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形的腹部,关切地问道:“小家伙在里面可还老实?适才听爱妃讲说喜食莲子,依朕看,这一胎只怕也是个男娃。”
婉容得到皇帝的亲近和关心,心中略感舒坦了些,有鉴于方才吉祥的莽撞、失礼,遂似娇带嗔地应道:“男娃有什么好?没来由得只会糟蹋粮食,一朝闯下祸来,连自己是怎么死得都搞不清楚,哪比得上女娃懂事、乖巧、招人疼?”
皇帝站起身,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朕心中还是觉得男娃好些。今儿既然扯到了这个话题,朕倒有件事,想先知会爱妃一声,免得将来招爱妃埋怨。”
见皇帝收敛起了笑容,婉容猜想皇帝要说的必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便也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聆听圣训的认真模样,静等皇帝继续说下去。
“危不全一死,平定北方叛乱已指日可待。”皇帝倒背着双手,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说道,“但朕却不敢奢盼天下从此太平。且不说西疆战事即将又起,单单是最近十几年间,朝廷为尽快平定叛乱,征发了数以十万计的成年男丁加入行伍,使得各路领兵大将势力急剧膨胀,逐渐已显尾大不掉之势。
前两年父皇在位时,魏博军屡次发生哗变,不服从朝廷委任的九路观军容使的统一号令,就是个危险的征兆。倘若不远的将来,叛乱虽平,这些诸侯皆拥兵自重,各自独立,形成强藩,朝廷岂不是要重新陷入名存实亡的困境?
为防患于未然,朕今日举行大朝会,采纳暄儿的建言,册封启儿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准其建衙开府,以便使举国各路兵马能够服从元帅府的统一号令。
但是,仅凭借着这一个办法还远远不够。朕欲仿效汉高祖,重行封建之事。朕现有十岁以上皇子共十五人,目前却只有启儿一人封王。朕打算过得三五日即再开朝会,将这十五个孩子尽数封往各地为王,以父子兄弟亲情作为纽带,为朝廷建树起一道道可用来防备外患内祸的藩篱,只是如此一来,爱妃恐不免要受些委屈了。”(。)u
第七十五章 两位国舅()
最近宫中盛传景暄酷似前朝女主的作派,实则是皇帝最为倚重的智囊、谋士,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远胜过朝堂之上的宰相,这令婉容心中甚是不悦。她自问才识并不输于景暄丝毫,却只因容貌出众才赢得了皇帝的宠爱,虽然皇帝也会偶尔地夸赞她一两句清理宫务有功之类的话,但在瑶华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帝是为了贪恋床第之欢才会时常驾临这里的,并不十分看重婉容打理庶务的才能。
因为这个原因,婉容心知皇帝在她面前长篇大论国事,并不是如像在宝象宫那样希望征求她的意见,纯粹只是一时兴起,找个体已的人儿说说而已,原本听得并不十分在意。及至听到皇帝欲大行封建之事,遍封十岁以上的诸子为王,这才因了吉祥留上心来。
婉容正暗中寻思着要不要替儿子争下个王位来,却听皇帝接着说道:“汪氏和宾儿这一对母子命苦啊,朕虽仍不宜为汪氏昭雪冤情,此次封建,却想着给宾儿一个封号,也好告慰他们娘俩在天之灵。另外,建宁王与朕情意最厚,又为张氏谗杀,朕打算追赠其为皇帝。爱妃以为如何啊?”
皇帝破天荒地头一回征求婉容对朝政的意见,然而却一点儿也没给婉容带来惊喜:照皇帝的意思,连死人都算上,敢情只落下了一个吉祥不被封王啊!不会是小娃儿方才那一记耳光把个王爵扇没了吧?
“陛下,论说这些个事不是臣妾这样的妇道人家理会得了的事,但思量着陛下所说之事也可算得是家事,臣妾就抖胆进上一言。”
婉容一开口便先给景暄栽了颗钉子。
“宾儿母子可怜,建宁王虽早在臣妾嫁入东宫之前就已故去,然而臣妾常听人说起他与陛下感情至深,追赠他们叔侄二人正可彰显陛下宅心仁厚,臣妾自无话说。
然而,臣妾在闺阁之时,蒙父亲教诲,对本朝的格式、律令也知晓一二,十岁的娃儿还可称得是黄口小儿,陛下能指望他们做些什么呢?
再者,如今天下十道中有九道缺丁少粮,即连臣妾娘家最近都因长娄米价暴涨,而揭不开了锅,还要靠着臣妾周济方可勉强度日。陛下大封诸王,广树藩篱,无形之中必然会加重细民百姓的贡赋负担,敬请陛下三思而行。”
她这番话才说到一半儿,皇帝已听出了她话中隐含的真实想法,及至听她说及自己的娘家几至到了断炊的地步,不禁着实吃了一惊,忙问道:“朕记得登极之初已晋汝父为银青光禄大夫,食三品傣,怎么会落得食不裹腹的地步?”
