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理寺去探视自一回长安,就被皇帝下旨拘押在此的林树。
时隔一年,再次走进大理寺监牢,来兴儿自免不了心生感慨,一回想起在自己危难之际,锦屏不惜放弃了自己在宫中的大好前程,义不返顾地跑去央求皇帝饶过自己的死罪,委身嫁给了他,来兴儿心头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暖意。他暗下决心,此番决不让锦屏和儿子在宫中受到任何威胁和惊吓。
那位曾审讯过来兴儿的大理寺丞一眼就认出了来兴儿,十分热情地亲自引着来兴儿到关押林树的牢房门前,拱手向他说道:“侯爷,这就是关押林大人的牢房了。在您进牢房去见林大人之前,下官有一言相劝:您既然是林大人的故交好友,不妨去劝他一劝,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再说,林大人又是皇上昔日在东宫的旧人,只要他肯老老实实地写一份悔过书给皇上,下官相信皇上决不至不念旧情的。。。。。。”
来兴儿前番自己在这里坐牢时,就对这位看似精明过人,实则心里实诚的大理寺丞心中颇有几分好感,此时听到他苦口婆心地要自己去劝林树向皇帝诚意悔过,遂含笑对他说道:“大人虽职在宪司,却有一片菩萨心肠。请大人放心,待本爵见了林大人,自会有区处的。”
“那就好,那就好。请侯爷自便,恕下官不能在此奉陪了。”大理寺丞听来兴儿答得十分笃定,遂放心地向他拱手告辞,转身离去了。
来兴儿轻轻推开牢房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混杂着酸臭、潮腐的气息。只听牢房内传来一个略带沙哑但十分熟悉的声音,沉声问道:“是哪位故交好友,又来探望林某来了?这牢房内味道不好闻,叫你受委屈了。”
来兴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缓步走进牢房,借着迎面墙上开着的一个小小窗口透进来的一缕阳光,这才看清牢房内斜靠在墙角处,半坐半躺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正用一双豹子般的大眼盯视着自己。
“林大人,你是林大人吗?我是来兴儿啊,你还认得我吗?”来兴儿走近林树,俯下身,轻声问道。
“啊,来兴儿。你是来兴儿?”刹那间,林树似乎也认出了来兴儿,挣扎着想站起身,却不知为何,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来兴儿见状,急忙向前将林树搀起,关切地问道:“怎么,林大人,你受到刑讯,身上有伤?”
林树此时已明确无误地认出了来兴儿,显得十分高兴,紧紧握住来兴儿的手,摇头答道:“这一路返回长安走得急,腿脚有些浮肿,不碍事的。兴儿,我在吐蕃就曾听说,是你在长安沦陷那晚,一剑斩杀了张谅那厮,不知此事当真否?”
来兴儿见林树虽然形容不整,精神倒开朗,略感放心,顺口答道:“张谅确是死在了我的剑下。林大人,我才从西疆返回长安,就听说皇上要以反叛的罪名处死你,我素知林大人对朝廷一片忠贞,但不知你为何不求见皇上,替自己做一番辩解,也好叫皇上得知真相,不冤杀忠臣呢?”
林树黯然垂首答道:“这些日子,凡是到这牢中探望我的人,都曾当面问过我这样的话。兴儿,你我相交虽说不深,但我早已瞧出,你决非碌碌之辈。此番斩杀张谅,尽可为你脱去张氏残党的嫌疑,今后皇上必大用于你。今日,且听我一句劝,千万不可为了我的事,惹怒皇上,替自己招灾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千古之恨()
来兴儿一听林树这话,不由得又气又急,刷地挺身站起,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冲林树说道:“大人,不瞒你说,我费尽心机地用吐蕃大论朗格的亲娘舅贡嘎上师,交换得你返回长安,就是为了要皇上以反叛的罪名杀了你吗?还记得随大人出使吐蕃之时,在农歌驿定策,大人不惜冒着抗旨的风险,坚持要我继续扮做睦王,入城面见吐蕃赞普,那时,大人您行事是何等的光明磊落,坦荡无私啊。可如今,为何却连替自己做一番申辩都不肯呢?莫非,大人您真的做了叛臣不成?”
