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人人都爱马文才- 第46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萧综抚着胸口,好一阵子才将那股疼痛缓过去,自然是看不到陈庆之眼中的同情。

    那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他就谢过了陈庆之的“援手”,自行坐直了身子,摆了摆手。

    “我没事,好像突然抽筋似的,以前从没有过。”

    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回复了之前的清澈通明。

    多年不见,萧综比起建康时清瘦了不少,越发显得形相清癯,往日眉目里的偏激狠戾如春雪消融般无影无踪。

    看向马文才时,他的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仇恨和怨怼,仿佛之前的恩怨都是马文才的幻想,那将马文才陷害落入深谷的也不是他一般。

    莫说陈庆之疑惑不解,就连马文才也在心中啧啧称奇。

    当年马文才假扮萧正德北逃魏国的属下到了魏国后,为了防止身份泄露,索性借口已经剃度,在北魏的皇家寺庙挂单为僧,有马文才和黑山军的资助,他很快就在永宁寺站住了脚跟,以僧人的身份在魏国活动,也为马文才传递了不少情报。

    胡太后鸩杀宗室时,花夭记着马文才的嘱托,用上了这条暗线,入宫前将萧综劫出托付进了永宁寺,又假称是梁帝的旨意,安抚萧综会有梁国人来接他,让他在动乱结束之前先藏身永宁寺中,无事不要出去。

    永宁寺已经成了梁国细作活动的据点之一,有他们不暴露身份又密不透风的“保护”,萧综自然离不开这里,再加上尔朱荣入了洛阳后血洗了几日,也就彻底歇了出寺之心。

    萧综失踪后,京中上下也都寻找过这位“前朝皇子”,尔朱荣更是不忘他的出身想要用他钳制萧宝夤和萧衍,他便一狠心干脆将自己的头发剃了个干净,直接出家了。

    有内应配合,再加上那段时间洛阳大乱,不少走投无路遭受迫害的人都纷纷出家,萧综又深居浅出,竟就这么彻底藏起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萧综自然让人很难适应,单薄粗糙的僧衣和他眉宇举止间的清贵之气,矛盾地结合在一起,就好似他的姓名:

    ——眉目萧疏轩举,言行错综难明。

    马文才和萧综私下里有龃龉甚至是仇恨,所以此时和他沟通交流为主的都是陈庆之。

    “离京时,陛下执着臣的手殷切嘱咐,让臣一定要将殿下带回来。”

    陈庆之从幼年时便跟随萧衍,对于萧家的那些爱恨情仇都十分了解,甚至可以说是看着萧衍长大的。

    “如今,臣等幸不辱命……”

    他正了正衣冠,对着上首披着黑色僧衣的萧综深深一拜。

    想到为了接回这位“皇子”,他与白袍军们一路浴血奋战、披荆斩棘的过程,这位性格祗慎的臣子不免情绪激动,潸然落泪。

    再抬首时,面上已然是坚毅的神色。

第486章 一念成佛(上)() 
在陈庆之和萧综交流的时候,马文才其实一直在观察萧综的境况。

    这位豫章王殿下被带到洛阳后; 其实日子并没有过的多差。

    他是以东昏侯遗腹子的名义留在魏国的; 在魏国动乱之前,依旧以诸侯之礼待他; 在用度上没有苛刻。

    萧宝夤为了表明对兄弟子嗣的“礼遇”,也多次派人赠与他宅邸、马匹、奴仆和金银; 并嘱托在京中的妻子照顾他。

    后来,梁帝为了不让儿子在北方吃苦; 甚至抛弃了对萧宝夤的仇恨开通了互市,就马文才所知; 就梁国商队以经商理由向洛阳这位殿下输送的金银; 就足以让一个贫穷人家三代都不愁吃穿。

    萧综是皇子出身,从小锦衣玉食; 在吃穿用度上无一不精; 花夭保护他离开时给了他足够的准备时间,他既有钱又有人,哪怕出家避祸也不会受苦。

    然而在这位皇子的禅房里; 却看不到一件名贵的物品,饮水的是粗制的茶碗茶壶,座下的是普通的草编蒲团; 墙上挂着萧综自己写的一幅字,除此之外; 并无什么装饰之物。

    永宁寺也是北魏的大寺; 魏国有名的僧人都会来这里讲经、开课、收徒; 即便是普通僧人的屋子里,也不会这么寒酸。

    萧综的金银财帛去了哪里?他又为何一改往日的富贵习性,简朴宁静起来?