“实情确乎如此,臣妾怎敢欺瞒陛下。”婉容没作过多的解释,只淡淡地答道。
皇帝脸上惊诧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褪去,只听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王保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慌里慌张地,成何体统!口谕传到了?”
皇帝似乎不待见王保儿径直跑到后宫来找自己,劈面喝问道。
王保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闪了婉容一眼,才向皇帝禀奏道:“回爷的话,口谕倒是传到了,不过,他再三向小的追问为何不见有册封诏旨,还非要和小的一同进宫来当面向爷谢恩。小的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叫丹凤门的禁军暂将他拦在门外,借口小的要先向爷通禀一声,方可请他进来”
这王保儿惯于见风使舵,论机灵劲儿虽比不上来兴儿,但眼力劲儿却胜过来兴儿十倍。皇帝开口只向他问了一句,他就能从皇帝不快的语气中立马猜测到,皇帝不愿让任何旁人知道自己今天所办的这趟差使,遂在回话中只称他,而不具体明说这个他究竟是谁。
婉容虽然从王保儿的回话中听不出任何端倪,但皇帝却听懂了,他暗赞王保儿还算懂事,没在言语中泄露了天机,便把语调放缓,吩咐道:“你这就出宫告诉他,朕酒醉未醒,贵妃娘娘有话,请他明日再入宫晋见。他如不肯走的话,你不妨以你个人的名义递个消息给他,说朕三日后要大封诸子为王,他的册封诏旨会在彼时一并下给他,要他安心朝务就是,不必急在这一时。”
王保儿麻利地答应一声,连气都没敢多喘一口,转身一溜烟地就跑了。
王保儿这一来一去,他和皇帝之间的一问一答,几乎没有半点儿的停滞和多余,婉容还没有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个头绪来,王保儿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爱妃,朕明白你的心意。”皇帝不容婉容对他和王保儿的对话多加思忖,便顺着王保儿来之前的话题劝道,“朕这么做,实是已为你们母子做了打算。吉祥才仅两岁,一旦和哥哥们一样封做了王,他人都将立即就藩,总不好只留下他一人在京吧。而若遣他赴藩,两岁的娃儿,你舍得要他离了身边?放心吧,朕将来一定会加恩于他,断不致叫他受委屈的。”
婉容听皇帝只肯给她个空头许诺,而不肯回心转意,此番就将吉祥同其他各位年长的皇子一并封王,心下自不甘心,意欲再替儿子争辩两句,只听皇帝又说道:“朕竟想不到堂堂三品大员,皇室外戚之家,眼下光景如此艰难,还要指靠着爱妃从宫中接济着才能勉强度日。这么着吧。朕打算要吴弼兼任京兆尹一职,他又掌管着羽林卫,恐怕一时之间两头难以兼顾。你哥哥独孤浑身上还没功名吧?”
婉容心中一喜,忙点了点头。
“那就让他和暄儿的兄弟景昭一道到京兆府协助吴弼办差吧。朕要吏部明日就颁下敕令,赐二人千牛备身职衔,实则在吴弼手下办差。这样一来,你哥哥有了这份差使在身,家里境况或可有所改观”
虽然没能为儿子争下一个王爵,却意外地替哥哥挣下了一个五品的禁军职衔和堪称一等一的一分肥差,婉容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
第七十六章 历历往事()
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挂在宫墙内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的枝头。回头凝望着月光下大明宫中雄壮巍峨的座座宫殿、楼阁,李进忠于丹凤门外骑在马背上,禁不住浮想联翩。
他,一个出身寒门,相貌丑陋,并无任何过人之处的寻常宦者,在经历了大明宫中的无数次风风雨雨之后,竟然史无前例地做了王爷!
李进忠眯起双眼,惬意地幻想着:
今天半空当中高高悬着的这轮明月不正是自己的化身吗?从此以后,他就是这全天下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啦,更何况皇帝还要称他一声“尚父“!如果将皇帝比做白日里的太阳的话,那他岂不就是这夜空中独一无二的月亮,虽不足以和太阳争辉,却也可以独霸一方天空,独享一份尊崇!
