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树正要答话,央宗急忙紧走两步,趴在多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但见多措脸色陡变,下意识地扭项盯了一眼纳悉摩,没再说话,侧身将林、尚两人让向众人前列。
纳悉摩兀自立在原地不动,脸上带着种令人捉摸不透是喜还是悲的表情,冲走至近前的林、尚二人抱拳说道:“据纳某所知,睦王殿下失踪已有五日,两位大人就不惦念他如今身在何方吗?”
尚敬怒目直视纳悉摩,正要反唇相斥,被林树摆手拦住,冷冷地回道:“大将军耳目通天,林某正想请教。”
“若是真的睦王失踪不见了,林大人会如此泰然处之吗?”纳悉摩拿眼斜睨着林树,不紧不慢地说道,“只可惜那个小宦儿身份卑微,不足以让两位大人为他牵肠挂肚吧。”
林树不由得与尚敬对视一眼,旋即把话头从来兴儿身上扯开,沉下脸说道:“这几天来,承大将军好意,加派了那么多的军士护卫馆驿,林树在此先行谢过了。只是不知大将军留我等在此,是待作远客呢,还是要扣作人质?”
此言一出,大帐中顿起一片哄然之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了纳悉摩和林树两人身上,有人窃窃议论道:“怎么,前些时才和中土上邦缔结下的婚约不做数了吗?”也有人煞有介事地答道:“中土和亲长公主已死,赞普又卧病在榻,无力亲政,朝中还不得听纳大将军的嘛。咱们且听大论回朝后怎么说吧。”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鼓乐之声,紧接着有人像是在高声唱名,应是大论朗格到了。
林树闻声向帐口瞧去,就见一个五短身材,黑面虬髯的中年汉子伴随着唱名之声昂首走了进来。大拂庐内的吐蕃众臣一见到此人,尽皆躬身、齐声问候道:“恭迎大论还朝。”
朗格疾步来到众臣班首,只向纳悉摩和多措拱了拱手,便毫不谦让地撩衣在大帐居中的御座上坐下,沉声朝多措问道:“赞普的病情如何?”
多措忙答道:“赞普的病已经御医院十几名御医瞧过,性命虽无虞,但要恢复如常人一般,还颇需些时日。”
若在平时赤德赞普亲政时,朗格的身份并不比手握兵权的纳悉摩贵重,但依吐蕃建朝之初立下的规矩,出身皇族的大论在赞普因故无法亲政时可暂代其理政治国。于是,此时二人之间无形之中就有了君臣分际。纳悉摩前几日没从赤德赞普口中得到与中土毁约的明确答复,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朗格身上了。(。)
第四十九章 以蕃化汉(三)()
“大论此番南巡,历时多日,收获想必颇丰吧?”纳悉摩抢在多措向朗格介绍林树、尚敬之先,躬身施礼问道。
朗格在座中略微向着纳悉摩欠了欠身,十分客气地答道:“承大将军问及,朗格此次奉赞普之命巡查南邻各邦国、部落,还算小有收获。南境诸邦,慑于大将军麾下的十万天蝎军神勇无双、所向披靡,纷纷表示愿与我吐蕃缔结盟约,长息战火。南诏和泥婆罗两邦一反多年以长安朝廷藩属自居的故态,还当面向我提出,欲嫁公主与我朝赞普,以结姻亲。就连大将军的族地林邑部落也表示,我吐蕃但有所需,其境内所产三宝尽可供给我邦所用呢。”
回答完纳悉摩的话,朗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树、尚敬二人的身上,问多措道:“这两位便是中土上邦来的使节吗?不知哪一位是中土皇帝钦命的和亲宣谕大使睦王殿下?前几日,我在回朝途中接到飞鸟使的传信,得知中土和亲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心中感到不胜婉惜,请代我向睦王殿下致哀。”
纳悉摩又一次抢在多措之前说道:“大论明察,我朝与中土才结婚约,中土和亲长公主就不明不白地身亡,紧接着赞普便一病不起,此乃天神警示世间,不欲两邦修好之明证。因此,纳悉摩恳请大论允准,立即与中土废除婚约,扣下此二人,作为向中土朝廷讨要凉鄯瓜沙等州的交换条件,向北拓展我吐蕃的疆域,以利吐蕃后世子孙。”
林树听罢多措的通译。不由得对纳悉摩的出尔反尔勃然大怒。紧绷着脸向居中而坐的朗格拱了拱手。一点也没客气地反驳道:“纳大将军欲陷大论和吐蕃朝廷于不仁不义之地,大论以为可乎?我等奉我朝天子旨意,不远千里而来向贵邦提出和亲,皆因我朝皇帝陛下有好生之德,不欲西南百姓罹受战争之祸殃。如大论听从谗言,一心与我朝罢亲开战,我二十四卫六十万虎狼之师,又岂惧吐蕃十万天蝎武士?”
