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朝辅弼,在下难辞君命,故而两番还朝效力。不过,在下居山林之间修道久矣,已不惯于任剧职繁,才与圣上有了三年之约,约定三年后诏允在下重归林泉。”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晒,有意停了下来,两眼灼灼放光地注视着李进忠。
李进忠被他盯得颇有些不自在,一面回避着他的目光,一面有意猜测着说道:“柳兄无缘无故地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难道是”
柳毅微微一笑,将目光从李进忠身上移向景云丛,拱手向他问道:“当年在下身居幕僚,无缘与副元帅结识,心中甚感遗憾。今日不嫌冒昧,请问副元帅一件事,还望副元帅能持正相告?”
景云丛如今徒挂着个副元帅的名衔,实际并无职掌,见柳毅突然向自己发问,不禁感到意外,抱拳回了一礼,说道:“但凡景某所知之事,无不据实答复,先生请讲。”
“两年前江陵王曾率军收复东京,之后执掌天下兵马数载,依副元帅之见,这江陵王的带兵才略如何?”
景云丛最近几天也曾隐隐约约听到过江陵王投靠蒲州叛军的讯息,而今听柳毅问及江陵王的掌军才具高下,一时间不清楚他的真实用意何在,只得据实答道:“这江陵王年纪虽轻,但身负异禀,两年前初次掌军,便一举收复东京,若论其统军才略,应不在景某之下。”
“庆则,你可愿随为师到蒲州与那江陵王一战?”柳毅猛然转过身,向仍旧强跪着不肯起来的曾庆则发问道。
“那要看李大人放不放我走了。”曾庆则梗着脖子答道。
“哎呀呀,柳兄,原来你是想亲临战阵,平叛建功,为陛下分忧解难啊。”李进忠恍然明白了柳毅被他几次三番地建言皇帝要杀曾庆则,逼迫得已生离京避祸之意,心头顿时掠过一阵惊喜。
“中书令以为如何?”柳毅似笑非笑地盯着李进忠。
“这个,自然是好,这个自然是好。”李进忠虽已贵为尚父,但在柳毅面前,却端不住一点的架势,仍表现得像个释褐不久的小吏,手指间紧转着佛珠,恭维着答道,“柳兄肯亲往领军,何患蒲州叛军不灭?”
“那么就请中书令向皇上举荐曾庆则出任虢州刺史,在下愿亲率三千兵马即刻离京前往虢州,助他平叛。”
自从在他主持下,以清除大明宫中暗伏的张氏残党为目标的靖宫行动大获成功后,李进忠就把争揽朝中、宫中大权的下一个目标转移到了吴弼和曾庆则两个人身上。
吴弼手握羽林卫两万兵马,身负近卫重任,自然首当其冲是拦在李进忠争权路上的头号猛虎。尤其是最近李进忠听说,皇帝暗中授意吴弼在关内道范围内广罗技击敢死之士充入大明宫内卫,对此,他更是坐立不安,兼怀疑惧之心,视吴弼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可吴弼是皇帝的亲舅舅,皇帝一登基,便迫不及待地把他调进京掌领禁宫宿卫,摆明了对自己放心不下,也充分反衬出吴弼在皇帝心目中占有何等重要的位置。想要从他手里夺权,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
而另一个目标曾庆则,相对于吴弼而言,就容易对付地多了。曾庆则虽是由东宫右庶子转任京兆尹的,但他背后站着的并不是当今皇帝,而是柳毅。据两年前那个令人难以忘却的上元之夜,柳毅自己亲口所说,他派曾庆则到东宫太子身边,是奉了先帝的旨意,半是出于暗中保护太子,半是基于权力制衡的需要。真是这样的话,皇帝断然不会视曾庆则为自己的心腹,委他以京畿重任不过是定鼎之初的过渡安排罢了。
有了这样的发现,李进忠才敢于把首攻的目标选定在了曾庆则身上。(。)
第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二)()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一旦自己出手欲拿下曾庆则的话,柳毅多半会以辞官归隐为由力保他的这位大弟子,到时,自己不妨也退上一步,建言皇帝将曾庆则调出关内任职就是。没想到今天柳毅竟一反常态地主动提出,要带着曾庆则一道去蒲州剿灭以江陵王为首的叛党。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柳毅当着众臣的面儿说出江陵王投靠叛军的消息,兴庆殿内的群臣行列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喧哗:江陵王投敌果然属实的话,那么他的生母和胞妹还是贞妇烈女吗?今天这场因太妃母女殉节而显得格外隆重的先皇百日祭仪会不会按时举行了呢?
