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来兴儿听皇帝这番话中,仍含有迁都于东都洛阳之意,不免都心急起来。
李启不待来兴儿张口,率先说道:“当此重兵压境之时,儿臣唯劝父皇切不可再起迁都之意。儿臣今日入宫,本欲劝父皇力斩背主求荣之叛臣林树,誓师出征,一举收复西疆失地。却不料敌军未至,父皇又生退避之心,儿臣虽从不曾亲临过战阵,也知气只可鼓,不可泄的道理,纵使不能率军西征,也抖胆请父皇下诏,赋予儿臣守城之责,但使儿臣有一口气在,绝不教长安再落吐蕃之手。”
来兴儿听到李启竟劝皇帝斩杀林树,来祭旗出征,当时便急了,不待李启说完,即抱拳冲皇帝恳求道:“臣在凉州之时,曾蒙陛下下诏,任臣为神鹤一都之都将。臣此番回京,还不曾向陛下禀明,臣在凉州数月,收拢神鹤残部,广招西疆义士,已成军四千余人。臣冒死恳请陛下,命臣亲率四千壮士,充做抗蕃之先锋,必不令吐蕃再进半步,唯愿陛下开恩,莫要错杀忠臣,饶下林大人一条性命才是。”
他二人当着皇帝的面儿,一个要杀林树祭旗,一个要率军出征,以自身战功换得林树一条性命。皇帝一时间,反而被他们给闹糊涂了,瞪着一双眼睛问来兴儿道:“据你前番以飞鹞传书带回的奏章所称,分明是你用所俘获之吐蕃上师,来交换得吐蕃人放林树还朝,究你之所为,难道不是为了要朕将林树明正典刑,以警示世人,莫要作叛国事寇之人?”
李启忙不迭地插言道:“父皇有所不知。来兴儿奉旨前往凉州之时,原是儿臣将他唤入府中,当面嘱他设法救林树回长安,交由父皇发落。如今,来兴儿虽不负儿臣之托,但他是非不分,忠奸不辩,竟公然为叛臣林树喊冤求情,实属罪不可绾,请父皇下诏,治来兴儿通敌之罪。”
来兴儿气急而笑,转过脸冷冷地向李启问道:“数月前,在下奉王爷之召,登府领命之时,为何只听王爷对在下说起,自幼多受林树教诲,师恩难忘,才殷殷嘱托在下前往凉州办差之际,设法救得林树回朝呢?”
李启见来兴儿居然敢当着皇帝的面儿来揭自己的老底儿,一时恼羞成怒,甩手就要给来兴儿一记耳光,却被来兴儿轻巧地闪身避过,险些用力过猛,向前扑倒在地,遂气得大叫道:“竖子无礼,信口雌黄,本王决不和你善罢干休。”
皇帝见李启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公然动手打人,低喝一声:“放肆。”转身回到御座前坐下,沉声对来兴儿说道:“林树叛迹昭彰,断无可恕之理。当初睦王不论以何说辞命你设法救他回朝,都是为了要朝廷重责于他,还天下做臣子一个公道。朕姑念你办差有劳,暂不追究你替叛臣说情之过,暂且退下歇息,随时听候朕的旨意。”
来兴儿万万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苦苦盼望着林树返回长安,却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一时间情难自已,遂不顾皇帝的严辞示警,跪下身形,朝皇帝连连叩首,再次恳求道:“臣昔日曾随林大人一同出使吐蕃,深知林大人对皇上怀有一片忠心。即如他答允留在吐蕃朝中为官,也不过是为了换得吐蕃释放使团其他人等返回长安,向朝廷报告吐蕃即将出兵入侵我西疆的紧急军情,实属权宜之计。如今皇上要杀了林大人,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来兴儿虽不肖,也愿以身家性命为林大人担保,如若皇上一旦察明林大人有真心卖国求荣的实据,来兴儿情愿陪林大人共赴黄泉。”(。)
第二百六十五章 立储之争(上)()
眼见来兴儿丝毫也不肯退让,反而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替林树担保,皇帝心中不禁犹豫起来,说起话来语气也不似方才那么强硬了。
“林树是朕在东宫时的旧人,朕岂愿杀他?”皇帝开始语重心长地开导来兴儿,“但你替朕想想,倘若像林树这样不惜卖国委身异邦的臣下,都得不到重处的话,那朕今后还何以理国治天下,还有哪个臣子愿忠心报效朝廷呢?朕知你与林树情谊深厚,但朕何尝不是这样呢?即如你身旁站的睦王,自幼也颇受林树教导,与他曾有师生之缘,若不是因林树形同谋逆,又怎会劝朕将他斩首呢?”
