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陈启的口气,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正要开口告辞,却听陈止止住陈启之言,然后对自己说道:“王先生的名声我也曾听闻,能请来先生做我陈家西宾,实乃荣幸。”
王建不好发作了,只是皱眉道:“陈公子,你如此礼遇在下,我也不得不把话说清楚,贵族蒙学社的几个顽童,实在无法管束,关他们自己不学也就罢了,还跑到正堂来扰乱,这些陈启也是亲眼所见。”
陈止问了陈启,后者点头承认,却有话要说。
不等陈启出声,王建就继续道:“陈启又说那些孩童都是族中血亲,不许惩戒,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过去在其他宗族为讲席,也有些名声,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不让惩戒,那你们陈家的这个西宾,我是当不了了,省得平白坏了名声。”
实际上,陈家去请王建,他自是心动的,过去他为大族塾师,可那些大族都是普通宗族,不是世代官宦的士族,陈家再怎么衰弱,也是实打实的世家,给的米粮钱也足,所以王建毫不犹豫的就应下来了。
但来了之后才发现,情况和想的不一样,士族子弟着实不好对付,一个一个不能说无法无天,至少没多少顾忌。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还有陈启的态度。
按着这位陈家人的说法,族学中的都是陈族未来,不容有损,连戒尺都不许用,更不要说其他惩戒手段了,打不得、骂不得。
陈家原来的西席是个老学究,学了黄老无为的学问,不管风吹雨打、顽童聒噪,都过来将东西讲一遍,然后转身就走,不问其他,深得无为之意,可王建不同,他察举不成,可有些追求,想教出几个成才弟子,证明自己的才学,所以忍受不了这样的课堂环境。
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王建就要顺势告辞,这一走自然也就是离开陈家,不会执教了。
陈止却听得眉头皱起。
“陈家族学,已经衰败到了这等地步?”接着他脸上泛起一丝尴尬之色,原来是回忆中,自己的前身小时也是族学一霸,属于带头捣乱的那种,正是王建嘴里的顽童一员。
想了想,他还是打算替陈家留住王建,一来是这人的名声不是白来的,教学经验丰富,有他在族学为教,肯定有好处的。
这第二个么,就是王建一旦辞了西宾的差事,传出去影响不好。
只是,事情的症结所在,其实是顽童问题。
“这个问题,正好让我试验一番,铜钱也该补充点光晕了。”陈止想着,不等王建再次开口,就笑道:“王先生,你的顾虑我知道了,不过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孩童爱玩乃是天性,也不等于顽劣,希望先生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番话说下来,王建纵然还想拒绝,总不好落了陈止的颜面,毕竟陈止的名声摆在那,来到之后对自己处处礼遇,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可陈家的这个情况确实不利。
想了想,王建只得道:“我其实是不想拖延,按说这大族西宾的名头,就值得我多待几日,可学童年幼,更不可耽搁,拖延下去,他们没人讲学,就是损失,若能将顽童另迁别处,我自当任教,如若不然的话,真的只能请贵府另请高明了。”
陈止听了点点头,也有些好奇了。
“到底是何等顽童,能将这王建逼到如此地步?”
这样想着,他小声的询问陈启:“王塾师的事,跟府中说过么?”
“跟府里说过了,但府里的意思,是让咱自己看着办。”陈启脸露苦笑。
陈止又问起:“王塾师口中的顽童,到底怎么回事?”
陈启的苦笑更浓了:“开蒙堂如今不过七个孩童,为首的乃是大老爷的孙子,还有其他几位小少爷,实在是敢得罪。”
敢情是陈止下一辈的小子,带头的居然是陈迟的孙子。
陈迟有三子,长子陈须,次子陈顺,幺子陈倾,其中陈须、陈顺都已成家,算算年龄,他们两人的孩子,正好该在族学中开蒙,这样的身份,难怪会有恃无恐,更不会有人敢管。
“陈家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下一代估计更惨。”
想到这,陈止也不绕弯了,向王建提议道:“这样吧,若先生不嫌弃,不妨由我来给几个顽童讲讲道理,让他们收收心,日过还是说不通,先生要走,我绝对不拦!”