正当群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之时,王保儿带着皇帝最新的旨意走进了兴庆殿。
以李进忠为首,文武百官排班列好,齐刷刷在王保儿面前跪了一大片。王保儿有意将圣旨中关于来兴儿的两句话省略未宣,很快宣完了旨意。只是待他宣旨已毕,百官人群之中又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众位大人请保持肃静,且听在下一言。”柳毅站在人群中高声叫道,“江陵王背祖投敌,全系其个人所为,与太妃母女无关。其实朝廷早在数天前就得知了江陵王叛敌的消息,然我当今圣上以仁孝为本,并不以其子有罪而迁责其母。今日乃先皇祭仪,圣上专委惠贵妃与中书令一道为太妃母女扶灵送葬,就充分彰显了朝廷的仁恕之德。有如此圣明贤德之天子在,又何患叛乱不息?现下已近巳时,请众位大人随中书令出殿参加祭仪。”
眼瞅着泄露军机的把柄被柳毅眨眼间变成了颂扬皇帝圣德的良机,李进忠咽了口唾沫,只得顺势说道:“吾皇圣明。请大家不要乱,一切祭仪规程须听从先帝山陵使裴大人的安排”
“大人,大人啊。”
李进忠率百官正欲走出兴庆殿,伴随着一迭声的呼唤,吴孝忠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李进忠嚷道:“皇上要来兴儿为先帝爷殉葬,大人快去救救他的小命吧。”
李进忠三天前已在心底里彻底放弃了来兴儿,此时欲对吴孝忠置之不理,不承想柳毅和景云丛一听到来兴儿性命难保的消息,几乎同时迈步近前,柳毅朝景云丛递了个眼色,当先大声向吴孝忠问道:“吴公公你说什么?李大人的救命恩人马上性命难保?哎呀,这位小兄弟与在下也算有些交情,在下愿与李大人一同去求皇上放他一条生路。诸位大人尽请稍待片刻,我二人去去便回。”
说罢,也不顾李进忠情不情愿,扯起他就往外走。
众目睽睽之下,李进忠纵是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随着柳毅疾步走出兴庆殿,朝偏殿赶来。
此时已到辰时三刻,距祭仪开始仅有一刻钟的光景了。景云丛常听女儿说起这来兴儿,又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心中牵挂他的安危,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文武班首的几位重臣一走,其余人等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考虑,也都呼呼拉拉出了兴庆殿,尾随而来。
其时,景暄已被皇帝严令,不得不离开偏殿,去了南薰殿预备着祭仪即将开始。锦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陪在被众军士团团围住的来兴儿身旁。皇帝满脸愠怒地立在偏殿门前。只有被捆得象个棕子似的来兴儿神色虽有些黯然,但大体上仍显得较为平静,仿佛对他而言,生与死已不再有什么大的差别。
“不知皇上因何要处死来兴儿?”李进忠回头瞧瞧纷至沓来的群臣,强打起精神,向皇帝问道。
皇帝想以替先帝殉葬为由处死来兴儿,原本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才动的杀机。被锦屏突然一嗓子道破来兴儿身上的秘密,不由得火冒三丈,厉声喝斥走了景暄,正寻思着要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冒牌宦儿,被李进忠凑到跟前这一问,耻于将真情说与他听,只含混应道:“尚父莫要替这无赖小儿说情,他犯下的实是欺君大罪。”
“陛下您知道,这来兴儿才救了老臣一条性命,即便他有千万个不是,也请陛下念在老臣的面上,饶了他的性命才是。”
“你们都围到这儿作什么?”皇帝没有正面答复李进忠,冲着渐渐围拢过来的群臣质问道。
“裴百药。”
“臣在。”
“尚父、景公、柳先生暂且留一留,你带着其余众人先到祭坛处候着。都围在这里成何体统!”皇帝命令道。
皇帝下了旨,文武百官虽然大多都想知道权势显赫的李进忠究竟能不能保住刚救过他的这名小宦者的命,也只得跟随在裴百药的身后离开偏殿,向设在南面的祭坛走去。
待众人走远,皇帝这才对李进忠说道:“朕知道来兴儿刚救过尚父,但他这回所犯下的实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罪,即便百死也难赎其罪。”
来兴儿擅自离宫的消息李进忠曾听手下人说起过。按照宦者不经皇帝或执掌后宫的嫔妃允准,擅出宫门便是死罪,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谁还会顾忌这许多的规矩。自先帝朝收复长安以来,三大内的宫人、宦者莫说是擅出宫门,偷跑出京的一年总会有个三五人,其中也有被各地的官府发现,押送回京的,但凡朝中宫中有勋贵帮着说情的,都免死处了流刑。皇帝口口声声说来兴儿犯的是滔天大罪,在李进忠听来,却像是有意夸大其辞,在驳自己的面子。
眼前这情形要放在以往,李进忠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都必会竭尽全力保下来兴儿,可自从他察觉出来兴儿很可能已知道其生母的真实下落,却在自己面前装作不知,和自己玩捉迷藏,因此决定放弃来兴儿以后,他就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出闲厩院的师侄完全失去了兴趣。
所以,尽管李进忠对皇帝心怀不满,却并没有再坚持下去,只冲柳毅无奈地摊了摊手,摇摇头,意思是说我已无能为力了,要救只能你自己出马了。(。)
第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三)()
(求订阅)柳毅没有直接向皇帝张口求情,反而走到了来兴儿面前,不住眼地上下打量着来兴儿,问道:“皇上的话你可听到了?你知道自己犯下的是什么罪吗?”