李启诧异地发现,父皇对待来兴儿的态度瞬间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完全不似君上在对臣子说话,而像是长辈在孜孜开导晚辈,不禁对自己方才与来兴儿拳脚相向感到后悔起来,忙顺着皇帝的话劝解来兴儿道:“父皇说的极是。且不说本王早先听说,你随林树出使吐蕃期间,林树擅自作主,要你继续扮做本王进入逻些城,面见吐蕃赞普,几乎被人识破,误了朝廷和藩大计,但只说林树坦然接受吐蕃封赏的官爵,身居吐蕃朝中内相高位这一件事,就足见其心怀叛逆,绝非忠良。你年纪轻轻的,千万不要被他外表忠贞,心怀奸诈的假象给迷惑了啊。你此番前往凉州办差,可是立下了大功的,也莫要因替林树求情,惹祸上身哪。”
来兴儿已下定决心,拚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劝得皇帝饶下林树一条命来,听罢皇帝和李启的话,并不为其所动,向皇帝叩首说道:“陛下,您的谆谆教诲,来兴儿不敢心存一丝违拗。关于林大人滞留吐蕃,居官之事,不知陛下在林大人返回长安后,可曾给过他一个当面申述原由的机会?像林大人这样心怀忠纯,敢做敢当之人,臣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背主求荣之事。”
皇帝见来兴儿仍然执迷不悟,一心只求为林树脱罪,对自己的颜面得失毫不顾及,心头陡地升起一股怒火,张口就要传唤殿外的庞鸣进殿,重责来兴儿。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心中想到:来兴儿是自已派往西疆的钦差,且在凉州立下了汗马功劳,倘若他才一回到长安,就因替林树求情,受到自己重责的话,今后还有谁甘愿死心踏地地为自己效力呢。
“来兴儿,你刚回到长安,家门都没进,就急着入宫见朕禀奏军情,足见你心系朝廷,急公近义。”皇帝有意将话题从林树身上扯开,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对来兴儿说道,“关于你今日所奏,以及此次奉旨前往凉州办差的前后经过,你且回去,单独写份奏章上来,朕择日召集文武重臣,共商御敌之策。听说锦屏前几天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怕你们父子还没见过面吧?回去歇息两天,妻儿老小一家人团圆团圆去吧。”
看着来兴儿仍跪在殿中,不肯起身,皇帝只好又补充道:“你放心,在未察明个中原委之前,朕是不会赐林树去死的。闲暇时,你不妨到大理寺牢中去探望探望林树,顺便问问他最近吐蕃朝中的动态,将来西疆用兵,朕还指着你替朕杀敌建功呢。”
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来兴儿再强跪着不起,就是不识趣了。他谢过皇帝的关切之恩,站起身,遵命就要退下,却被皇帝给叫住了。
“启儿,你今日求见朕躬,除了向朕建言要处死林树,还有别的事吗?”皇帝有意留下来兴儿,当着他的面儿问李启道。
李启满指望待来兴儿奉旨退出延英殿后,自己能有单独与父皇相处的机会,借此来探探父皇在立储这件事上的口锋,尔今却见皇帝开口将来兴儿留下,分明不给自己单独进奏的机会,心下难免失望,嘴里却逢迎着说道:“儿臣今日进宫面圣,一则是为了向父皇请安,二来是想向父皇请旨,准儿臣带兵出征,收复西疆。林树与儿臣确曾有过启蒙之恩,儿臣心中也颇不愿见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只是他背主求荣之举形同反叛,未可等闲视之,儿臣不敢徇私情而忘大义,故而才请求父皇重处于他的,敬请父皇明察。”
“嗯,我儿公私分明,朕心甚慰,无事且和来兴儿一同退下,关于你是去东都,还是留在长安,容朕思量思量,就有旨意给你的。”皇帝重重打了个呵欠,朝李启挥了挥手,示意他与来兴儿一同退下。
望着来兴儿、李启二人离去的背影,皇帝不禁打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几个月里,最令皇帝感到头疼的既不是西疆的军情,也不是河北、河东等诸道参加平叛的各路官军大将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而是后宫日渐激烈的立储之争。
说起来,皇帝继位至今,已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了,按照本朝的成例,通常在新皇登极的第一年,就应立储,以备万一。可是,时至今日,东宫之位依然虚设,不免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少的猜测。
一年前,几乎没有人怀疑睦王李启会成为东宫新的主人。无论是皇帝继位之初任他为和亲大使出使吐蕃,还是在他涉险从巴州返回长安后,任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即使皇帝没有明发诏旨将他立为诸君,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已是无可动摇的一件事了。
然而,就在来兴儿奉旨前往凉州办差的这段时间,后宫之中却陡生波斓。在皇帝眼中,一向温顺娴静的丽贵妃婉容只因自己随口回绝了立她为皇后,就性情大变,几个月来不厌其烦地自己耳边唠叨,察其心意,无非是要么立她为后,要么在她的亲生儿子中选一位立为太子。
