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窃明- 第95部分

　　　　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要说明的是，他心目中的外人，是指不属于松浦家的人，明国使节和秀吉身边的外交僧，在他眼里其实是差不多的——没办法，战国时代出来的人，对于领主大名的忠诚是头一位的。

　　　　所以一看西笑承兑向他指手画脚，要他把这几个人抓回去好好审问，他就有点不乐意了，心说这人是我抓来的，你个老和尚指手画脚的，也想要分一杯羹嘛？他还担心一件事，这事要是真的闹大了，万一粮食买卖被搅黄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要知道此时松浦镇信已经率领着松浦家的主力精锐，踏上了朝鲜的土地，家中正是缺粮食的时候，日本的米价腾贵，这会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了！

　　　　王子晋正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见缝就钻的心情，这松浦亲光在西笑承兑的指示面前只是稍稍犹豫了那么一下，他立时就发觉了一线曙光，不禁试探性地小声道：“亲光阁下，不知眼下平户港中，是否已经禁止了一切商船往来？倘真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啊！”

第二十四章（）　
不得不说，当人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的时候，那爆发出来的能力是相当惊人的。至少在现在，在松浦亲光的身上，这一点就很明显地体现了出来，对于王子晋这样隐晦的试探，他居然马上就心领神会了：这小子和这粮食买卖也有关系！

　　　　这中间的联系其实是很明确的，如果这粮食买卖确实存在，那么刘阿三显然是接头人之一，利用出使的使节身份来干私活，这事也不算新鲜，战争状态下要想在敌国境内展开活动，有这么一层身份就多了很多安全和便利。而看这位明国副使王子晋，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力保刘阿三，这样的姿态，说他在这里没有利益，谁信？反正松浦亲光是不信的！

　　　　由明国使节主导的粮食交易，这里面的说道就多了松浦亲光看了看西笑承兑老和尚，然后果断判定，这事老和尚不知道，因为他眼里的光芒显然不是奔着钱去的！身为一个在港区负责治安的武士，松浦亲光也不是那种只有肌肉的傻瓜，他见多了拼命想办法赚钱的商贾，那种状态和西笑承兑眼下的情绪完全不一样。

　　　　再者说了，这三个人关系到明国的粮食买卖，如果能抓在自己的手里，看这明国使节的语气暗示，似乎大家有得谈？松浦亲光还不放心，又反过来试探了一把，只不过读书比较少，语言上就显得比较赤裸了：“可能对我国不利的，那自然是要禁止了。不过，也不能伤了那些本分商人的心呐！这平户港，可是靠着他们才能繁荣起来的！”

　　　　妥了！王子晋立马就放心了，这是个要伸手捞钱的，多半还要捞粮食！这事怎么都好办，云楼原本就是来做生意的，如果真的和松浦家挂上了钩，平户港还不是任由进出？他当即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亲光阁下，这几个人，我看都是本分商人呐，绝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只不过是笨了一点，老实本分做买卖的，又何必躲着奉行所呢？做买卖么，和气生财，有财大家发么！”

　　　　松浦亲光心中大定，然后大喜，这明国使节太上路了，有财大家发，这个好！他倒也不是一味地唯利是图，实在是现在日本的粮食非常紧张，以后说不定会更紧张，这粮食买卖真正触到了他的敏感神经，由不得他不动心啊！

　　　　要知道秀吉在下达征集令的时候，是全日本的大名都做总动员的，而且是按照大名的石高来出兵。当时的日本虽然已经搞出了兵农分离等政策，可是那也只是少数大名家玩得起，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规模，大多数人还是要一边拿刀枪，一边拿锄头的。

　　　　一道征集令下来，武士加足轻，再加上夫役等等劳动力，近百万人离开了田地，这国家的粮食生产能不出问题？更别说几十万大军在前方作战，所要消耗的粮食了！日本的米价已经持续上涨了很久，所有人都在拼命吃进而不肯卖出，生怕到了饿肚子的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对于出征大名家来说，粮食更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日军眼下还不是国家军队，秀吉只是个比较有实力和威望的统治者而已，军队还都是属于各个大名的，后勤自然也是各家负责，如果在朝鲜的松浦镇信饿了肚子，后面松浦家就得张罗着往前面送粮食，否则谁会发善心来接济你？倒霉就倒霉在，松浦家的地盘比较贫瘠，粮食出产向来是比较少的，能养活几千大军，那都是仗着平户港的财源。所以这买不着粮食的痛，对于松浦家来说更是切肤之深。因此松浦亲光就算是明知火中取栗，他也要对这明国来的粮食买卖插一脚。

