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低首而立,口中说道:“布办事不利,请恩主责罚。”然后就垂手不语。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充斥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沉重气氛。
渐渐地,王布的额头上流下冷汗。
“好了,惩罚你有什么用?”终于,张应摆摆手,让王布抬起头来,“给陈家送礼的人,我已派出去了,你也知道的,陈老儿这几日在朝中上下串联,以进为退,倒是将太仆位置坐稳了,马政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但我不会因此放弃,所以要先麻痹他们,至于那陈家子么……”
他抬头看着王布,说道:“你也算和他交手几次了,依你来看,要如何应对?”
王布沉吟片刻,这才说道:“陈止此人,高深莫测,行事谨慎,是以难有把柄予人,又善于隐忍,明明有着诸多才华,偏偏隐忍不发,直到最后时刻才会透露一二,这也和此人的发迹相似,他本伪装成纨绔子弟,因意外而崭露头角,随后一发不可收拾,是以旁人难以预料,他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张应露出意外之色,眯起眼睛说道:“哦?你对这个陈止的评价,是相当的高了!”他的这个下属,可不轻易夸人。
“实是先后几次,被他以匪夷所思之能度过,是以心有感慨。”王布说话的时候,心底还浮现出心有余悸之感,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这么说来,是不能再将此人列为对手了,”张应也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不如就先不去找这个陈止的麻烦了,反正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就算才华和手段再高,也无法一步登天,所以无损大局,关键还是陈永,既然陈止不能作为缺口,就得寻找其他机会了,毕竟从诸多风声来看,这一两年内,当有大事,不可分心他顾。”
王布却摇头道:“正因如此,才不能让陈止这等变数留下,以免节外生枝。”
张应眉头一皱,跟着就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何方法?按你的说法,陈止此人行事谨慎,又高深莫测,隐忍诸多,皇上还颇为看重他,加上其人才干,总不能在这般时候,调动我张家势力,全力围剿一个起家官吧,先不说丢不丢人,根本就不值得,而且还未必能成,毕竟还有陈永那老儿挡着,赵家和诸葛家也倾向此人,难以从政局层面构陷,因此这人,简直无从下手啊。”
王布却露出笑容,似乎早有定计,顺势就道:“不好压他,不如就让他升官!”
“嗯?”张应神色一变,明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
王布笑道:“我观陈止之行,凡事不轻动,动必有因,因则生果,无有不中,他现在一番布置,最后必定能出政绩,加上匈奴来使,又与那刘渊有关,最多半年,此人就当累功升迁,恩主不妨就顺手推舟。”
“你是说,让这陈止离开洛阳,外放为官?”张应眉头并未舒展,“但按你说法,陈止有大才干,让他离开京城,外出为政,虽不同公卿子弟之待遇,但该不会纵虎归山吧,万一他在外做大,岂非弄巧成拙?况且,他这次坏了我的事,不追究也就罢了,还要助他升官,没有这个道理。”
此时的世家子弟,但凡上品出身,少有往地方从政者,多在洛阳中枢栖身,方能尽快晋升,如那庾亮,年纪不大,却已执掌大权,就是因为这般操作。
“此乃捧杀也!”王布解释起来,“若让陈止继续留在洛阳,以此人才华、上品乡品,或许又是一个庾亮啊!相反,若将他外放为官,可以升品,却未必能增权,值此边疆不定之时,哪里是那么好做大的,亦不容易起功,恩主这般行事,还能迷惑陈永等人,示敌以弱,令他们以为恩主想要和解,从而误判形势……”
张应听到此处,缓缓点头,似有所动。
王布又道:“况且陈止远离京师,亦不需恩主再分心注意,时间一长,皇上淡忘,他也就少了依仗,而那陈太仆则减了助力,洛阳之外的升迁,除非封疆大吏,其他人哪有那么容易,以陈止的资历,哪里做得封疆?若是分至那混乱之地,那对付他的手段也多了,到时更不需恩主费心,吩咐一二人等,就可对付。”
话至此处,王布见张应面露沉思之色,就果断住口不言。
过了一会,张应摆摆手。
“此事虽小,但总能太便宜陈止,且观后续,你先退下,我自有思量。”
王布点点头,顺势退下,他这次的提议,还有其他缘由,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其人离去,张应沉思片刻,又回到桌边,拿起之前的那封信来,端详片刻,越看越是皱眉,最后放下,走到窗边,遥望窗外。
天色渐暗。
此时,陈永府上,却忽然又来一人。
这人一身儒服,神色从容,虽然面容只是中人之姿,但行走之间却给人一种卓雅之感。
“杨君,这边走。”
给他引路的,乃是陈府大管事。
这位大管事是陈永心腹,跟随陈永有些年头了,二人名为主仆,实有朋友之谊,陈家的一些小辈,对他亦要表示尊重,但在这个儒服男子的面前,大管事却展露出谨慎和卑微的一面。
儒服男子且行且观,不时点头道:“早就听闻陈太仆之名,观这府邸摆设,暗合易数,果然是名不虚传。”
“杨先生好眼力,我家老爷过去招待了不少客人,能一眼就看出这院中布局的,可没有几人。”
