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瞅见林树仍跪在面前不敢起来,恰好可以拿他当出气筒使,遂开口骂道:“好端端的不依朕要问的回话,偏要辞什么堂食,耽搁了这许多功夫!今日之事若是不成,休怪朕不给你留体面。”
那李进忠糊里糊涂地被柳毅等三人推搡至殿外,心中虽恼,但面对着柳毅一副笑脸,却怒不起来,只得苦笑着冲柳毅埋怨道:“柳兄,你何苦坏我好事!”
柳毅见近处除了来兴儿和韦敞,再无旁人,才低声说道:“好事?李兄不知在下是在救你吗?皇上早已属意任傅奕为将,率军收复河中,今日与林树合演这一场苦肉计只为堵老将的嘴而已,你横插一脚进来,坏了皇上起用新人的计议,不怕招来嫉恨吗?”
李进忠用力拍拍柳毅的肩头,咬牙说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身处高楼,不是登天,就是坠地。我如今欲学柳兄只做一闲人,难矣!话我已经说出了口,断难有收回之理,纵然皇上不肯授我兵权,我也不做这徒有虚名的兵部尚书啦。柳兄再不要拦我。”说罢,一转身重新走入殿内。
韦敞望着李进忠的背影,不解地问柳毅:“先生,这晋国公如此迫切地招揽兵权,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毅摇头叹道:“心中越是恐惧,举动越是狂悖。他唯恐遭冷落,失了权柄,引来仇家的报复,孰不知一味地争功揽权,更会招来皇帝的嫉恨,大祸不远矣!”
皇帝见李进忠旋即返了回来,而不见柳毅的影子,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多亏柳毅强拉李进忠出去,使得他片刻间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遂不待李进忠说话,抢先说道:“军情紧急,从京城择将出征将使战机贻误,不如暂令傅奕以本职摄各路兵马行军总管事,就近调动各路人马,展开反击。其余诸事,容后再议。而今宫内隐患尚存,西南边陲吐蕃侵扰不断,清理完宫务之后,朕即欲行和藩之事,指着晋国公和景公替朕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不必急在这一时。”
景云丛也瞧破了皇帝与林树合演的这场苦肉计,他只觉自己的一片忠忱受到了戏弄,感到一阵心灰意懒,不愿再多说什么。而李进忠却公然反驳道:“主将缺位,军心必定不稳,皇上如此安排岂不犯了兵法大忌?老臣纵人不出京,也可遥领三军,殄灭贼叛,恳请皇上早日择定平叛主将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皇帝已无计可施,正暗自思量着如何尽快摆脱李进忠的纠缠。一旁跪着的林树陡地大喝一声:“老儿不得无礼!一再对皇上苦苦相逼,有悖人臣本分,我岂能容你?”说着,竟跳将起来扑向李进忠。
李进忠不防一介书生的林树会对自己施以拳脚,仓促间来不及躲闪,头上、身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抡起手中的佛珠狠命地朝林树砸了下去,两人顿时扭做一团。
殿外的柳毅等三人听到殿内动静不对,急忙跑进殿,见到这副场景,既觉不可思议,又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坐在一旁冷眼观瞧的景云丛不慌不忙地走至二人跟前,双手分别抓住两人的衣领,微一用力,即将两人生生地拉开了。再瞧李、林二人,皆是鼻青脸肿,一副狼狈之相。
李进忠顺势扑倒在地,大声哭叫道:“求皇上为老臣做主,治林树不敬之罪。”
林树抬起手,边擦抹着嘴角的血迹,边恨恨地骂道:“你这奸贼,人人均可殴之。”他本生得相貌粗陋,因气恼面露狰狞,看起来着实令人心生恐怖。
皇帝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想叫殿外的禁军进来护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斗殴的双方一个是扶保自己登上皇位的有功之臣,一个是昔日的东宫僚属,当朝的宰相,两人在自己面前撕打斗殴,这件事传将出去,皇帝的颜面要往哪里去放?