从此以后,他居住的地方便可称为殿,他头上戴的将不再是璞头,而称为冠,他的夫人将被人称做王妃,他也不会再因调用禁军为自己看家护院而受人非议总之,他的一切都将获得彻头彻尾的改变。
这样想着,李进忠突然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耐,遂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随行的家人,自己则乘着仲秋夜阵阵的凉风信步而行,朝着晋国公府的方向徒步走去。
即使如此,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像身边的风儿一样,四处飘散开来。
三十多年前,一个替皇帝喂马的黑丑汉子,只因有幸在一次皇室的围猎当中拦住了受惊的御马,救下了当时的皇帝,被调至紫宸殿当差,从此走上了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紫宸殿当差的那段日子,他又屡受当时皇帝跟前最得宠的高姓大宦者的欺压和****,几次三番地险些被诬致死。
终于有一天,在宫中享有“神医“之称的夏嬷嬷看他做事勤谨、忠厚木讷,在皇帝跟前多次称赏他的辛劳,皇帝大喜之下,便将他擢升为六品内给事,掌管闲厩院,使得他入了品级,也摆脱了高氏的欺辱。因为这个缘故,他通过夏嬷嬷结识了当时的太子,并在叛军攻破长安的当天,亲自护送太子和张良娣逃出了京城,之后一路不离不弃,始终伴随在太子身边,为太子临危登基,号令天下勤王平叛出谋划策,从而一跃成为了中兴复国元勋,长安收复后不久,就被超次提升为从三品内侍省监,替代了高氏的位置。
那天晚上,南内上空的月亮好像也是这么圆吧。李进忠边缓步向前走着,边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夜晚,不禁长吁了口气。
长安收复后大约不到三个月的光景,在皇帝的再三恳求下,被迫做了太上皇的老皇帝终于回到了长安,李进忠奉皇帝的圣旨将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安置在了当时荒无人烟的南内,并向皇帝建言将以往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高氏长流三千里,解了心头之恨。
而就在那一年的秋天,似乎也是八月十五前后吧。有一天,皇帝把李进忠单独叫进了紫宸殿,亲口向他下达了一道秘旨:今晚送太上皇升天!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取人性命,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次。不过,他杀的那个人却是可称得上是天下至尊的太上皇。在那个晚上之后,他每每回想起太上皇在南内的花萼相辉楼上喝下他亲手呈上的那杯药酒,呻吟着倒地的那一幕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也是在那个晚上之后,他手里便多了一串硕大的佛珠
再往后,再往后
李进忠远远地望见了自己府邸所在的坊门,不知为何,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此时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努力在记忆的汪洋大海中仔细查找着这个身影,终于,在走进坊门的霎那间,他认出了那个身影:来兴儿的母亲程梅心。
两年前,他经过反复思量,最终在张皇后和太子之间选择了太子,夤夜造访凝香轩,向太子表明心迹,恰遇到来兴儿张氏眼线的身份被太子揭破
遵从太子的要求,他几番辗转,打听到了程梅心被罚至九成宫为奴的消息。于是,便亲自带人赶赴九成宫,想接程梅心回长安,把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及至他一踏入九成宫的宫门,立时察觉出气氛不对,程梅心似乎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想要带她离开九成宫已绝无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他灵机一动,趁与程梅心单独相见之时,向她如实告知了来兴儿被选做张皇后眼线的事实,并骗取了她的手迹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程梅心在与他见面后不久就自尽身亡了。
她可以算作是继太上皇之后死在自己手上的又一条性命吧。李进忠这样想着,心中不禁对来兴儿产生了一丝愧疚。
当他见过程梅心,从天台山上下来,绕道同州向太子禀报程梅心的下落时,当时戴罪在身的太子只不甚在意地说了声“有劳李大人了”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可是,据他所知,在从自己嘴里得知了程梅心的下落后,太子也曾派人前往九成宫核查他所报消息的真伪、虚实。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对太子怀上了戒心吧:这位储君的心机太过深不可测了,即连如此小事,也不肯轻信于人。
而今,这位颇具心机的太子在自己的扶保下做了皇帝,并且种种迹象无不显示出,他对自己并不像对吴弼、柳毅般那样信任。那么,在他即位之初,他未封自己做王,自己奉旨靖宫,立下大功之时,他也没有以王爵相酬,为何偏偏在今天,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加封自己呢?
倏地一阵贼风吹过,李进忠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第七十七章 笼中之鸟()
来兴儿两手支颐,独自坐在晋国公府书房门前的台阶上,也在瞅着天上的月亮呆呆地出神。
此刻,他全神贯注地在思量着一件事:如何能够早一天走出这晋国公府的大门,哪怕是重新到“野狐落”看护死人坟墓,他也心甘情愿。
吴弼把他派来替李进忠看守门户,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幸又一次将沦为别人手上的工具。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到晋国公府当值的头一天,他就受到了李进忠的格外“关照”,被近乎拘押地强留在了他府中的书房当差。
没有李进忠的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