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兴儿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上前一把抱住了钱大顺,不住地点头答道:“是我,是我啊。钱大哥,你怎么会流落到这里?这些日子可把我想死啦。”
钱大顺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与来兴儿重逢,伸出两只大手将来兴儿的肩膀抱定,把他的人推至自己面前不住眼地打量着,口中喃喃地说道:“果真是你,果真是你,我的好兄弟。来,快随我帐中说话。”
那位“老大”眼瞧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也傻了眼,他本想着今日一早出门放马,顺便还给寨主大哥带来了一桩不需本钱的大买卖,没想到这个身手高超的俊小子居然会是寨主大哥的好兄弟。好在他反应还算敏捷,听到钱大顺请来兴儿入帐中说话,忙不迭地躬身朝大帐中让着来兴儿,嘴里殷勤地恭维道:“我说嘛,像少侠这样的人品、身手,决不会是寻常无名之辈,敢情是我们大哥的故交兄弟。快请,快请。”
来兴儿与钱大顺并肩携手步入大帐,分宾主落座后,不待钱大顺开口,来兴儿即迫不及待地冲他问道:“钱大哥,我只道你与林大人还身陷逻些城中未曾脱身,没想到你竟然跑到了凉州,操起了牧马的营生,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草原星火()
钱大顺命人给来兴儿捧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马奶酒,未曾回答来兴儿的询问,先同他玩笑道:“没想到你个皇帝老子身边得宠的小宦者,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什么胡商的伴当,不会是约了大明宫的哪个宫女,小夫妻二人偷偷私奔出来的吧。”
来兴儿低头啜一口马奶酒,只觉口齿间留香,回味无穷,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酒。大哥你先别忙着问我,我还心急着从你这里打听到林大人的境况如何呢?”
钱大顺听他问及林树,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林树林大人虽然是一介书生,但论起侠肝义胆来,我钱大顺非但自叹不如,并且对他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日,纳玉姑娘闯入逻些馆驿后厅,带着你跳窗逃走后,馆驿就被吐蕃大将军纳悉摩派来的军士给团团围住了。直至五六天后,吐蕃大论朗格南巡返回逻些,那位曾到杨树驿接咱们到逻些的央宗大人才来到馆驿,向林、尚两位大人说明了事情的起因,原来是长宁长公主暴病身亡,紧接着吐蕃的赤德赞普也身染重病,无法临朝理政,两邦和亲之事遂转瞬间化为泡影,为避免两邦之间因此反睦成仇,重启战端,央宗大人受贡布上师、小论多措之托,请林、尚两位大人即刻赶往大拂庐,劝说即将回朝的大论朗格莫要听从纳悉摩的主张,与我中土朝廷刀兵相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身为贡布上师顶门大弟子,一向对我中土朝廷抱亲善态度的朗格在他代替卧病在床的赤德赞普临时执政后,回得朝来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便是与我中土朝廷重新开战,并口口声声推出了一个所谓的‘以番化汉’的策略,妄图一旦用武力强占我疆土后,即在占领地强行逼迫我汉人百姓赭面左衽,长久地霸占我疆域、百姓。
朗格当着吐蕃群臣的面儿,还公然拉拢林树大人为吐蕃朝廷效命,许以高官厚禄。林大人为了使皇上早日获知吐蕃朝中最新的变故和动向,不惜以委身为吐蕃效命为交换条件,说动朗格答应放除他之外的使团众人返回长安,就这样,我便随着尚敬大人一道被吐蕃人赶出了逻些城。
兄弟你也知道,我是奉了芙蓉司正之命,混入使团到逻些面见张大将军,领受他的指令的。大将军与我见面后,亲口对我说,他无意于借助吐蕃人的力量杀回长安,为皇后娘娘报仇,并要我带话给长安的兄弟们,也不要再试图替皇后娘娘报仇雪恨了,各自寻下退路好生过活就是。
我随尚大人在返京的路上,一路寻思,如果我一旦回到长安,将张大将军的话原原本本报与了芙蓉司正,她要么会认为我对她虚言相欺,说不准就会因此要了我的命,要么多半不会听从大将军的劝告,仍令我潜伏于禁军之中为她们效命。兄弟你也知道,大将军虽对我知遇之恩,可我钱大顺也知天理民心皆已不在张氏一门这边,因此左右为难之际,便趁尚大人不备,一个人脱离了使团队伍,留在了陇右西疆,打算从此以后隐姓埋名,终老山野。
天不遂人愿,我在鄯州乡间还没住上两月,吐蕃人就出兵攻陷了包括鄯州在内的西疆多座州城,听说单单是河州一役,就全歼了神鹤军两万多主力。
这样一来,我难以再在鄯州乡间立足,便随着当地的流民逃难来到了凉州境内的苍松原,在此与这帮兄弟碰在了一处,由于我毕竟是行伍出身,又做过几天校尉,便被兄弟们推做了寨主大哥,表面上以牧马放马为生,实则也做些不需本钱的买卖,没想到今天竟碰巧遇到了兄弟你。”
“据方才那位大哥说,你们这座寨子是陇右监辖下第三分司,目下陇右、河西两道尽落入吐蕃人之手,敢情大哥你现在是为吐蕃人做事啊。”来兴儿故做恍然的模样试探道。
钱大顺原在长安时与来兴儿嘻笑打闹惯了,根本没在意他话中的存心试探之意,一拍大腿,骂骂咧咧地说道:“什么他娘的为吐蕃人做事,要是朝廷的官军打来了,我情愿二次入行伍,和这些个畜牲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也强似现在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来兴儿闻言一喜,接着问道:“我明白了,大哥你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表面上顺从吐蕃人,实际上仍心向朝廷,是吗?”