待景云丛出手将两人拉开,他才稍稍感到心安,又不禁暗自庆幸:经这一打,李进忠怕是再想不起逼自己拜他为将的事了。这样想着,皇帝面色一沉,冲着林树斥道:“大胆林树,晋国公三朝元勋,你竟敢拳脚相加,自行到大理寺听勘去吧。”又向刚刚跑进来的来兴儿吩咐道:“好生扶晋国公回府歇息,传太医到府诊视。”
李进忠哼哼唧唧地由来兴儿搀扶着站了起来,朝皇帝欠欠身,恶狠狠地说道:“老臣这就告退,还望皇上及早答允老臣所请,老臣就在家中候着旨意啦。”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兴儿扶着他走到殿外,李进忠甩手挣开来兴儿,低声嘱咐道:“回去给我盯住了,但有风吹草动,速报我知。”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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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皇帝离开延英殿,又候着韦敞草拟了发往前方军中的诏命,将诏命送往中书省覆校备案,来兴儿回到宿处已是午后时分。
他心中惦记着尽快将张皇后的埋尸地点告诉芙蓉,好完成自己的承诺,自此便和他们再无纠葛,即便是从早上起来就粒米未进也没觉得肚饥。
打开房门走进屋中,来兴儿忽然发觉房间里有些异样,像是有人进来过似的。他站在门边,紧张地用目光扫视着房中的一切,这才发现,对面的墙根下赫然放着一个盖着布的提篮。他先是返身跑到门外,见门边的小石子仍一块不少地并排摆在那儿,而后才重入房中,走过去一把扯去了提篮上的盖布,只见提篮里整齐地码放着香烛纸钱等一应祭奠所用物事,至此,来兴儿方明白过来:原来是吴弼派人送来了晚上要用的东西。可是,来人竟趁自己不在,偷偷潜至房中,这不像是禁军做事的一贯风格啊!
他正暗自纳闷儿着,只听房外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提篮是我放进去的,大白天的,门外放着一堆纸钱,多晦气呀!”
来兴儿霍然回身,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形袅娜的女子,她头上戴着一副宫中女子早已不时兴戴的幕笠,遮住了整个头脸,让人瞧不出她什么模样。
“姑娘在宫里哪处当差?我们这儿平时是不准旁人进来的。”来兴儿预感到面前的蒙面女子就是芙蓉派来取走消息的宫内眼线,心里激动地呯呯直跳。
“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又何必多问呢?”那女子咯咯笑着,向来兴儿摊开一只修长的玉手,手掌中竟是一块来兴儿并不眼生的绿玉牌,“说吧,什么地方?”
“大明宫东侧夹城内龙首渠畔一块大青石旁,石上有箭头指示着尸身所埋的位置。”尽管那女子的嗓音格外婉转动听,令人过耳不忘,但来兴儿此刻恨不得她得了消息立即便从自己眼前消失,因此不再多话,直接说出了张皇后的埋身方位。
“多谢,告辞。”那女子显然也不愿在此多留片刻,一俟来兴儿说出地点,即冲他拱手道别,转身就走。
来兴儿目送着她离开,见她走出几步,又突然折了回来,不禁一阵紧张,开口问道:“我没说清楚吗?姑娘还有何事?”
“不,说得很清楚。只是我有些好奇:今天莫非是小公公家人的忌日,要这许多纸钱香烛做什么?”
“没,没什么,确是我家中的事,与旁人无关,姑娘不需要知道。”来兴儿一时寻不出更好的借口,只好顺着她的话谎称道。
那女子见来兴儿神色有异,疑心顿起,追问道:“小公公不会在延英殿旁烧纸祭拜吧?我自入宫后就不曾祭拜过家中先人,烦请小公公告知宫内哪里是允准祭拜的所在,到时我也好为先人尽些身后的孝心。”
来兴儿被她问得情急,只好胡乱说道:“我才入宫不久,私下祭拜先人,只能在此处,哪知道有什么别的地方?姑娘快走吧,小心被人撞见。”
那女子哪儿肯轻信他说的话,冷冷道:“小公公既不愿说,今晚我只得再来一趟,瞧个究竟了。”说罢,转身飘然离去。
来兴儿暗自叫苦,心想:若是她当真再来,不幸被吴弼捉到,岂不是自己的过错?他昨儿半夜所以摆出石子,想将消息提前报知芙蓉,无非皆因心中的一份善念,不希望她落入吴弼布下的圈套,惨遭屠戮。而今眼瞅着这女子行将入瓮,他来不及多想,尾随在那女子身后追了下去。
来兴儿进入大明宫当差不过月余,平时的活动范围又仅限于延英殿到中书省里许的方圆,被那女子左弯右绕,不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只觉这大明宫中殿阁巍巍、林木森森、流水觞觞,好一派皇家宫苑的壮美气象。
他远远地望见那女子闪身进了一处院落,忙加快脚步赶至门前,仰面看门上嵌着的匾额题写着“尚服局”三个金漆大字,他抬脚就要闯将进去,可心中又一想:自己进宫前见到的芙蓉是一身道士装束,不当匿身宫中,这蒙面女子得了消息没有立马出宫,难道其中另有关节?他这么想着,便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见正对着院门约十几步开外的林子边竖着一块太湖石,既可遮荫,又能匿身,便跑过去躲在石后,想要守株待兔,见机而动。
