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这后面的话,马上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归根结底,是你们掌握的人口、人力,实在有些超出局面,”几次转折,陈止终于将话带入正题,“所以此战之后,我希望各家能将名下土地的多寡,以及到底挂靠了多少部曲、附属,都详细交代清楚,这籍贯所属都讲明白,防止有奸人混入其中,关键时刻又要和敌人里应外合,到时候连累的可是诸位!”
整个公堂,连同公堂之外围观的众人,一个个听到这里,明白其中意味的,都是一时失声。
“好……好大的胃口!”
蓦地,在人群中观望的陆建,终于忍不住低声感叹起来。
边上,罗央却有些疑惑,看着身边感慨的几人,忍不住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么?听陈太守的意思,不过也就是考察人口,这每年上计不都在做么?”
张景生也在感慨,闻言又低声解释道:“每年上计,朝廷通查的,不过是大概的情况,是了解政绩的,但陈太守这话,在此时说出来,当然不是要了解大概,而是要彻底掌握这些世家麾下的土地情况,以及附属的那些佃户细则,等于是把这些大族的老底都给扒开了,稍微派出人手,那又地契的田地不好说,但那些个佃户八成都会被掌控在手上!”
这么一说,罗央也明白过来,紧跟着就是色变,猛然想起了一些事来:“是了,听说南边有蛮荒之国要归附我大汉,第一步就是献表称臣,将自家的人口、户籍都造册登记,让天朝得知,从而让朝廷掌握命脉,听你们这一说,今日之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王快亦摇头轻叹:“世家势大,在人与地,占地越多,钱财越盛,而这地也要由人耕作,世家的一大权柄则是统领家族名下的旁庶、部曲,靠着众多附属,其家族之令往往比官府之令还要好用,所以连太守这样的牧民之官,来到地方也得和世家合作、妥协,才能坐稳地方啊,但陈太守不一样,来了没多久,就搞倒了一个大族,现在更要借势,将这些大族的人口摸清楚,这就是为下一步渗透做准备啊。”
罗央低语道:“这位太守还真是挑时候,但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强敌刚刚被击退,其威势在代郡一时无两,加上处理了诸多所谓内贼,更是借故不追究其他从者,恐怕这几个世家,但凡露出一点不愿意配合的意思,那朱留等人的事,就都要被追究起来!”
张景生看着堂中,诸多世家之人脸上纠结、复杂的表情,看出有的人在庆幸,不用因为刘框被连累,有的人则是满脸担忧,显是看出了陈止的用意,知道这人口户籍一拿出来,后患无穷。
“一令出,有人欢喜,恨不能立刻付诸于行动,以保性命,有的担忧,虽心有不甘却不敢拒绝,这是真真正正的恩威发乎于身,掌生杀权柄,我过去读史,也只有那些掌握一方、割据实地的霸主、枭雄,才能有这般能耐,代表着的,往往是一地的绝对掌控!”
心中感慨,张景生回想自己从来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在代郡经历的种种,就越发有感慨之心。
“这位陈太守,来到这里不足一年,莫非就要彻底掌控地方?不对,这不是单纯的掌控了,其他太守纵然手腕高绝,到了地方也要花费些须时日,与地方世家博弈,双方最后形成平衡,太守之令能贯彻一郡,这才是掌控之意,但陈太守现在是要在整个代郡说一不二,一个命令下达,连世家都无法阻止,只能领命履行,这是何等威势!”
他这边想着,旁边的陆建却突然摇摇头,说道:“不明白啊,实在是不明白。”
张景生便问道:“陆兄有何事不明白?”
陆建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不明白,这位太守到底是怎么赢得的胜利,这一路走来,看城中兵卒情况,似乎都没有多少伤亡,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敌军恐怕都不足以冲到城墙边上,怎么就速败了,连主将都被擒拿过来!而且,陈太守的目的又是什么,只看他现在的处置,虽然公允,但隐隐针对那位幽州之主,莫非真打算与之抗衡?底气何来?毕竟代郡只是幽州下面的一郡,人口也不算多,根本无法和燕郡、范阳郡相比,怎么看,他的胜算都不大。”
“这就不是我等能明白的了,”张景生说着,又朝公堂里面看了过去,“但话说回来,当下这种局面,也由不得太守选择了吧。”
王快见着周围有人注意到自己等人,想要靠过来倾听,赶紧打断道:“先别说这些了,如今战事既退,想必咱们的事,马上就要有着落了,那通典……”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有兵卒匆匆奔来,挤开人群,直接来到大堂。
众人一看这人的样子,不由一愣。
此人虽是兵卒打扮,但身上多有泥泞,一看就是长途跋涉,只是此时连段文鸯都被抓住了,又有什么军情,值得他快马加鞭的赶来?