客气的恭维了那人两句,大管事跟着就话锋一转,说道:“诸公子都在后院,杨君请随我来。”
那人点头跟上,前行了没有几步,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铮铮”之声,随后就是高山流水般的琴声流淌过来,那儒服男子神色微变,驻足倾听。
大管事见状,没有打扰,静静在旁等候,过了好一会,见儒服男子重新迈步,才又在前引路。
“这是有人弹琴,琴声悠扬,意境空灵,弹琴的是一位高士啊,不愧是太仆府上,藏龙卧虎。”儒服男子边走边说,忽然又笑了起来,“这声音,是从前路传来,看来这个弹琴的人,正好就在我等将往之处,甚好,甚好,且不要说出此人身份,待我观之。”
“尊先生之言。”大管事点点头,心中思量着,不由暗叹,知道身后这位遴选之人,怕是有些意动,他的念头不由复杂起来,“莫非到头来,此事真要落到彼陈身上?”
就在这大管事的思虑中,二人穿过长廊,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也不尽然,陈永为官多年,资历颇深,他所得官邸,也是颇为宽敞的,足有三进,内里宽敞,所谓后院,其实居中,不入家眷之地,内里也有园林布局,周围环廊,里面摆石桌石椅。
石边有亭,内有茶海一座,但此时为空。
不过,这亭内外,刺客却已聚集了不少人,皆为年轻男子,或坐或立,一个个神色肃然,显得心绪不宁。
待脚步声响起,见了大管事和儒服男子,这些人便都来了精神,更是振奋精神,力图表现出自己最为出彩的一面。
“这就是那杨公的族侄杨全了,此人名为杨公之侄,其实侍杨公如师,就是杨公济的弟子!”
以陈华为首的众多陈氏子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尤其是那陈华,更是容光焕发,心中寄托着无限希望!期盼着可以靠着这次意外之事,扭转当前的局势,重获祖父信任和家中地位!
原来,他正要向陈罗反唇相讥之时,突然来了通知,让他们去后院,也就是中院。
陈华连同还未安顿好的陈罗,都被请了过去,二人不明所以,等到了地方,看到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其他人。
算上陈华、陈罗,一共十七人,包括了陈梓和陈欢在内。
等陈华、陈罗一到,有人过来清点人数,然后,给一头雾水的他们讲解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被集合起来的众人,都是未曾婚娶、或者年岁合适的,把他们叫来的目的,则是为了给人挑选。
“杨家之势,不下于琅琊王氏,这次待嫁之女杨悠,更是杨济最宠爱的孙女,其父杨结为新任的大司农,若得此女,陈止如何能与我比?”
陈华这般想着,其实他早有婚约,亦有侍妾,但在权势面前,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只想着若能被杨氏看中,该是何等的飞黄腾达之景,毕竟陈家比起杨家,差距十分明显。
有着相似心思的不止陈华一人,其他陈氏子弟也是一样,也就是陈罗自知无望,颇为随意,还有那陈梓、陈欢,虽也是神色庄重,但更多是礼节性的,本身并不十分在意,其他人则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刚刚抵达的杨全。
杨全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于陈华身上一顿,跟着继续移动,落在陈梓身上,那眼中一亮,但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东廊尽头。
那里,正有一道身影抚琴。
第三百五十六章 遗世独立,非我可言()
陈止抚琴,早已成了陈府一景。
至少对陈家子弟而言,就是如此。
现如今,陈氏一族中为政者不少,但能入中枢的不多,入中枢又掌实权的,更是屈指可数,长留洛阳的,也就是太仆陈永,以及太乐令陈止了。
所以陈止在府中抚琴,其他人是不敢打扰的,哪怕知道今日之事非同一般,也是一般。
是以,诸陈显于人前,陈止抚琴在后,竟丝毫不受影响,那杨全人来,在路上就能听到叮咚琴声,见了抚琴之人,更觉其人特殊。
不需要人来介绍,也不需要询问他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只是一眼,杨全就能肯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最近在洛阳声名鹊起的陈止了。
不只陈止,之前目光扫过众陈,被他留意的二人,其名号,同样都在杨全心头,盖因杨全此人颇有观相之能,见微知著,见人面而应人名,才会被杨济派出,到几大卿家统观。
来此之前,杨全就对陈家诸君了解了一番,不光问了姓名,更有品性、秉性,所以一见其人之面,时间虽短,但从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能窥见端倪,是以能猜出身份
“陈梓闻名洛阳,为稳妥老成之青年,亦有才华,而那陈华名传江北,早有名士之说,师从名师,二人都是一时之选,但比起陈止来,就都大有不如了,陈止此人,崛起甚速,世人多有说是应运而行,恰逢幸事,所以青云直上,但我观其人之能,往往出人意料,宛如一口深潭,不见其底,书法、文章、丹青、音律、农事等,居然样样精通,绝非以运能释,分明是厚积薄发,是靠着过往积累,方能逞此时之快,宛如古之人杰,做楚国君之举也!”