依柳毅的本意,本是想给来兴儿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同时也争取些时间来思考应对之策。出乎意料的是,来兴儿听完他的问询,连个嗑都没打,点了点头,从嘴里只吐出两个字:“知道。”
倒是锦屏,一见到自家老爷,便飞奔着跑了过去,悄悄地将来兴儿身上那点儿隐秘哽咽着说给了景云丛。
景云丛听罢一皱眉,顿觉此事颇为棘手,来兴儿只怕万难活过今日。他急切间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只得低头沉吟不语。
柳毅早将景云丛和锦屏主仆二人的言行举止瞧在了眼中,心知其中必有自己尚不知晓的隐情,遂继续逼问来兴儿道:“既然知罪,为何还要强立不跪哪!倘若心中还有不服,不妨把自己犯下的罪过当着中书令和景公的面儿说出来,也省得中书令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你苦苦求情。”
皇帝似乎看穿了面前几位重臣各自所怀的心腹事,不等来兴儿开口,即向柳毅问道:“柳先生不必费心了。请问先生,宦者未净身属不属于欺君大罪呀?”
身为宦者而没净过身!即如柳毅这般见多识广的智谋之士也万万没想到皇帝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处死来兴儿。
然而,同样令皇帝意想不到的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的处死来兴儿的这个理由却让站在一旁打定主意只看戏不入戏的李进忠内心感觉到阵阵不安。
推算起来,来兴儿应是长安皇城外独柳树枯死那年净身入的宫,当时,李进忠身为内侍省监。如果来兴儿真如皇帝所说那样未曾净身就做了宦者,一则,身为内侍省监的李进忠就有失察之过;尤其要命的是,来兴儿即便是个冒牌的宦者,他如一直呆在闲厩院那个无关紧要的地方也还罢了,偏偏是自己亲手将他送入了东宫,送到了当今皇上身边。将来朝中一旦有人翻出此事弹劾自已蓄意祸乱宫禁,图谋不轨的话,纵是皇帝一时不处置自己,也必然落下个长长的把柄捏在皇帝手里,自己岂不是要被这个野小子拖累一辈子?
一念及此,李进忠迅速便做出了反应,他陡然向十几步开外的来兴儿大声质问道:“说,是不是张氏一党顾及你是张氏门下弟子之后,有意包庇于你,犯下这欺君大罪的?从实招来,皇上有好生之德,也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即便你与老夫同是闲厩院出身,老夫也断不会轻饶于你!”
他这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顺势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既将包庇纵容来兴儿的罪魁祸首转嫁给了张氏一党,又向皇帝撂明了自己在这件事上所抱的态度,那就是无论你是杀是放,都与我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景云丛实在忍不住了,他抱拳冲皇帝躬身深施一礼,朗声说道:“这小宦儿是张氏一党也罢,不是也罢,他既非阉人,皇上何不命他到军前效力?战死沙场,总也强过在此被杀百倍。来兴儿,你要还是个血性男儿的话,就吱上一声,老夫愿保你今日不死,来日披甲执锐,上战场与叛匪性命相搏!”
柳毅听景云丛如此说,也转身向皇帝拱手道:“臣愿率军前往蒲州平叛,就让臣带来兴儿上前敌为陛下效死吧!”
一个是自己的岳父,一个是于自己曾有过活命之恩的先皇故交,景云丛和柳毅的话使得皇帝产生了片刻的犹豫。不过,他很快又变得坚决起来:如任由来兴儿这样的冒牌宦者免于死罪,那么以后三处内苑还不知要乱到何种地步呢。
“朕知景公和柳先生皆是一派好意。柳先生如肯率军亲往蒲州平叛,朕自无不准之理。但来兴儿此人屡犯禁条,断不可恕,两位卿家莫再多言。来人哪,将来兴儿暂且押下,待今日事毕,即行处置。”
两名禁军军士上前扭住来兴儿,就要往外推。
“皇上,来兴儿情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如此窝窝囊囊地被处死。”不知是受了景云丛和柳毅二人的激发,还是瞬间迸发出的求生**,使得来兴儿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他冲着李进忠质问道,“我是不是张皇后的眼线,师叔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李进忠捻着佛珠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来兴儿当着皇帝的面儿有意问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