王建以为陈止会提出何等建议,听到这不由摇头,反而劝起陈止来:“陈公子,我不是不信你的才学,你与江东陆映的事,彭城哪个不知?可这开蒙童子、教化顽童的事,和论道不同,有诸多难点,孩童心志不全,善恶不明,光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况且名声难得,公子正是蓄势的时候,岂能因小失大?”他感激陈止的礼遇,说了肺腑之言,但言下之意,也是不看好陈止能管教得了那些顽童。
陈止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又劝学茶,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因此坚持己见,王建见劝不了他,最后只能叹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后,顽童能略有改观,那就证明陈公子的言传有用,我就留下来,那也无妨。”
“如此,多谢先生了。”陈止拱手致谢,跟着王建就要告辞,他今日已经宣布休学,学生都不在,所以有什么事都要等到明天。
不过,陈止却知道,那几个开蒙的小子,如今都还在陈庄玩耍,要等到傍晚才有人接他们回府,于是吩咐了陈启,让他将几个小子都召集起来,先在开蒙堂等候,自己则去送王建离开。
陈启依令而行,陈止则送着王建离开了村寨,他们并不知道,这边前脚刚走,那后面就有陈边、陈罗、陈华等人抵达陈庄。
送行几步,来到一座旧庙边上,王建就道:“送到这陈侯庙就可以了,公子请回吧,我还有一言提醒,蒙学不比其他,孩童不知厉害,公子身份特殊,如若可以,不妨教以棍棒,或许能有奇效。”
不听话就揍!
王建陷于身份不能动手,可陈止揍起来,陈家该无话可说了吧?
实际上,王建对那几个顽童,也是恼怒的很,早就有教训之心了,既然陈止要出头,他也不介意借陈止的手,出出气。
“在下记得了。”陈止笑着应下,可心里早就不再这个上面了,而是被王建前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等王建一走,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那座旧庙上。
“这就是陈侯庙?”
看着眼前这座颇为古朴的建筑,陈止心绪复杂。
本来,在得到铜钱的时候,就有陈侯庙的幻想,让他决定过来探查,但事情不少,加上他心头还有一点顾忌,并未成行,没想到会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问辅叔的时候,就说此庙距离贵静书院和陈家族学不远,能碰上也不算意外,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想着想着,他迈开步子,朝着庙中走去,一进其中,顿时就有一股腐旧气息扑面而来,地上也满是灰尘。
“看来是很久没人来了。”
见此情景,陈止的心里一阵复杂,他缓缓前行,一抬头,目光穿过层层旧幢,在神案上看到了一个泥塑雕像。
这泥塑雕像也布满了灰尘,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模样,身前的香坛中,还插着三根半截香。
“陈侯么……”
陈止见此情景,神情更是复杂,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最后不得不摇头叹息。
“可惜,前世已去,从今往后,想来与我也没什么联系了,就是不知道,那枚铜钱到底有什么玄机,为何会让我生出陈侯庙的虚影,莫非不是指的此处?”
这边念头刚落,就有一阵疾风吹来,吹起泥塑雕像前面的垂帘,令陈止脖子后面一寒,紧接着那三根半截香猛然燃起,层层香火,袅袅青烟,瞬间飘荡,朝着陈止汇聚过去!
“嗯?”
陈止见状一惊,当并未慌乱,而是脚步平稳的迅速后退,只是那青烟来的太快,转眼将他环绕,紧接着一阵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仿佛无数人齐声出言——
“今有陈氏受封称侯者,错乱历史,逆天改势,令神州黎民有百年安宁,使未来绝学断绝不存,生灵虽太平,人文却湮灭,尔若不继未来之绝学,历史长河归位之期,便是华夏绝嗣之日,仅七年又三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你就做个弟子吧()
随着宏大之音落下,陈止眼前一阵恍惚,看到了诸多一闪而过的虚幻片段,却是金戈铁马、哭嚎哀鸣,血雨腥风、人间地狱。
场景一闪而过,却让陈止眼皮子直跳。
他隐隐猜到了,那些景象的来源。
“这应该就是历史原本的模样了,当真人间惨剧、华夏浩劫……”
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神,陈止的手指凌空敲动,思索起来。
“刚才那个声音,提及历史长河归位,还说仅有七年零三天,莫非是说,再过七年零三天,历史就会恢复原样,或者更糟?再过七年,按照原本的历史计算,约莫是东晋立国的日子。”
那个声音所言真假,陈止并无怀疑,原因很简单,这幻觉景象,绝非正常之景,加上签筒、铜钱都随之震动,这两件事物的威力,陈止可是亲身体验过的,有这么多前提存在,容不得他不相信。
“抽签都有副作用,带来种种恶果,那么改变了历史,副作用一旦反噬,带来更为惊人的后果,并非不可能。不过,明明是太平之世,为何会说绝学断绝?这个绝学指的什么?难道是说,由于历史变化了,原本历史上的朝代没了,社会环境变迁之后,该有的学说和思想,因此无法诞生了?”