“嘿嘿,算是叫兄弟你说对了一半。我们兄弟现在领受的是汉人皇帝李承宏的委任,哪里是在为吐蕃人做事?不过嘛,这新皇帝恁也窝囊了些,似乎什么事情都要听吐蕃大将军纳悉摩的。唉,不提这些事也罢。对了,兄弟,你还没说说,你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摇身一变,成了胡商的伴当的。莫不是这次和上回一样,也是乔装改扮吧。”
李承宏明明是纳悉摩在长安时一手扶立的傀儡皇帝,替他做事同替吐蕃人没有半点儿分别。可听钱大顺话中透中的意思,宁愿效忠于汉人傀儡皇帝李承宏,也不愿承认归顺于吐蕃人,这样看来,至少他还不能算做自己的敌人,来兴儿想到这一层,心中颇感欣慰。可旋即他又想起死在自己剑下的张谅曾是钱大顺的故主,心头不禁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小弟我这几个月来的遭际不是一时半刻能讲说得清的,待以后有机会我再仔细说与大哥听。只是前一阵子,我倒听说是张谅首先率军攻入长安的,然而他本人在攻入长安城的当晚就被给杀死了。大哥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或许是他这话中试探的意思过于明显,钱大顺听了,眉头一皱,陡然对来兴儿起了疑心,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不对吧,兄弟。你现在身为胡商的小小伴当,却对这些个与生意全无关联的鸟事如此感兴趣,不厌其烦地向我探问个不休,莫非你真是朝廷派来凉州公干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何去何从()
“哈哈”来兴儿放声大笑道,“大哥既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我就索性再问一句:倘若我真是朝廷派来凉州公干的,大哥你会把我如何?”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一问,钱大顺倒变得有些难为情起来了,嘟囔着说道:“你这生不出儿子的小子,还和先前在长安时那样没个正经,像方才的话也是随便说说的?实不相瞒,关于张大将军在长安被杀,我还在纳闷儿:在逻些时他明明对我说自己情愿终老山林,也不会借助吐蕃人的力量杀回长安去,如何会突然变了卦?我钱大顺虽没读过几天书,可自问对世间的道理还略懂一二,大将军如若真是改了主意,想借吐蕃人之手为皇后娘娘报仇的话,他这一死还真不算做是坏事,至少不必像现在的李承宏那样,充当吐蕃人对付汉人的幌子啦。”
“这话可是大哥你的真心话?”来兴儿收敛起笑容,不动声色地问道。
“吓,兄弟,此时此地,我用得着和你绕弯子、兠圈子说话吗?来来来,你我兄弟既然有缘今日在此重逢,尽说些个不咸不淡的鸟话有什么意思,喝酒喝酒。”钱大顺颇不想再谈论这些,遂伸手端起酒碗,向来兴儿让了让,仰脖一饮而尽。
来兴儿却肃然起身道:“大哥,你说对了。我就是朝廷派来凉州的钦差。”
钱大顺手中的酒碗还没放下,听到这话,嘴里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瞪圆了眼睛盯着来兴儿,问道:“兄弟,你我兄弟自逻些分手至今,才不过数月的光景。你可不许拿哥哥作耍,这种事不是随便说说就成的。”
来兴儿不慌不忙地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枚上镌有“神鹤军兵马指挥使”字样的官印,朝钱大顺眼前一晃,说道:“大哥,你瞧仔细了,这是什么?”