这兵卒来到堂中,看到满堂之人,却不开口,迟疑了一下,想要走到陈止边上,却被冉瞻拦住了,冉瞻回头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轻轻点头,这才退开。
那兵卒来到陈止身边,低语了一句之后,陈止的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随即便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这事了,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那兵卒过来传递了,可是一个对代郡来说,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消息,本以为这话一说,纵然是这位太守,也免不了惊惧,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风轻云淡,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最后他忍不住想提醒一句。
陈止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无妨,无妨,无需担心,这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他的话带有一种奇特的韵律,那兵卒听了之后,混乱的念头被梳理下来,随后就下意识的躬身领命,顺势退去。
不过,此人来的突然,又跑到陈止身边低语传信,明显的不合常理。
更不要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乃是一场大胜过后,威严肃穆的公堂,审讯和审判的是那些战败者与内奸,这种场合别说一个兵卒,就算是朝廷的官吏,没有特殊的底气,也不敢贸然就闯进来,结果这个兵卒不光来了,还能得陈止几句安抚。
再联想到此人前前后后的表现,更说明情况不对。
不要说公堂上的宿老和世家头领,就连那门外的张景生等人,都意识到这个突然到来的消息,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看着这些人的样子,陈止却笑了起来,他会让一挥衣袖,说道:“好了,如今围城解除,贼人皆有其归,诸君疲惫半日,心力交瘁,还是回去修养吧。”
这就是要散会了。
但就在众人犹豫着,已经有人要离去的时候,陈止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明日处刑皆会如期,到时候我希望能见到诸君一个不差的抵达现场,否则的话……”
第六百三十二章 赶紧去交投名状()
“这到底是何物造成的?莫非真是那些胡人口中的妖术?”
代县城外,唐典正与两人同行,这两人中的一个,是他在族中的兄弟辈,另外一个,则是下一辈中的佼佼者,唐资。
在三人之外的不远处,跟着不少孔武有力的大汉,都是唐家的护卫,虽说敌军退了,但依旧还有零散贼兵,他们这些人当然要做好防备工作。
在公堂审判结束之后,唐家诸人归于其宅,还没过盏茶时间,唐典带着人手直奔城外战场,仔仔细细的探查起来。
徘徊在城外的大地上,三人正在感慨。
在他们周围,能看到不少被烧焦的土地,荒草散去,显露出一片漆黑。
此时,距离那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城战,不过只是过去了半天时间。
半天时间,对于一个人而言,也不过就是一个瞌睡的功夫,而对于一场战役来说,却足以决定生死成败。
当然,如果这场战役是攻城战的话,那情况就又不同了。
“攻城征伐,最是残酷,动辄就是死伤过半,无论是守城之人,又或者是攻城之辈,都要承受巨大的损失。”看着看着,唐资忽然说了起来。
唐典点点头,随后眉头一皱,打了一个手势,三人与诸多护卫便一同朝着远方一大片漆黑的土地走了过去。
一边走,唐典一边对唐资说道:“你过去行商,不是也碰到过战乱攻城的时候么,现在听你感慨,似乎今日这代县之战,果然有许多异样之处么?其实今日在公堂之上,我等就觉得这时间实在是太快了,有些不合常理!连几位长者都满脸诧异,以至于进退失据。”
“岂止是不合常理,简直是让人难以理解了。”唐资苦笑着摇摇头,“我过去行商,碰到过战乱,但都是尽量避开,而且这战乱多数是集中在塞外草原之上,也就是最近几年,我大汉的河北之地有所混乱,我也曾经在冀州经历过一次贼军攻城。”
说话间,几个人越发接近那一大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唐典则问道:“那次攻城持续了多久?”
