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日子过得如此艰难,丁老实打心眼儿里也没有要赶这书生走的意思。王屋山自古就是轩辕皇帝祭天的宝地,且这里居住的百姓大多是愚公的子孙后代,民风淳厚,人心善良,绝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
可是,令丁老实无法容忍的是,这书生心甘情愿地整日赖在床上抱病不起,也决不愿去山上的灵都观求仙姑为他疗疾瞧病。
王屋山无愧是风水宝地,时常有仙踪出没。即拿这位几年前来到灵都观内的仙姑来说,堪称是医仙下凡,妙手回春。但凡王屋山周围方圆百里的百姓得了病,只要到了灵都观来求医问药,几乎没有她治不好的。
丁老实一心打算着到灵都观内找仙姑替那书生求下一副灵丹妙药来,好尽快治好他的病,早早地打发他上路。可那书生偏偏像是赖上了丁老实一家,作死作活地就是不肯上山,这么一来,可愁坏了丁老实。
重阳节是登高拜祖的节日。丁老实这一天天刚亮就从家里出来了,他打算趁着上山拜祖的空当儿顺便到灵都观走上一趟,说什么也要求观里的那位仙姑赐下一副药来,回家后好设法哄着那书生服下
他肩头背着个空空的褡裢,闷头不响地走过村头的院场,正要拐入通往山上的小道,只听村边的官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声。
乡下人大多胆小,不愿惹事。丁老实听出战马是冲着村子的方向来的,不假思索,急忙回身紧跑几步,躲到了村头场院低矮的垛墙后面,巴望着等这一队军士打村边跑过后,再出来上山。
过了约一泡屎的功夫,丁老实听得墙外马啼声杂沓而至,想是一队骑马的军士来到了村头。
“将军,咱们已经出来三天了,再不回营的话,大将军只怕要怪罪下来了。”一个军士像是在提醒着上司。
“蒲州城破虽已多日,逆酋也大多受缚,然而,唯独那伪颖王本人尚落网在逃,至今不知所踪。不将他及早捉拿回营,恐怕后患无穷。如今蒲州东西南三面已被官军堵死,只剩下这北面横亘着一座王屋山,一时之间还无暇顾及得到。我料想,颖王多半就藏身在王屋山周围,咱们再多费上两天功夫,倘若真被咱们撞上,人人都是首功一件,也不枉做了一回跳荡。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声音听起来分外地清脆悦耳,尚带着几分稚气,丁老实心中奇怪:难道这位将军还是个尚未成人的半大娃娃?
一众军士齐声答道:“将军之言,句句在理。我等皆愿随从将军,捉拿颖王回营,立功受赏。”
只听那位年轻的将军又说道:“这处村落地处偏僻,村子里的人家倒还不多,大伙儿赶了大半夜的路,索性先到旁边的场院里休整一下,吃些干粮,再入村查访不迟。”
丁老实眼见自己在垛墙再难以躲藏下去,急切间无法可施,只得把心一横,不等军士们揪他出来,便从墙后站起身来,怯怯地冲着墙外不远处的军士们说道:“俺们今儿大早起地闹肚子,刚在这墙后蹲了个坑,可别臭着军爷们了”
率队前来搜寻颖王下落的不是别人,正是来兴儿。他如今的身份是河北、河东两道兵马行军总管傅奕麾下左军跳荡队的统领。跳荡,即所谓的敢死队,每当临阵之时,倘若列在军阵之前的马、步两军接连受挫,败下之时,便是跳荡迅猛杀出,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可是,在攻城拔寨的战役之中,跳荡发挥的作用却极其有限。因此,尽管在傅奕和柳毅、曾庆则的两面夹击、围攻之下,颖王李舒率军盘踞的蒲州城不出半月即被官军攻破,但来兴儿率领的跳荡队却自始至终只充当了预备队的角色,没怎么派上用场。
正因如此,当来兴儿无意中听到颖王逃脱不见的消息后,他来不及向顶头上司………左军兵马指挥使通禀,便率领手下的五百跳荡勇士风驰电掣地冲出了大营,急于想要抓住这最后的建功机会,活捉颖王,抢下这桩首功来。
无奈三天来,来兴儿率人几乎找遍了蒲州城四周的道路村镇,却连颖王李舒的影子都没见着。来兴儿不甘心就此收兵回营,在对战场形势重新做出分析判断之后,他认为颖王只能选择向北逃窜,方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为防备人多势大,容易使颖王及早察觉到身后仍有追兵追捕,来兴儿将五百跳荡军分成了二十个小队,自已亲率一小队人马朝着王屋山西北的方向一路追了下来。
丁老实乍然间这么一现身,倒吓了来兴儿一跳,待看清垛墙后站起的这人不过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村夫,来兴儿才暗自舒了口气,向他打听道:“老伯,请问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儿啊?最近几天可曾见过有外人到村子里来过。”
丁老实见来兴儿银盔银甲,生得好似神仙下凡一般,说起话来又格外的和气,心中便不似方才那样恐慌,乍着胆子答道:“回这位小军爷的话,俺们这座村子名叫松台村,虽然地方有点儿偏僻,但平日里打从俺们村子里过的人倒也不少。”
来兴儿身旁有名军士当即喝道:“什么小军爷!这是我们校尉大人,要称呼将军!”