午后的日头正毒,来兴儿自早起便没吃没喝,在太湖石后站了小半个时辰,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眼花,有些支撑不住,但一想到自己倘若不能向芙蓉她们及时发出警示,过了今晚,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就只得咬紧牙关坚持着。
到了此时,他开始后悔自己只想着完成承诺,没有当面向那女子提示出危险所在,反而惹她起了疑心。他甚至在想,再过一会儿,如果不见那女子出来,或是有人前来,自己要不要闯进尚服局,直接找到她发出警告。这样胡乱琢磨着,他在脑子里不禁暗暗回忆着那女子的身姿、嗓音
正当来兴儿满腔焦急、一身疲惫的躲在石后暗暗窥视着尚服局小院周围的动静时,由远至近,传来了一群女子的谈笑声,来兴儿的精神登时一振,连忙竖起双耳,仔细聆听来的是什么人。
“彩鸾,你带着她们几个进去瞧瞧,我和樱儿且在门外候着。”刹时便分辨出说这话的分明是锦屏,这令来兴儿大吃一惊。
“别介儿,两位娘娘的仪服,咱们马虎不得。妹妹要是走累了,我同她们几个进去便是。”樱儿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不似锦屏那般大大咧咧。
“不就是两件衣裳嘛,要不是今晚皇上宴见新人,娘娘们着急着穿,赶明儿叫她们送到宫里,也省得咱们跑这趟腿啦。你来之前向我打听什么来着?趁她们进去拿衣服,我说给你听听?”锦屏好像故意憋着什么话要避开众人,单独对樱儿说。xh:。74。240。212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二)()
樱儿听了这话,果真来了兴趣,不再坚持着要亲自进去,只对随行而来的一名宫女叮嘱道:“杉儿,千万瞧仔细了,但凡有一星半点儿的瑕疵,也要盯着她们当面补好了才行。”
说话间,几名小宫女已答应着走进了院子,院门外只剩下锦屏和樱儿两人。樱儿迭声催促锦屏道:“要不是今儿一早吉祥有点儿窜稀,我定要随着娘娘去麟德殿长长见识。快说来听听,是什么人家的小姐,刚一入宫,就破例议定了昭仪、婕妤的品秩?如今才过了不到半天,整个后宫都传开了,人人都想一睹这几位新贵人的芳容呢。”
锦屏有意抻着她,指着来兴儿躲在后面的那块太湖石说道:“这院门前不是说话的地儿,那块大石头后面一定阴凉,咱俩到那儿说去。”
来兴儿听了这话,额上霎时急出一层细汗:要是她俩发现自己藏在石后,自是免不了一场盘问,如此一来,岂不要耽误大事?他急切间转头四顾,惊喜地发现距太湖石约五、六丈开外,静静地淌着一条小溪,溪边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蒿草,遂拔腿飞奔过去,一矮身蹲在了草丛之中。
锦屏待到了石后的阴凉地儿,方嘻笑着对樱儿说道:“姐姐莫急,且听我细细地说来便是:要说我们娘娘真不愧是出身将门,心里藏着恁大的事,把个见多识广的晋国公都弄得当场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小妮子,最爱吊人的胃口。”樱儿假装恼了,转身便要走,“说得不清不楚的,干脆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锦屏忙扯住她,赔礼道:“好姐姐,妹妹再不敢了。我这就从头说起还不行吗?”
樱儿一再提出要进尚服局,这让隐身不远处草丛中的来兴儿心念一动:莫非她急着去见那蒙面女子不成?旋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樱儿与锦屏不同,自小生长在东宫,她怎么可能是芙蓉安插的眼线呢?
只听锦屏兴奋地继续说道:“姐姐也知道,往年新人选入宫中,所议品秩最多不过五品的才人而已,因此今儿一早在麟德殿上,晋国公向两位娘娘呈上的议封名册上列的各人品秩俱按往年成例,本无什么特殊之处。我依稀记得议封才人的有三十七人,余下的尽为宝林、御女,统共二百多人。我家娘娘当时看了议封名册,并没说话,只待众新人入殿引见过后,方命议封才人品佚的三十七人留下,其余众人退下,对晋国公言道:‘今年遴选新人入宫,与往年不同,事涉宫掖安宁,本宫不得不谨慎行事,且令留下各人一一上前,自陈家世、出身,待本宫和丽妃妹妹面察后再议品秩。’那晋国公倒似早知有此一节,唤过那三十几位新人低声叮嘱了一番,便命各人依次上前,自报家门。
头前上来的十几人中尽管有姿容出众、家世显赫的,我家娘娘见过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不住的点头。我站在娘娘身边,发现你家娘娘倒是对其中有两三位颇为关注,问了些才艺什么的话。直到一位高鼻深目、身材颀长的新人走近前来,报出姓名、家世,我家娘娘才开口问道:‘阿史那云韶?你是继往绝可汗的什么人?’阿史那云韶施礼答道:‘继往绝可汗是先五世叔祖。’我家娘娘笑谓晋国公道:‘原来是******可汗的后人。既如此,原议品秩甚是不妥,依本宫看,此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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