    下意识的,马文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预料之外,而这一切都与自己面前的二皇子萧综有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哪怕马文才在怎么算无遗策,他毕竟人在梁国,不可能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国了如指掌,尤其马文才留在永宁寺的耳目自萧综到来后都收敛了不少,消息便更难打探。

    等马文才收回暗中打量的目光后,便看到陈庆之双眼含泪的请求萧综和他一起回建康。

    “这该是如何传奇的一幕啊。”

    马文才在心中喟叹着。

    “史书会怎么记载这一幕呢?忠心耿耿的将军为了救回流落异国的主君,十余月内连下三十二城、大小四十七战,从考县一路攻破直洛阳,连克虎牢、轩辕二关,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萧综回到建康,恐怕连天下的格局都会改变吧……”

    可如果萧综回不去呢?

    就如同要和马文才的所思所想呼应一般,原本应该和陈庆之“执手相看泪千行”的萧综,却在沉默良久后,一声叹息。

    “先生觉得我现在适合回去吗?回了梁国,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殿下何出此言?殿下难道还要为东昏侯那样的昏君继承香火吗?您可曾想过远在建康的陛下?!”

    陈庆之大惊失色,完全不明白萧综为何会有这样的问题。

    “三载的时光,我国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多少儿郎血洒他乡,为的就是能让您和陛下团聚啊!”

    “陈将军,现在的我,背负着东昏侯之子的骂名,在梁国人眼里,我既不是梁国的主人,也不是梁国的臣民,只是个连累梁国丢了徐州的乱臣贼子罢了。”

    他苦笑,“而在魏国人眼里,我既不是萧宝夤那样名正言顺的国君之后,身边也没有任何以齐国人自居的‘百姓’。”

    “过去的几十年里,我的母亲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昏聩无道的东昏侯,我要我为生父报仇、为齐国立志;我的亲叔叔在魏国,宫里所有的人都不是我的亲人,所有的人都不值得信任,所有的人都要在某个时刻被抛弃……”

    陈庆之的眼睛越睁越大,几乎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宫闱秘闻。

    就连马文才都吃了一惊。

    他,他竟然就这么把他说出来了?

    “我一生的悲剧,便始于这个谎言。”

    萧综语气平静,好似在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二十岁以前,宫里没有我的同胞手足,宫廷外没有我的心腹能人。”

    “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敢重用任何人。”

    “有关于我身世的秘密就像是悬在我头上的剑,我时刻都在提防着那把剑落下的时刻。为此,我不愿亲近妻子,既不纳妾,也不生子,从不蓄养门客,为的就是他日我身份暴露。如此,我不必拖累别人,也不用肩负责任。”

    他眉间的轻蹙 挥之不去的惆怅,他眼中的嘲讽依然如往日那般凌厉。

    “……而我的母亲,从二十八年前东昏侯自尽的那刻起,就一直在期待着和他‘团聚’,时时劝我不必顾及她的生死。”

    “我无人可用,无人可信,人单力微,只能借助利用我母亲的前朝余孽暗地里搜刮不义之财,为我他日‘落难’时的能够从容遁走留有后手。我毫无顾忌、毫无廉耻,随心所欲,旁若无人,心中充满激愤,眼里全是‘沙子’。”

    “殿下,您不会是任何‘旁人’的儿子,您只会是陛下的儿子。这世上难道还有做父亲的认不出自己亲生骨肉的事情吗?”

    陈庆之不可思议道:“吴贵人,吴贵人为何要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啊!”

    “她也只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萧综对母亲的“爱”,从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东昏侯之子的那一刻起,便跟随着那道诅咒般的谎言一同消逝了。

    “我的出生是她‘不贞’的污点,是她背叛了东昏侯的证据,如果不是用这样的‘身世’麻痹自己,她根本没办法在满是东昏侯和潘妃阴影的宫廷里活下去。”

    “我一直在等着那把剑落下来,我也曾无数次设想过那把剑会如何落下来,却从没有想过,这把剑是我自己挥下来的。”

    萧综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伤痕。

    那是在徐州被俘后因捆绑而落下的伤口,伤势在看押过程中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最终落下了两道狰狞的疤痕。

    虽然已经有了某种猜测,但听着当事人说着有关他自己的“故事”,总是分外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百感交集。

    即便是被萧综陷害差点死在山谷里的马文才,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萧综,要比在梁国的萧综可爱的多。

    他曾是一个很难让人喜欢的人,过去的他总是爱用讥诮的言辞与人争锋相对,让人难以下台,虽然他很少说谎,而他难听的话语里也往往包含着旁人不愿承认的真相,可身为一位“君子”,就要有能够容纳百川的“器量”,和能够容忍他人缺点的“宽容”。

    过去的他,既容不下别人,也容不下自己。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容得下自己,也容得下别人了吗?