来兴儿抬手制止住那名军士,盯着丁老实肩上背的褡裢问道:“这么早,老伯便要出门赶路?我等昨夜赶了一夜的路,能否请老伯行个方便,带我等到家中给口水喝?”(。)
第八十九章 叛首遭擒()
丁老实虽有心回绝,但一瞅见来兴儿身旁那几名如狼似虎的军士,吓得又把话生生咽了回去,连连点头道:“行啊,行啊,不瞒军爷们说,老头儿家里虽然没有粮食,小院儿里倒打有一口水井,井水甜着咧。頂點小說,x。”
来兴儿见丁老实一口应允了下来,很是高兴,转身吩咐手下人把守好村子两头的出口,随即翻身下马,带着其余的十几名军士跟随在丁老实身后向村子另一头丁老实的家走去。
丁老实大半辈子都是在这王屋山脚下的小山村过活,年纪虽已不小,但却没见过多大世面,且为人一向老实本分,心中藏不得事。他在来兴儿等人头前儿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家里床上还躺着个生病的落魄书生,他可不就是来兴儿要问的“外人”?遂边走边回头对来兴儿说道:“将军,你别怪老头儿我记性不好。前些天我在山上救下过一位书生,现还在我家中生病躺着,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外人’?”
来兴儿听了,精神为之一振,紧盯着问道:“书生?老伯救下的当真是位书生?”
丁老实听来兴儿问得奇怪,憨厚地呵呵一笑,答道:“我们这山沟里呀,军爷们虽不常见,读书人还有几个。那人生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的一袭蓝袍被山上的树枝挂扯得一缕一缕的,可不是个书生,还能是个什么人?”
来兴儿冲身边的军士传递了个眼神,脚下加快了脚步,朝丁老实的家中奔了过去。
丁老实的家和这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一样,说是有个小院,其实只是用篱笆在三间茅屋四周围了不大的一块地界儿,平常供一家人闲来休憩、乘凉罢了。
待一走近丁老实的家,七、八名军士不待来兴儿吩咐,当即两人一组,分列在小院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小院围得死死的。剩下的四名军士“刷”地一声拔出了长剑,护在来兴儿身前,如临大敌般冲着三间茅屋逼了过去。
丁老实见状,生怕他们吓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忙不迭地手指右边的一间茅屋,对来兴儿说道:“将军,那人在这间屋里。。。。。。”
来兴儿一边安慰丁老实,要他不要害怕,一边冲身边的军士做了个向前的手势。其中一名军士立功心切,不由分说,几步窜至右首的茅屋门前,抬起腿,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紧接着纵步冲进了屋中。
来兴儿等人紧随其后也进了那间不大的茅屋。然而,众人进了屋,只看见迎面的一张破床上胡乱堆着一团被子,却不见了丁老实所说的那位书生。
这一来,可把最后进屋的丁老实吓坏了,他唯恐那书生是来历不明的歹人,如找不见他,来兴儿等人会怪罪于他,急忙抽身出了屋,嘴里不停地嚷嚷着:“我一大早出门前还特地过这屋来瞅了一眼,他睡得还好好的呀,该不会是肚饥了,自己到处找食儿去了吧,叫我要别的屋再瞅瞅。”
几名军士听他这么一说,也都相跟着想出屋随他一同到另两间茅屋中查找。
只有来兴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用眼光冷冷地扫视着茅屋中的一切,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屋角处放置着的一口大缸上。他轻轻地拔出佩剑,嗫手嗫脚地走到缸前,一把把盖在缸沿上的木盖揭开,挺剑就要向缸中刺去。
“慢着。”果然不出来兴儿所料,缸中有人!
看他的模样,的确像是一位久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只是此时看人的目光虽然不免透露出些惊慌的神色,却仍难以遮掩他与生俱来的一份自负。
“你是什么人?见了我等,为何要躲入缸中?”
听到来兴儿这边有了响动,那几名刚刚出屋的军士也都转身折了回来,聚拢在来兴儿身边,手中举剑,对那书生怒目而视。
“唉,天要灭孤,为之奈何?”那书生仰面发出一声长叹,只用眼角的余光睨着来兴儿等几人,傲然答道,“带本王去见你们的主帅吧。”
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颖王李舒!