唐资苦笑一声,说道:“那次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的结果是攻城的一方,因为损失太大、折损的人马已经入不敷出了。”
唐典停下脚步,转脸看着唐资,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这件事,当时攻城的是流民军,他们的首领好像是叫做王弥,这人同样出身世家,自小弓马娴熟,更读过书,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这人。”
唐资点点头道:“不错,那王弥颇为知兵,过去更是在冀州一代有莫大名望,诸多贼军匪寇都尊他为大将军,纵横无忌,而且他深知流民军的不足,因此是用的偷袭之法。”
“偷袭之法?”唐典的表情有些诧异,随后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那和今日代县的局面,倒是很像,同样也是偷袭,同样也是失败,但他们却持续了一日一夜。”
忽的,他眼神一动,想到一件事来:“差点忘了,你刚才提到王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什么事,现在终于想起来。”
唐资依旧还是苦笑,随后说道:“不错,这王弥便是死在咱们的那位太守手上,这些事,在先前太守上任前,家族特地交代过,让我们了解太守生平。”
“是啊,”唐典忽然感慨起来,“这历任太守过来,家族都要有所准备,了解好恶,也好投其所好,又或者有所拿捏,如今那位太守来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是当时我看其生平,自从一鸣惊人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时间就有诸多事迹,更有著作,名扬各处,就是那王弥,都说是被他给说死的、骂死得,引为奇闻!连通后来那位匈奴王刘渊,据说也是被这位太守隔空气死,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唐资摇摇头道:“但当时家族还是有所轻视,并没有真正予以重视,否则又怎么会有眼下这种被动的局面?”
这次轮到唐典苦笑了,他说道:“不是家族轻视,而是依照惯例,这太守毕竟是流官,给予重视也就是了,毕竟没过几年就有一位太守过来,过几年就走,这要给予多大的重视?又有谁能辽代,这次来的主,会是如此气象?”
听得这话,唐资不由点头,叹息道:“是啊,便是现在,我一样如在梦中,当今这位太守,是怎么高估,最后都要失算,这么一想,我等最初的轻视,又不算什么了。”
说着说着,他们同时低下头,看着脚下这一大片焦黑的土地,感受着泥土中残存的一点温度,一个个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这便是天火留下来的么?”唐典说着蹲下身子,用手沾了一点泥土,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眉头就皱了起来,“里面有油膏的味道,还有一股古怪气味,咳咳……”
说着,他忽然咳嗽起来,身子微微一晃,边上的唐资眼疾手快,赶紧过去搀扶。
唐典摆摆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说道:“看来这东西未必就是天火,也大概不是传闻中的妖术,很有可能是某种炼丹之法所造之物,靠着那城墙上的器械投射出来,那器械叫做单梢砲吧?”
说话间,几人同时转头,目光远望,事先落在那城墙之上。
城墙头上,一台台高高耸立的架子清晰可见,正是那十几台单梢砲。
唐资边看边道:“传闻之中,就是靠着这利器,因天火而落,将冲锋而来的敌军,一下子击退,烧死了大半,逼得那段文鸯不得不落荒而逃,但他也被天火追上,最后落得一个被生擒活捉的下场。”
“这火既然不是天火,街头巷尾的传闻,当然也不能为真。”唐典摇摇头,随后压低声音,“若是真如传闻所受,大伴兵马被烧死,那这里早就尸横遍野了,但你我来时候,也见到那正在清理尸身的车马,虽然人数不少,但也远远不能说多,否则的话,按着常理,战场必定封锁,以那位太守的作风,也不该放任自流,但能让咱们过来,无疑就说明真的被那单梢砲大败的人不多。”
“不错,这里还有许多铁蒺藜,按理说也不该允许咱们过来的,估计那位太守也想让咱们看一看,这边的情形,再震慑一番,”唐资点点头,正想要说什么,但忽然面色一变,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捂住了嘴,急切说道:“虽是不多,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了。”
唐典顺势看了过去,却见唐资忽然踩到了一团血肉,这肚子里也不由一阵翻滚,随即点头同意,并勉强说道:“反正这事都确定了,确实是大胜,而且也知道传闻中的天火,并不是无中生有,那单梢砲的大名,想必很快就会传扬四方了吧,咱们先回去禀报家中。”
说话间,几人便掉头朝城门行去。
其实不只是唐家的人,其他几大家族,现在都派出了人过来探查消息,光是唐典他们就在这里碰到了其他几家的熟人,不过因为战场的特殊性,他们终究不会停留太长时间,要么是忍受不了环境,要么就是被过来维持秩序的兵卒驱赶、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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