    “殿下,既然您也知道这是个谎言,又为何不愿回去呢?陛下春秋鼎盛,您也风华正茂,此时正该是修补多年来的遗憾、以尽人伦之孝的时候啊。”

    陈庆之唏嘘过后,眼中隐隐有了同情之色。

    “陛下会派臣与马侍郎来到这洛阳,便没有对此事有任何芥蒂,朝中的大臣因张长史的逃回也大多知道您离国的真相,多半不会反对您归国……”

    “陈将军,我造的孽实在太多了!”

    萧综突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陈庆之的劝说。

    打断声乍起而收,萧综又回复了平静,对着陈庆之摇了摇头:“旁人不知晓我的罪孽,我自己却知道。”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一旁默然不语的马文才,冷声道:“你可知,马文才被困绝龙谷不是个‘意外’,乃是我为了‘公报私仇’设下的死局?”

    陈庆之怔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不能向皇帝禀报,多年来都愧对这位同僚吗?

    萧综将手掩入袖中,又叹:“你可知,我早知道修建浮山堰是萧宝夤为了破城而设下的诡计,却一直冷眼旁观,甚至坐收渔利?”

    陈庆之亦跟着叹气。

    当年浮山堰一行,本就是他去调查的。

    崔廉与郦道元忘年之交,本可以是一场传唱千古的佳话,却因浮山堰之事落得个仓惶奔逃的结果。

    萧综会和陈庆之说起他的“罪孽”,便是知道这位跟在父皇身边的先生,怕是最能了解他说的是什么的人。

    “我常常想,像我这样不忠不孝的罪人,上天为何还要不停的给我机会,先是让我无意间戳破了精心编织的谎言,又让我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桎梏……”

    “后来,我悟了。”

    萧综又摩挲起手上的伤痕,有感而发。

    “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不是为了让我争权夺利,也不是为了让我弥补遗憾,而是让我‘中止’更大的恶,以还在梁国造下的‘业’。”

    “所以,我不能回去,也不愿回去。”

    终于听到了萧综说出了自己的意图,陈庆之却丝毫没有为之感动,反倒五内俱焚,甚至从蒲团上难以自抑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这位殿下,仿佛面前这位殿下已经疯了一般。

    从考县到洛阳,七千人,拖着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异国世子,他用了多少心力和人命,才能站在此处?

    如今虽然已在洛阳,可是强敌环伺、内外交迫,局面危如累卵。

    陈庆之并没有在魏国封王拜将的企图,哪怕北海王对他再怎么礼遇,迟早也是要分道扬镳。

    他原本思忖着在双方彻底撕破脸皮之前,趁着北海王还未在洛阳站稳脚步,随意找个理由领着萧综便回返梁国。

    现在北海王既有名份又有实权,双方尚在“蜜月期”,只要能一路顺利回返,无论是陈庆之的功业,还是陈庆之的任务,都能善始善终。

    可现在萧综在说什么?

    他不愿回去,也不能回去?

    “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

    陈庆之气喘如牛,怒目而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将拳头挥到眼前这个削瘦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怒火充溢胸中,可为人臣子的尊卑之感影响了他的言行,使他无法说出更“过分”的话,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可一旁的马文才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你可知为了殿下您,陛下此刻怕是已经陈兵边境,随时要发动一场战争了?”

    马文才的嗤笑声在斗室中响起。

    “为了救您,陛下连褚向都重用了,徐之敬被点了太医令,千里迢迢随我们来了洛阳。”

    他嘲讽着,“荥阳一战血流成河,埋骨在他乡的义士永远无法等到骨肉团聚的一天……”

    “殿下,您的‘机会’,不是上天给的,是建立在无数人的性命之上的。”

    “我不回去,战争只会发生在魏国境内,我若要回去,战火就要烧至梁国了。”

    萧综不惊不怒,亦无恻然,低眉敛目念了声佛号,长叹一声。

    “我在魏国数年,眼见着魏国如何因权位之争国破家亡、血流成河……”

    他的目光中已然有了悲悯之色。

    “胡太后与亲子夺权,毒死的宗室如同猪狗般倒在沟渠之中;尔朱荣来了,说是要替皇帝报仇,杀尽了洛阳的官员和宗室,那孟津里的血水三天三夜都没有流干净。”

    “从洛阳城闻讯出城收敛尸体的公卿人家将城门都堵的水泄不通,内城中几乎人人戴孝,无数家破人亡的高门顷刻颠覆,只能携老扶幼的逃出洛阳……”

    萧综在魏国这么多年,虽肉//体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