耳听得眼前这书生口中称孤道寡,包括来兴儿在内,小小茅屋里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愣。他们不敢相信,连日来苦苦搜寻的叛酋颖王居然会如此轻易地就做了他们的俘虏。
“你既然自称是颖王殿下,身上可带有凭证?”来兴儿唯恐这书生使诈,沉声喝问道。
“哈哈哈哈。。。。。。咳咳”书生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随即又被自己克制不住的咳嗽声给打断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手抚胸,半晌,方缓过这口气来,“要什么凭证?你们把孤送至长安大明宫中,见了当今皇上,我那位好哥哥,看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兄弟?”
几名军士都被他这莫大的口气给唬住了,心里多半已认定他就是要抓的颖王本人。唯有来兴儿久在宫苑当差,知道单凭他一面之词,无论如何是不能十分当真的,遂起了拿话探问他身份真伪的心思,冲书生抱拳一揖,说道:“末将来兴儿,见过颖王殿下。请殿下示下,您究竟想要我等解送殿下回营去见主帅呢,还是径直前往长安去晋见皇上?如无殿下明示,末将身份低微,当真是不知如何办差啦。”
来兴儿这一问看似寻常,甚至有些多余,但在那书生听来,却颇有质疑自己身份的意思包含其中:无论是哪一路官军的主帅,自应认得颖王本人,又何需入长安见皇帝才能辨别出真假呢?
那书生本就抱病在身,兼之兵败城破,走投无路之际,才想暂且藏匿在这偏僻山沟里的普通百姓家中,躲过官军的追捕,不料想仅仅过了三天,就落网成了瓮中之鳖,只是这些,还则罢了,偏偏又遇到个难缠的小校尉,自己已将身份主动亮明,他却不信,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自己。他一向以不世出之奇才自许,今日怎能忍受这小小校尉的无端羞辱,倒不如死了的好。
他怒火中烧,却苦于无处发泄,急火攻心所迫,“哇”地一声直冲着来兴儿喷出一口血来,身子随之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来兴儿侧身躲过书生朝他喷来的鲜血,上前两步扶起了书生,只见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眼见性命已危在旦夕。(。)
第九十章 灵都观前()
(月初求订阅、求月票)到了此时,来兴儿禁不住感到后悔起来:要知此人气量如此狭窄,无论他是否真的是颖王本人,自己都该先将他押送回营去见傅奕的,最起码遇到了这种情形,军中还有随军的郎中可以及时施治。~,现在身处这连绵大山之中的小小村落,倘若他真的就此毙了命,岂不可惜了自己和兄弟们的一番辛劳?
他回身叫过两名军士,将那书生抬至床上平躺下,自己则来至屋外,向丁老实打听道:“老伯,你想必也听见了。此人是朝廷捉拿的要犯,我们想要活着把他押送回长安见皇上领受责罚,不知村子里可有为人治病的郎中?快快请来,先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再说。”
丁老实虽听不懂来兴儿说得都是什么意思,但一听他向自己打听治病的郎中,慌忙抬手向山上一指,哆哆嗦嗦地答道:“将军要问起治病的郎中,离村子最近的就只有山上灵都观里的那位仙姑啦。”
说罢,唯恐来兴儿信不过他,急吼吼地补充道:“不过,只要将军能请得仙姑下山,屋里那人一准就有得救。”
来兴儿听他说得真切,不由得信了几分,他低头略一思忖,觉得眼前的情势唯有先找仙姑保下书生的一条性命才是上策,遂笑着对丁老实说道:“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料想那仙姑断断不会见死不救的。那就烦请老伯为我等带路,咱们将这病人抬着上山去求仙姑为他诊治保命,也算老伯积攒下了一份功德。”
丁老实心地实诚,听说来兴儿要自己带路上山替那书生求医治病,咧开嘴傻傻地笑道:“要不是今早一出门儿就碰上了军爷们,只怕俺们这会儿已找仙姑求下药来了,那书生也不致如此。。。。。”
来兴儿也不怪他年老嘴碎,转身招呼军士将那书生身上裹了条被子抬出来,又担心一起上山的人多了,打扰了仙姑的清修,遂叮嘱其余的军士在村中打尖等候,自己只带了四名军士,跟随在丁老实身后,向山上的灵都观走去。
灵都观座落在王屋山西北麓的半山腰上,是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这座灵都观本是大叛乱兴起前,当时皇帝的妹妹,也即当今皇帝的姑奶奶玉真公主所建,距今虽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却因与皇室有着天生的渊源,观中的香火在王屋山周边的三十六座寺观当中号称最盛。
特别是大约在十年前,观中来了位擅治百病的年轻女道士,在灵都观中公开行医、悬壶济世,前后救活过成百上千名害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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