这玩意儿可不是话本小说,枯燥到极处,非将要读到脑子疼不可。
不过,国家抡才大典何等紧要,必须提起精神来,勿要遗漏一个人才,却给恩师面上抹黑。
想到这里,杜生辉提起精神,也不休息,径直掌了灯,熬夜阅卷。
只看得两张卷子,杜知县就觉得心气浮躁。
今科乡试大主考李祯李昌祺出的题目实在太简单了,三个题目都是书中名句。一般来说,都是先生授业时,用来给学生学习八股时文写作时入门之用。
他当年发蒙的时候,这三道题目几乎每年都要作上一次。至今回想起来,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当初所作字句和老师的评点,以及……老师凶狠抽下来的戒尺和厉声的呵斥。
是的,这三个题目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如今,一看到考生们的文章,不愉快的记忆浮上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陕西考生们的文章写得实在不怎么样。看得出来,他们抄的也是自己的旧作。因为以前经过老师的修改增删润色,已经磨得极为圆润,叫人挑不出丝毫的缺点。但正因为这样,所有的文章看起来都是千人一面。
你读了上句,都能猜出下句。
如此一来,他这个考官简直就是个摆设。而且,要想从中挑出优异者,难度实在太大。因为,要想在这种老生常谈中脱颖而出,你必须写出亮点。而这,却不甚容易。
一口气看了好几人的卷子,杜生辉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直到“噼啪”一声将他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却是蜡烛已经烧到尽头。
外面的天色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听打更的声音,已到卯时,自己刚才这一迷瞪,一不小心睡死过去。
杜生辉禁不住苦笑,知道以自己的状态,这卷子是没办法再看下去了。索性和衣上床睡觉,准备蓄养力气明日再说。
第二日起床,洗刷完毕,用过早饭,又看了一上午卷子。等到午间,已经有人把卷子推荐了上来,呈与两个主考审核。
按照科举场上的规矩,房官在初审之后会将合格的卷子呈到主考官那里。在接下来几日,主考官会细细地将荐卷读完,如果没有多大问题,就会放过去。等到十八房同考官的卷子都审完,然后进行转桌会审。
这个将卷子推荐上去的同考官是西安府同州的知州,姓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官员。说起来和杜生辉的恩师吏部尚书王直有些渊源。同州距离韩城也就一两百里路,杜生辉和他打个交道,有些私交。
听到这事,杜知县吓了一大跳。一个房师就要经手三四百份考卷,又要推荐上去十张卷子。自己年富力强,到现在也才看了十来个考生,这冯知州年纪一大把,竟将手头的差事办完了,当真是不可思议。
心中好奇,再加上看卷子看得头疼,杜生辉索性就走进冯知州的房中。却见这老知州正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几上的书,一边悠闲地喝着茶水。
杜生辉见他如此轻松,心头羡慕:“冯知州惬意啊,听说你已经将卷子推荐上去了。如此神速,真叫人羡慕。”
冯知州:“原来是杜知县,快请坐,却不知道你的卷子审得如何了?”
听到他问,杜生辉苦笑:“惭愧,刚开始卷子送来时,也不过十来本,还能认真读。到后来,交过来的卷子越来越,就应接不暇了。我也是看得头疼,就过来做做,讨口茶水,等养足了力气再回房去继续熬煎机。还是冯知州学问素养深厚,这么快就将卷子读完。”
“读完,怎么读得完?”冯知州呵呵一笑:“你的问题就是太认真,不过是一场乡试罢了,不用太在意。若是一本一本看下来,谁经受得住。”
杜生辉大奇:“在下不明。”
冯知州道:“只每卷只看一个起讲,要得的就留着,待再看下文,如此,就有一大半卷子;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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