念着这些,杨全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站在原地,似在倾听琴声,又似乎在审视众人,他的目光在众陈身上多次扫过,偶有沉吟。
除了陈梓等人之外,其他人的心就都提了起来,心弦紧绷,显出紧张和担忧。
杨家之势,他们在国都之外也是知道的,哪怕身处东边的徐州,对关中的局面依旧也有耳闻,所以想要攀附,若是能成,则可省去十年之功,一跃成为能与陈止比肩的陈家后起之秀。
最近几日,因陈止而起的风云,传遍洛阳街巷,身为同龄陈族子,他们越发患得患失。
当然,对于这些人来说,最大的对手,还是自己的亲族。
如陈华者,在挺胸站立,展现风采的同时,亦在游目四望,分析利弊。
“陈梓性子淡薄,以不争示人,陈欢性子跳脱,不喜家族约束,若是杨家择婿,这两人乃是我的大敌,但观二人之相,并无争取之意,而余子皆不可虑,唯可虑者,还是那陈止!”
想到陈止,陈华心里生出一点痛恨和敬畏,他与陈止有仇,但经历挫折、挫败,隐隐畏惧,更知陈止之能,是以心情复杂,偏偏又不愿意退让。
“陈止此时抚琴,一如往日,也是不争之态,毕竟贵客临门,当以礼相待,而陈止却依旧在东廊抚琴,话不说、礼不行,为大失敬,如何能入杨全之眼?我当趁机为之,以压其人,若能得杨家青睐,那叔祖之成见、归家之黯然,皆烟消云散也,与杨家这等上品世家相比,我陈家尚有诸多不足,可为大援,助我成事!”
一念至此,陈华上前两步,朝杨全拱手道:“早就听说杨君之名,华甚佩之,今日一见,当真是君子之度,始知闻名不如见面,去岁杨君于中秋时,那一首《咏月》更是令人一听则生念……”
陈华倒也博闻强记,现在以礼相待,笑脸奉承,说的又是杨全的得意事,那杨全心里也是舒坦,就收回目光,与之交谈起来,几句过后,两人便显亲近了。
这一幕,看得陈罗心中警兆大起,他如何猜不出陈华的打算?
“好个陈华,这阿谀奉承起来,真是不要面皮了,看他与杨家君子交谈甚欢,这可不是好事,若是让他如愿以偿,成了杨家的姑爷,那以杨家之势,此人岂非又能再起,决不可行!”
这样想着,陈罗越发焦急,不由转头,朝身后看了过去,目光落在自家七哥的身上,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学无术、纨绔粗鲁,在彭城小地或许能与世家女相好,但放到天下中心的洛阳,面对世家公卿之女,是半点都比不上的,所以除非杨家从上到下、尽数都是盲瞎遗传,否则他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
“我虽然没有机会,但我却有一才华横溢的兄长,以七哥之能,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杨家女?只是我这七哥怎的还是这般样子,陈华正自吹捧呢,结果我这兄长,却仿佛没事的人一样,还在那边抚琴,岂非要错失良机?”
越想,他越急,尤其是看到陈华之后,又有几名陈家子弟上前去,试着与杨全攀谈,气氛越发融洽,陈罗这心里就更是难受,最后索性迈开步子,就要过去打断陈止的琴声,将他拉过来,跟那杨全交谈。
但他这边刚有动作,就有一人过来,挡在前路。
陈罗定睛一看,正是刚刚才和自己相互介绍过的陈梓。
陈梓不等陈罗询问,就主动说道:“族兄不必着急,太乐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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