　　　　他也不怕自己这一手会惹出什么事来，平户港这是松浦家经营已久的地盘，秀吉想要插一手都不容易；况且谁不缺粮食？要是有人眼红，大不了转手倒卖一下，谁要是想坏事，那得罪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松浦亲光决心已定，对于西笑承兑老和尚是看都不看，冲着王子晋一躬身，板着脸道：“话虽如此说，不过毕竟是非常时期，在下肩负主公交付的奉行所重责，不敢有所懈怠，这几个人，在下还是要带回去细细问个清楚的。不过尊使可以放心，如果只是本分商人，松浦家自当保护他们在平户港贸易的权利，以及人身的安全。无关人士，别想找他们的麻烦。”

　　　　王子晋心花怒放，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到底钱能通神，你老和尚无非是手没有这么长，捞不到这一份罢了，否则你也会伸手吧？总之有了松浦亲光在，西笑承兑是暂时没法可想了，就算他能从秀吉那里得到支援，这消息传递来回也得一天一夜的功夫。有那时间，自己早就和松浦亲光达成暗地交易，把人都捞出来了吧？

　　　　西笑承兑对着松浦亲光吹胡子瞪眼都没办法，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他！老和尚也不是傻子，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那里一搭一唱，里面的道道还能听不出来？关键是听出来他也没办法可想，这战国时代刚刚终结，地方的离心倾向还是很强烈的，又没什么详细的法禁可以约束此种行为，老和尚的身份只是个外交僧，好像松浦家武士这种，不理他就不理了，他也没什么法子可想。

　　　　只得急速派人去通知秀吉大人，以他的名义来要人吧！西笑承兑下了决心，这边也懒得和王子晋蘑菇了，当即告辞。可这会王子晋就不能放过他了，情知接下来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时间竞赛，怎能不使绊子？

　　　　他一把拉住西笑承兑，笑道：“时日紧迫，我等都是肩负使命的，这眼下就要收拾出港回国，烦请大师将太阁殿的手书出示给本地奉行，方便我们找船出港。”

　　　　西笑承兑想不答应也不行，王子晋拉住不放啊！老和尚少说也是奔七十的人了，这身子骨和年轻人没法比，哪怕王子晋没练过功夫，抓住他还是没问题的。这会也不是王子晋一个人说话了，对于尽快离开日本这一点，沈惟敬等人都是心有戚戚焉，看这架势，如果再待下去，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早走早好，夜长梦多！

　　　　西笑承兑想想也罢，就把手书给了你们又如何？眼下这边的船只都被征用了，整个港区都看不到能过海的船，只要自己这边派人去暗中警告一下，谁敢带明国使团过海？只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等到太阁殿那边新的命令到了，取得本地奉行所的支持，那时可就是自己说话算数的时候了！

　　　　当下就是交接诸事，告诉当地奉行松浦亲光，明国使节已经完成了使命，带着秀吉大人给明国的回信，马上要回国了，你们可以帮着安排回国的船只。西笑承兑也想得很好，你不是想要和明国使节商议粮食买卖的事吗？那总不能就这么把人给放走了罢！

　　　　诸事完毕，西笑承兑惦记着给秀吉求援，急匆匆就走了。王子晋不慌不忙，送走了西笑等人，转身就把松浦亲光给请了进去。沈惟敬等人已经没有心思来管他了，这百多号人要上船回国，多少事情要张罗？只有指望王子晋舌灿莲花，把这个日本武士给摆平罢！

　　　　王子晋倒也胆大，进了使馆，居然把刚才被松浦抓住的刘阿三拉了出来，让他先给松浦亲光请罪，刘阿三这会也顾不上后悔和奋勇献身了，王子晋怎么说，那就配合着来吧，当即连着刚才那三人的份一同向松浦亲光施礼，又将三人的身份说了一回。

　　　　这回都坦白了，原来这三人确实是云楼在当地的暗桩，要说云楼原本就是倭寇余孽，跟这些中国流落到异乡的人本是同病相怜，因此拉拢起来也不为难，他们都是在当地为云楼的贸易服务的。这一次云楼想要发战争财搞粮食买卖，当地的线就得重新理起来，所以刘阿三趁着王子晋等人前往名护屋城公干，守卫较为松懈的时候，就夤夜越出使馆到港区，找这几个人接头，商议粮食买卖该怎么搞的问题，顺便安排好使团回国的船只，也是有备无患，谁知就被松浦亲光的人给捉了个正着。

　　　　松浦亲光这回脸也不那么难看了，王子晋的态度这么端正，显然是很有意愿大家做成这笔买卖的，当下便挥手揭过，道：“尊使放心，那几个既然都是本分商人，我国如今也是缺粮的时候，少不得要他们出力，这件事就先这么算了。只不知尊使这粮食买卖，是想怎么个搞法？是和我国中哪间米店接洽？”