陈止摇了摇头,感觉一阵头大,但隐隐有了猜测。
“按照新汉的局面发展下去,未来一样会有璀璨的文明和文化,不见得就弱于过去,这不见得是坏事,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胡风再临,重现黑暗,可就真是祸事了。”
如果历史进行修正,必然是不分好恶的,历史关注的不会是原本的文化好,还是新发展出来的好,只会在意原本该有的没了,既然本来有的,现在没了,那就是断绝了。
“新汉自行发展,原本的绝学加入进去,可以给这个时代增色,不会代替新汉的道路,所以这件事真正的关键,就是避免五胡再现,不过,要怎么做,才算是继未来之绝学?”
历史一变,环境变迁,可能有些原本的无名之人崛起,有些名士沉寂,甚至有些青史留名之人干脆没有出生,造成蝴蝶效应;况且境况一变,有些学说思想,或许不适合新的局面,这可不是一拍脑袋,随便拿出个什么诗词文章,就能说是绝学的。
后世唐朝,因骈文发展到了内容空洞、僵化的地步,于是有了古文运动,可如果现在打出这个旗号,写出那时候的惊世文章,也不见得就能名传世间。
疑问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而后就有一段信息,顺着袅袅青烟,传入陈止心中——
“收徒一人,可推后十日;继一绝学,可以推后一年。”之后,便再无信息。
收徒?继绝学?
“收徒,无须多言,可那绝学是怎么定义的?是不是抄一篇名传千古的文章,就是绝学了?如果是这样,只要大抄特抄一番,岂非能一口气加个几十上百年?从签筒的表现来看,我不信会有这么好的事。再说了,不说我能不能记住这么多,光是那数量,让我一个人来重现,就是一天写到晚,写到寿终正寝,又能写多少?而且,这个绝学,指的只是学问、文章?”
抽一根签,还得小心副作用,陈止只是随便一想,就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历史环境不同,思想和观念也就不同,一二文章未必就能带来改观,也许我该换个角度思考……”
陈止忽然眼中一亮。
“历史不会自己出手,要通过当世势力来达成目标,如果提前将祸乱中土的势力消弭,是不是黑暗重临的日期也会延迟,乃至消失?另外,一个家族尚且可以靠着教育延续繁盛,何况是一个国家,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时代,但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杰支撑,就可以屹立不倒……”
想着想着,他又看了泥塑雕像一眼,见燃香熄灭,一切恢复如常,知道在这得不到什么信息了,于是轻轻摇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庙。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很快陈止就有了决定。
“事情要先易后难,绝学的问题,以后慢慢参悟,周边有威胁的势力,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也操心不过来,眼前能做的就只有收徒可选,正好要给孩童开蒙,又有劝学茶在手,是个不错的开端。”
这么想着,他不由加快脚步,等来回到陈家族学的地方,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孩童吵闹、欢笑的声音。
“看来陈启把人都叫过来了。”
只是,等他走进门去,看到的却是几道意外的身影,却是陈边、陈罗,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
这青年衣着华贵,一见陈止进门,就露出笑容,迎了过来,似乎颇为热情,只是他嘴里的话,却让陈止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陈止是吧,久闻大名,你这人还真有意思,知道我来了,就跑到族学这里,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没想到是要开蒙童子,这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能错过,正要看看你这彭城第一才子的教化之能。”
敌意很大。
陈止觉得莫名其妙,他与此人素未谋面,怎么一见面,他就是这么一副火药味?登时心中不喜,加上他还记挂着七年之事,根本不愿和此人纠缠。
陈止索性不理会此人,转而看向陈边、陈罗,问道:“二叔、八弟,这位是?”
“七哥,这位是下邳陈家的陈华,我们这次过来是因为……”陈罗瞪了陈华一眼,来到陈止跟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现在在陈府,陈华就说要来族学,可肯定不能立刻动身,也不可能一群人同来,最后磨蹭磨蹭,就由陈边和陈罗陪同了,陈边是有心拉关系,而陈罗则是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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