林树盘腿坐在地上,平静地听完来兴儿一连串入骨三分的质问,当即双膝跪倒,冲来兴儿稽首道谢道:“林树蒙兴儿设法营救,才得以身脱牢笼,魂归故国,如此大恩,林树今生纵万难报答一二,来生必定加倍报答。林树乃名节不保之人,不值得兴儿你如此抬爱。你我今日能在这牢房里再见上一面,林树已是心满意足了。兴儿,咱们就此别过了。”说罢这话,转过身,面朝墙,再不理睬来兴儿。
来兴儿今日来探监之前,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要怎样才能劝得林树回心转意,主动洗脱叛臣的罪名。此时,见林树果然已不抱任何求生之念,遂大喝一声:“林树,说什么来世再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行,我现在就要你报答。”
“报答什么?怎样报答?”林树身形丝毫未动,低声问道。
“自然是报答我救你回长安喽。至于怎样报答嘛,至少在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以前,你不准去死。”来兴儿索性在林树面前倚小卖起小来了。
“唉,兴儿,我劝你不要为了我再花费心思啦。林树自打决定留在逻些,接受吐蕃人赐予的官职那一天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这个结果。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圣人也曾说过:死不足惜、名节为大。我忝列士子之林,却失了名节,纵使皇上不下旨杀我,我也说服不了自已,苟活于这人世间的。”林树面朝墙,言语恳切地劝着来兴儿。
“林树,既然你说你失了名节,那么我来问你,除了接受过吐蕃人封赏的一个官位之外,这一年来你在吐蕃都做过哪些事?可曾替吐蕃人入侵我朝出过谋划过策吗?可曾替他们劝降过中土官吏和汉人百姓吗?可曾为他们穷兵黩武摇旗呐喊过吗?”来兴儿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愤,再次向林树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这。。。。。。”林树像是被来兴儿问住了,略一迟疑,旋即又答道,“兴儿,虽说我曾效仿三国时的徐庶徐元长,身入曹营心系汉室,并未替吐蕃人建过一言,献过一策,但毕竟我接受了他们的官位,并且在吐蕃朝中身居内相之要职,对朝廷来说,这就是反叛。皇上如不杀我,又何以平息朝野间嚣嚣的议论呢。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吐蕃邦内近一年来的情况,我还勉强能说上一二,希望对你有所帮助,至于别的,还是莫要再提起了吧。我此番受你之恩,得以身葬故里,余愿已足,夫复何求?”
来兴儿听林树主动提及吐蕃邦内最新的动态,心中一动,遂趁势问道:“那好吧,我随后还要重返西疆与吐蕃人对阵,正欲对其邦内情形探查一二。既然大人肯告知详情,来兴儿愿洗耳恭听。”
“自从你和纳玉姑娘一同逃出了逻些,长宁长公主的死讯传至逻些,赤德赞普突发急病,无法亲政,遂由大论朗格暂代执政之位。朗格与纳悉摩沆瀣一气,不但决定撕毁婚约,公然出兵入侵我西疆,更是十分阴险地定下了‘以蕃化汉’的计策,企图强逼着我汉人接受吐蕃人的教化、信仰,成为臣服于他们的顺民。”
林树一气说完这些,不禁发出一阵冷笑,继续说道:“可惜呀,朗格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完全实现。吐蕃出兵虽然侵占了我西疆大部,甚至还一度攻陷了帝都长安,可是纳悉摩赖以起家立命的十万天蝎军经此一役,也受到了重创,兵员几乎损失过半。消息传回逻些,吐蕃举朝上下无不为之感到惊慌失措,人人都知道,如果无法保证将军队源源不断地补充至西疆的话,不要说重新对我朝廷发动大规模进攻,即连守住西疆侵占的这些座州城都显得力不从心。于是,大论朗格便向附庸于吐蕃的南诏、吐谷浑、林邑各邦下达了募兵令,希望从这几个邦国之中为吐蕃征招到十万兵马,以弥补兵源的不足。同时,朗格还多方派遣使节,分赴大食、突厥、回鹘,甚至北方危不全残部,展开游说,意欲劝说这些邦国与吐蕃罢兵修好,结成联盟,共同出兵瓜分我中土大好河山。”
来兴儿听到此处,也禁不住插言道:“可令朗格没想到的是,他的募兵令还未下达至各邦,林邑邦内就发生了变故,大人,是这样吗?”
林树惊诧地转过头,盯了来兴儿一眼,向他问道:“兴儿,你果然已是统率三军,对吐蕃作战的大将军了吗?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来兴儿冲他扮了个鬼脸,半开玩笑地答道:“大人,你不记得了,我曾捉住过一位吐蕃的高僧,还跟着他修炼过几天佛法呢。”
“原来是这样。”林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色阴沉地望着来兴儿,接着说道,“那么,兴儿,你可知道,纳悉摩尽发林邑精壮男子组成天蝎军,替吐蕃效力,意图借此跻身吐蕃显贵之列,尽享荣华富贵,早已引起了林邑邦内对他的强烈不满。为从纳悉摩手中夺回洞蛮部落的统治权,其它各部的首领曾先后派出多支人马,暗中潜入我中土境内,意图找寻到原洞蛮天蝎军创始人纳布罗的后人,劝他回邦代替纳悉摩统治洞蛮部落。而就在纳悉摩尽率十万天蝎军北上入侵我疆的同时,潜入我中土的其中一路林邑使者据说在陕虢一带成功地找到了纳布罗的后人,也就是曾带你逃出逻些城的那位纳玉姑娘,并将她请回了林邑。纳玉回到林邑后,得到了洞蛮部落举族的一致拥戴,而她做出的第一项决定,便是回绝吐蕃的募兵令,拒绝再为纳悉摩的天蝎军补充兵源。”(。)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以讹传讹()
早在数月前,来兴儿就从贡嘎上师口中得知了林邑发生变故的消息,当时,他就隐约猜到纳玉很可能回到了林邑,只是贡嘎上师对林邑邦中的情形并不甚了解,使他心中这个谜团始终无法解开。今天,从林树嘴里证实了纳玉确实回到林邑,并且成为了洞蛮部落的新首领,来兴儿既惊又喜。喜的是,自王屋山二人分手以来,他终于得到了纳玉最新的下落以及确切的消息;而惊的是,由纳玉回到林邑,来兴儿立马就联想起了和她一道留在王屋山的芙蓉和那位被自己灌下整瓶的“乌羽飞”,已形同废人的叛首——曾经的颖王,李舒,不知道芙蓉和李舒是否也跟随纳玉去了林邑。
林树似乎察觉出了来兴儿反应有些异样,试探着问道:“你和纳玉姑娘分开已经很久了吗?难道你不知道她已返回林邑的消息吗?”