　　　　在日本的粮食贸易网络是极为发达的，战国时代大家都打仗，需要的物资很多，偏偏国内出产就没那么多了，粮食贸易是其中最大宗的买卖，再加上其战略意义，各方势力对于粮食买卖都极为重视，所以轻易不敢对这个行当横加干涉。可以说，如果王子晋这边真的和某个大米行勾搭好了，松浦亲光也不敢横施暴力，只能是想办法分一杯羹。

　　　　不过王子晋现在是用得着松浦家的时候，也不计较那么多，当即笑道：“这不是还没接上头，就被亲光阁下发现了么？亲光阁下，是否也有兴致，大家一起玩一把？我看贵国眼下的行市，对于粮食还是很需要的呐！”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天没事，西笑承兑一直派人盯着平户港的奉行所，和明国使团所在的使馆，除了明国使团中人忙前忙后打点行装准备启程回国之外，别无任何异状，那三个人也还是在奉行所被关押着，不曾放出来。

　　　　西笑承兑这才稍稍放心，第三天一大早，来自名护屋城的新命令赶到，随之而来的竟是秀吉身边最得力的人石田三成，外加旗本武士上百人，当真是杀气腾腾！哪知迎接他们的，却是个空荡荡的使馆，内中除了两三个大众脸留守人员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重要人员。

　　　　明国使团，竟然是乘夜上船溜走了！

　　　　西笑承兑和石田三成都是脸色铁青，也不能把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员怎么样，再冲到奉行所时，松浦亲光本人是避而不见，说是回松浦城去述职了，那几个被捉的明国人则已经放了，据说是交了一大笔保金。

　　　　“放了？！”西笑承兑险些被背过气去，亏得老和尚养气功夫还是不错，没因此落下什么毛病来。石田三成也是一脸晦气，看这架势也知道，对手做得干净利落，别说这几个人可能已经上船离开日本了，就算是还在这平户港区内，自己得不到当地奉行所的支持，又能从哪里下手！

　　　　“可恶！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以将那明国使节王子晋背后的组织给挖出来，就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放过了！”发火归发火，石田三成也明白，这可真不是什么蝇头小利，所谓情报组织云云，除了曾经听过王子晋吹牛皮的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还是不在乎的；相比之下，一条稳定大量的粮食买卖渠道，对于多半有家人好友出征朝鲜的日本留守人员来说，当真不是区区金钱所能代替的！

　　　　这就是现实，丰臣秀吉在织田信长死后崛起，一举完成了全国的统一，可事实上也只是个形式而已，短短十年之中，他哪里有时间来慢慢巩固自己的统治？这个时候的石田三成，也只是隐隐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已，却不会想到，就在不到十年之后，因为秀吉的突然身死，这个隐患爆发出来，会将他烧得粉身碎骨！

　　　　可是石田三成和西笑承兑有个问题想不通，就算松浦家出于粮食买卖考虑，放了那几个明国人，又给使团的离去开了绿灯，可这船是哪里来的呢？要知道西笑承兑在等石田三成到来的这一天一夜之中，可不是闲着啥事都没干，他真的派关盛信等人手下的武士，到平户港那些船只上挨个打过招呼了，这种情况下还敢顶风作案的，到底是谁？

　　　　这事可就又是一条线索了，于是西笑老和尚和石田三成小和尚一起到港区去调查，这一查更加傻眼，昨天港区里有多少船，今天还是有多少船，一条不多一条不少！这可就怪了，难不成明国使节根本就没离开日本？或者他们是钻地飞天跑了？

　　　　此时的平户港外海上，王子晋正迎着朝阳惬意地伸着懒腰。这一段时间的出使，劳心劳力奔波往返，又是各种紧张局势，可把他累坏了。如今他所乘坐的，是云楼的海船，正是通过那几个平户地头蛇大明人的联络，才得以接上头，将他们及时从日本的国土上接了出来。只有在这自己人的船上，王子晋才真正放松了一下。

　　　　使团的其他人也都差不多，这段时间实在有够紧张，好容易上船能回国了，这船看样子又是使团副使弄来的，那还不倒头大睡？

　　　　王子晋吹了一回海风，看看船的方向，再对照一下升起的朝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船正在由东北向西南方向行驶，太阳是从后方升起的！这么开下去，要开到哪里？

　　　　在这片海域，王子晋好歹还是有点地理概念，大航海还没玩过么？从这走，如果太阳是从左舷侧后升起，那跑的多半是泉州和杭州方向啊！虽说杭州有李华梅提督，还有许多剧情要跑，泉州的货物在日本也很好卖，可是，眼下不是大航海好不好？有正事要干啊！

　　　　他赶紧跑到舵台上，沈嘉旺正在那里掌舵，看到王子晋上来了，就是咧嘴一笑，把舵轮交给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