婉容所生之长子吉祥,今年才不到三岁,且皇帝从陕州回驾长安后,为了避免因晋升其他嫔妃位号给婉容造成不快,特意将吉祥和他孪生妹妹如意一道封做了亲王、公主。而婉容刚刚产下的这个皇子到今天才满月,名字自己还没想好。要从这两个皇子之间选一位立为储君,不要说会招来朝中大臣的一致反对,即连皇帝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第二百六十六章 立储之争(下)()
而若立婉容为后的话,那么如此一来,皇帝在继位刚刚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将先后册立三位妃子为后,这更是本朝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后宫别的嫔妃身上,皇帝早就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令她免开尊口了。可是,如今单单是最宠爱的婉容强逼着自己做出这异常艰难的选择,皇帝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一味采用拖延的办法,意图随着时间的流逝,来使婉容打消争后争储的念头。
但是,正因为后宫中出现了婉容为亲子强争储君的事,在无形之中也使得皇帝对本选定立为太子的长子睦王李启,心中产生了诸多不满,以至几个月来父子之间日渐显得疏远,令李启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感。
察究事情的最初起因,还要追溯到八个月前,皇帝留宿在仪凤阁宝昭仪那儿,与樱儿之间的一番看似闲聊的问答。
当时,樱儿不知萌发了怎样的念头,非要缠着皇帝教她剑法,还口口声声地说待自己学成了剑法,就能像已故的贞懿皇后景暄那样,在国难当头之际,替皇帝分忧解愁了。
皇帝听她提到景暄,触动了心事,遂低头不语。樱儿见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皇帝的伤心事,有意拿话找补回来,就有意提到了睦王李启,推说皇帝有这么个文武双全,统掌三军的好儿子,哪儿还用得着自己来替皇帝分忧解难呢。谁知,不提李启还则罢了,一听樱儿当面夸奖李启,皇帝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立马回了句:“有名无实之辈,岂足道哉?”
是啊,自从李启登坛任帅,开府治军以来,除了兴冲冲地带着一班人马到蒲州前敌逛了一圈外,几乎是寸功未建:自己被吐蕃人赶出长安时,不见他的影子:即连命他率军到王屋山搜寻颖王李舒的踪迹,他也只找到两具莫名其妙的林邑男子尸体来支应自己。如果说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的话,就是他刚一任帅,就窜掇着自己准他将驻守泾州的于承恩调至了陕州,从而使自己在弃城东奔的半路上得遇于承恩率军迎驾。
如此一个好大喜功,无能平庸之徒,自己当初为何会选中他来赋予大任?
基于对长安失而复得期间,李启种种表现的强烈不满,皇帝传诏将于承恩一手创建的神鹤军列入了禁军的序列,特别申明这支部队不归李启的大元帅府统辖、调用,而是直接听命于自己。这么一来,等于大大削弱了李启的权势,加之各路领军大将皆有拥兵自重之势,李启的大元帅府目前除了副元帅景云丛麾下还有五万人马驻守在汾宁之外,可以说已形同虚设,手中无一兵一卒可供其调遣了。
眼瞅着自己这位长子近日来惶惶不安地一再向自己示好、邀宠,以打动自己,使他摆脱眼下十分尴尬的处境,皇帝心里一软,也决定再次给李启一个翻身建功的机会。
这便是皇帝要李启提前率军驻守东都洛阳的真正原因了。既然李启头一回没能从傅奕手中成功地抢得军权,而西疆战事日益吃紧,又紧需从傅奕手下调军西征,这无疑是李启从傅奕手中争得军权的又一个绝好时机。
令皇帝感到惋惜的是,李启居然没有领悟出自己的这番良苦用心,一门心思地想亲率三军到西疆冲锋陷阵,建功立业,最不济也要替自己固守长安,绝不肯提前后撤到东都去。
“朕的傻儿子,你空有一腔建立功勋的雄心壮志,却没有临机应变的识见和智谋,即使朕答应你率军西征,你又怎是吐蕃人的对手?”皇帝枯坐于延英殿中,想起自己与李启之间毫无默契可言,不由得仰面发出一声长叹。
“启禀皇上,殿外现有内常侍吴孝忠、王保儿、刘文逊求见。”庞鸣蹑手蹑脚地走进殿来,小心翼翼地向皇帝奏道。
“叫他们一同进来吧。”皇帝从立储的繁乱心绪中强自挣脱出来,低沉着声音说道。
自从李进忠、谢良臣、尚敬先后三任内侍省监在自己继位后不久,就相继死于非命,如今内侍省的地位在皇帝眼中已大不如前。即使是现任执掌内侍省的三位内常侍吴孝忠、王保儿、刘文逊,有事来回皇帝,也须经过事先通传,再不能向以往那样早晚随侍在皇帝身边,成为皇帝身边必不可少的亲近、心腹了。
皇帝如此着意贬压内侍省的地位,其实有着他自己的一番打算:一来,在尚敬因瞒报军情被斩,禄光庭投敌被杀之后,皇帝一时之间还找不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宦者执掌内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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