由于听从芙蓉的建议,以致李舒疯颠的方式留下他一条性命来,是来兴儿埋藏在心底,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一个天大秘密,故而,来兴儿一听到林树向他打听纳玉和他的事情,忙将话题扯开,反向林树问道:“我曾听贡嘎上师提到过,据说吐蕃大论朗格得知林邑发生变故,公然违抗他下达的募兵令后,曾亲自登门力邀贡布上师前往林邑,说服林邑各部,服从吐蕃人的号令,不知贡布上师最终答应了没有?”
“我要对你说的正是这件事。”林树面若冰霜,冷冷地答道,“你想像不到的是,贡布上师不仅答应了朗格的请求,以吐蕃国师的身份亲赴林邑,而且利用数年前他与林邑各部首领建立的深厚交情,成功地说服了林邑各部,顺从吐蕃的意志,为吐蕃长期侵占我西疆输送兵源。纳玉姑娘因此率领着少数洞蛮部落中人离开了洞蛮故地,不知去往何方了。”
“这绝无可能。”来兴儿脱口打断了林树的话,“贡布上师一向主张吐蕃与我朝廷和睦相处、结亲修好,怎么会做出为虎作伥的事来呢?林大人,你也曾和贡布上师有过数面之缘,难道你相信贡布上师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我在逻些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时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还动过找到贡布上师,当面质问他为何改弦更张,做起助纣为虐的事来。”林树预料到来兴儿会有此说,平静地劝他道,“可是待后来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贡布上师虽受到我朝昆阳公主莫大影响,可他毕竟是吐蕃人,且身为赤德赞普的佛门化身,当吐蕃面临危难之时,他挺身而出,利用他崇高的威望来为故邦舒困解难,实在也无可厚非。”
“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来兴儿却一点儿也听不进林树的话,兀自坚持认为贡布上师决不会轻易改变初衷,为吐蕃入侵西疆效力的,“我在凉州时就曾听贡嘎上师说起过,朗格本欲请贡布上师前来西疆助他‘以蕃化汉’,向我西疆百姓布道传法,却被贡布上师当即拒绝了。贡布上师如何会为了朗格所下之募兵令在林邑遇到阻挠,就答应出面替他说服林邑各部呢。大人,您想必是受到了吐蕃人的谣言鼓惑,才以讹传讹,听信了这番谣言。”
林树见来兴儿意态异常坚决,也不由得受他感染,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当真是朗格为安抚人心,使出的一条计策吗?可若说贡布上师没有答应过朗格,亲自前往林邑,吐蕃邦内又有谁能说服林邑各部,服从吐蕃的募兵令呢?”
“这件事暂且按下不说,大人,吐蕃邦中最近还有什么大事发生?”来兴儿存着解救林树的心思,遂开口拦下有关贡布上师和林邑的话题,继续向他探问道。
“据我所知,吐蕃邦内现存的粮草、马匹均不足以保证他们对我朝大举用兵,因此,朗格为筹措到足够的财货以支撑他对我朝长期开战,不仅向附庸各邦下达了募兵令,还在包括附庸各邦在内,吐蕃能够影响到的地界范围内广征工匠,大开商路,意图通过与西邻的大食、南邻的天竺等国进行贸易获利,来赚取巨额利润,来支撑吐蕃邦内长期用兵。
另外,在我被释放回朝之前,我还听到一个消息:吐蕃与大食已结亲修好,约定互不侵犯。因此,原驻守在吐蕃西部边境,用以防备大食入侵的十万军队便得以被抽调北上,补充至西疆。据说,北面的危不全残部、突厥、南面的南诏等也都同意与吐蕃联盟,共同发兵中土,瓜分我中土疆域。因此,兴儿,你身为朝廷驻守西疆的大将,值此邦国危难之机,不思退敌之策,只一味地把心思用在我一个叛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