他见纳悉摩已识破来兴儿的真实身份。为避免他以此为借口指责已方和亲修好的诚意不足,索性一开口就以硬对硬,直戳吐蕃兵力不足的软肋,想借此压住纳悉摩的嚣张气焰,为争取朗格创造有利条件。
纳悉摩冲林树狞笑着,抬手一挥,帐侧侍立的两名军士立即捧过一卷羊皮做的地图,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
纳悉摩手指地图向朗格说道:“大论请看,这就是所谓中土二十四卫的兵力布防图。现下大河以此,大燕国与长安朝廷战事正酣。受其牵掣,有超过半数。也就是三十万的卫府军被调住河北、河东等道参与平叛;长安周边拱卫京畿的军力在十万上下;作为贡赋来源地的山东、江北、江南诸道守军合计约二十万左右。纳某想请教副使大人,一旦我天蝎军跃马河陇之间,贵邦如何能调集六十万兵力与我抗衡?大论,眼下南境安宁,正是我吐蕃向北拓展疆域的大好时机,千万不可被中土朝廷和亲修好的虚名假义所迷惑,而坐失良机啊。”
多措忍不住争辩道:“吐蕃与中土和亲修好,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自宜安公主起,至七年前升天的昆阳公主,吐蕃百姓感受其恩泽多矣,人人皆有向汉之心。土地可以失而复得,人心向背切不可惘然不顾,还请大论慎断。”
朗格对纳悉摩和多措二人的争执不置可否,转向林树,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说道:“副使大人,朗格欲见睦王说话,可否请他来此相见?”
多措听朗格进帐以后一再问起睦王,唯恐节外生枝,忙招手叫过央宗,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央宗领命,趁众人不备,悄悄出了大拂庐,赶往大慈恩寺搬请贡布上师。
这厢林树被朗格又一次问及睦王,避无可避,只得咬紧牙关答道:“五天前,我朝长宁长公主的死讯一传至逻些城中,纳大将军当即派兵包围了使团下榻的馆驿。睦王殿下在不明原委的情形下,唯恐大将军对其不利,于是便悄然离开馆驿,如今下落未知。睦王纵使不能前来与大论相见,有尚大人和林某在此,也可代为传达我朝圣上意旨,大论有话尽管说就是。”
朗格恍然点了点头,一眼瞥见纳悉摩大瞪着双眼又要张口说话,摆手制止住他,面带笑容问林树道:“朗格年轻时曾蒙贡布上师教诲,对中土文明之邦仰慕已久,听闻贵邦选任官吏采科举之制,有所谓进士、举人、秀才和明经种种出身,但不知副使大人是何出身哪?”
他将急吼吼的纳悉摩抛在一边不理,竟和林树唠起了家常,帐内众人一时间都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
“在下林树,现任正五品礼部员外郎。”林树见朗格言谈举止间似乎与纳悉摩并不亲近,心中暗喜,拱手郑重答道,“说来惭愧,八年前在下应的是进士科,被先皇钦点在一甲头名。”
“哦?如此说来,林大人就是传说中的状元郎喽。”朗格大感意外,惊喜地说道,“我瞧林大人生得英武,原以为是位将军,不料却是位满腹锦绣文章的翰林魁首,失敬、失敬。只是以大人之才,怎么到如今才做得个郎官部吏?如大人不嫌吐蕃寒冷,愿留我朝为官,朗格愿在赞普面前保荐,令大人位居台阁,不知林大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只有纳悉摩从朗格的话中嗅出了一丝回转的意味,心头顿生一阵窃喜。
林树显然也没有预料到朗格会以高官厚禄利诱自己为吐蕃效命,略一沉吟,拱手答道:“多谢大论大人瞧得起林某。然我中土士人最重‘忠孝’二字,弃主他投是为不忠,离父别母是为不孝,大论欲陷林某于不忠不孝乎?请恕林某断难从命。”(。)
第四十九章 以蕃化汉(四)()
“林大人言重了。”朗格像是早就料到林树会一口回绝似的,看似并不在意,悠悠说道,“我是设身处地为大人的身家性命考虑,故而诚心相劝。睦王殿下如今下落不明,林大人作为副使,即便纳大将军愿放大人回长安,只怕大人也难以交待吧。况且,此番两国和亲不成,倘若重启战事,你这位和亲副使在朝中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吧。是去是留,还望大人深思,朗格是不会勉强大人的。”
林树双眉往上一挑,当即问道:“林某个人的事暂且不提,请问大论,果然有发兵中土之意吗?”
朗格手指纳悉摩,故作惊诧地答道:“纳大将军方才说的话,林大人没有听到吗?河陇千里沃野唾手可得,焉有不取的道理?”
多措急得顿足道:“叔父忘了恩师昔日的教诲了吗?千万不可见利忘义,卤莽行事啊!”
林树见朗格如此回答,转头与尚敬交换了个眼神,凛然道:“大论既然存心动武,又何必多费口舌,劝林树降蕃?今日不妨就拿我二人的项上人头祭旗吧。”
纳悉摩在旁哈哈大笑道:“你也太心急了些吧。留着你们我还想派些用场呢。”
他笑声未落,只听帐外传来一声佛号:“林大人莫要意气用事,贫僧可保大人性命无忧。”原来是贡布上师到了。
朗格狠狠瞪了多措一眼,连忙起身迎至帐口,冲贡布上师躬身施礼道:“弟子刚刚回到逻些。未及去向恩师请安。还请恩师莫怪。”论年纪他比贡布还大着几岁。却对贡布执礼甚恭。
贡布上师在央宗的引导下走进大拂庐,目光迅速在帐内众人身上扫视一周,开口说道:“这儿本不是出家之人该来的所在,只为听说今日大论还朝,****上邦的使节也在,他们原是贫僧亲往农歌接往逻些的,自然免不了要担心干系,所以破例到这大拂庐走上一回。大论、纳大将军。你们只管接着商议朝政,待商议罢,贫僧亲送林、尚两位大人出城,了结这番因缘也就是了。”
朗格边把贡布上师引向御座旁坐下,边陪着笑脸解说道:“上师有所不知,朗格适才正劝林大人来我吐蕃朝中为官呢,怎么会有加害之心。只是方才听纳大将军建言,欲将中土使团扣作人质,以便向中土朝廷讨要凉鄯四州土地,朗格虽甚是赞同其拓展我邦疆域的主张。但认为扣留使团之举实无必要。上师多虑了。”
贡布上师目视满面含怒的林、尚二人,向朗格问道:“贫僧虽在寺中。可也听说前些时赞普已当面答允与中土上邦结亲修好,怎么赞普才一病倒,大论就口口声声要拓展起疆域来了呢?”
朗格未及答话,纳悉摩便急不可奈地抢先说道:“纳某素知上师幼时曾受昆阳公主恩泽,对中土一向心怀亲善,此次更是一力促成两国结亲修好,可天神示警,令中土和亲公主骤然身亡,赞普旧疾突发,无法亲政,上师难道还要逆天而为吗?”
他与贡布虽政见、为人颇不相同,然而却是共同扶保赤德赞普登基统一各部落的患难之交,说起话来自然不会象朗格那般小心。
“再者,上师口称曾亲自迎接中土使团进入逻些城,就没有识破所谓的中土和亲大使睦王殿下是他人冒充的吗?”纳悉摩见贡布上师一时无语,遂紧接着逼问道,“中土朝廷既然连保证所派出的使节能够平安到达逻些都无法做到,可以想见其国内混乱到了何种地步。前些时纳某还曾得到飞鸟使报讯,称皇帝新纳的嫔妃被人刺杀于长安大明宫中,我吐蕃与这样的朝廷结亲修好究竟有何用,纳某实在不解。”
“依吐蕃朝中成例,上师向不参与政事,贫僧听大将军说说也就罢了,不便就它事置喙,只问大将军一事:说上邦大使是他人冒充,大将军可有凭据?”贡布上师有意回避与纳悉摩发生正面冲突,单单抓住一点问道。
纳悉摩洋洋自得地冲着林树一笑,答道:“不巧的很,纳某的妹婿,中土朝廷前羽林卫大将军张谅恰恰认得冒充睦王的这人是宫中的一名小宦者。这一点,即连这位副使大人也没有否认过。”
“哦,原来如此。”贡布上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树一眼,转向朗格说道,“那贫僧也没什么可说的。出家人不愿见刀光血影、生灵涂炭,唯愿大论慎动干戈而已。”
朗格见贡布上师恪守成例,只提出保林树等人性命无忧这一个要求,并不干预朝廷政事,顿觉轻松了许多。他心知贡布上师必不愿吐蕃与中土为敌,顾念多年师生的情谊,不禁主动劝解道:“上师深知我吐蕃国内情形,自从赤德赞普统一了吐蕃各个部落,国内人口滋长迅猛,现今统辖的这片苦寒高原土地所出已远远无法供养众生。打前年起,我朝廷就只能依靠向周边各邦输出武士铠甲等物换取粮食来填饱军士和百姓的肚皮啦。我此次出巡南境各邦,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寻找新的粮食来源,可上师您也知道,南境各邦间连年战火不息,土地大量落荒,自给犹不足,哪儿会有大量的余粮进贡给我们?而向北则大有不同,中土所辖河陇两道九州拥有千里沃野,直至蓟北的大燕国树旗建国之前,向为长安朝廷的赋税重地,若能将河陇间一半土地划入我吐蕃疆域,大举移民垦殖,不出三五年,则我数百万吐蕃人可衣食无忧矣。为吐蕃众生计,弟子恳请上师就不要再阻拦对中土用兵了吧。”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字字入理,帐内吐蕃众臣听了,纷纷点首称是,大多数人都眼巴巴地盼着贡布上师不再开口反对与中土毁约交兵。
多措不顾众人反对,强行反驳道:“大将军这几年也曾率军攻城略地,占下过中土许多城池。可结果呢,不是因补给不足,就是遭到当地汉人的袭扰,旬月间只得无功而返,撤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