钱大顺忙不迭地起身凑至来兴儿面前,将那枚官印颠过来倒过去地瞅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鸡啄米般说道:“军校钱大顺叩见钦差大人,大顺该死,万不该在返京途中隐遁潜匿。”
来兴儿见他如此张皇失措,连忙弯腰将他扶起,好言安抚他道:“大哥莫慌。你受人逼迫,前往逻些面见张谅,后担心再遭人胁迫,才半路离队,隐身于西疆,个中原委,兄弟来日一定代你向朝廷据实禀明,相信皇上不至于降罪的。况且,兄弟此次奉旨来到凉州,与大哥刚一见面,便亮明身份,也是出于信任大哥才这么做的。大哥何必如此惊慌,快快请起。”
钱大顺听来兴儿这么一说,心中略感安稳了些,勉强站起身,却再也不肯居于上座,非要拉着来兴儿在主位上坐下,自己刚挺身侍立在来兴儿身前,冲他抱拳说道:“大人奉皇上诏命来到凉州,如有用到大顺之处,尽管开口吩咐就是,大顺身为汉人,久怀驱逐蛮番,报效朝廷之心,必当竭尽全力,以供驱策。”
来兴儿见自己亮明身份后,钱大顺始终心怀惊惧,再不与自己兄弟相称,口口声声只称大人,知他心中仍对自己与张氏一门之间的恩怨纠葛耿耿于心,无法释怀,有心再试他一试,索性一并解开他的心结,以求不留后患地说服他为朝廷效力,遂直截了当地对钱大顺说道:“大哥,你可知那张谅正是死在了兄弟的剑下?如果大哥心中仍惦记着张氏的知遇之恩,今日就是大哥为张氏报仇的日子啦。凉州现在吐蕃人的治下,大哥杀了兄弟,不但可以为故主报仇,还可拎着兄弟的首级去向吐蕃人请功受赏,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这样,总强似大哥你冒着生命危险,在吐蕃人的眼皮底下为朝廷做事吧。”
素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张谅大将军竟然死在了来兴儿一个小小宦者的剑下!钱大顺乍闻此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来兴儿,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我虽与大哥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疯友,但此刻在大哥帐中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无一字的疯言疯语。”来兴儿坦然答道,“如果大哥要为张谅报仇的话,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钱大顺低头思忖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在来兴儿面前撩衣跪倒身躯,满面郑重地说道:“大人,我钱大顺半生庸庸碌碌,却懂得一个道理:多行不义必自毙。昔日,我随张大将军拚杀疆场,收复洛阳之时,张大将军每日于清晨黄昏传授我等诸种临阵杀敌之武艺时,曾对我等言道:无论为将为卒,都须做皇上手中的一把利刃,只可刀锋向外,斩下叛匪的首级,而万万不能成为居心险恶之小人为非作乱的工具。如今言犹在耳,可大将军他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亲口说过的话,亲率吐蕃大军攻陷了帝都长安,这不是叛逆,又是什么?大人为国除恶,大顺又怎能为全私谊而置公理大义于不顾,找大人寻仇呢?敬请大人莫再要多虑了。这苍原寨中非只我一人,即连我手下这几十号兄弟,大顺也敢当着大人的面替他们作保,绝没有一个孬种、浑蛋。”
来兴儿听他话说得诚挚、激切,也不禁为之动容,忙起身扶起钱大顺,向他解说道:“来兴儿诏命在身,不得不如此,还请大哥见谅。那晚长安城破之时,张谅在承天门外刀劈惠妃娘娘,小弟一时激愤,才从背后挺剑刺杀了他,本以为大哥系张谅身边旧人,得知此讯后,必定会为故主寻仇,却不知大哥胸怀大义、明辩是非,此时想来倒是小弟的不是了。既然大哥忠心向国,不计前嫌,就请坐下说话,小弟初来乍到,诸多不明之事,还要向大哥请教呢。”
钱大顺勉强在下首坐下,面有赦色地应道:“大顺哪经得起大人如此夸赞,前番从逻些返回之时,本想效仿张大将军,隐匿乡间,终老一生,却受吐蕃入侵之累,被逼得落草为寇,今日有幸得遇大人,才如同拔云见日,眼前重现光明。大人但有不明之事,尽管问来,大顺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二百二十七章 知已知彼()
到了这时,来兴儿心中才对钱大顺打消了疑虑。他先请钱大顺派人接波护、江中石等人来寨中相会,然后方问道:“大哥,不知这凉州境内,吐蕃人现有多少兵力在此据守,领兵将佐又是何人?”
钱大顺既打定了主意,情愿二次出山,跟随来兴儿为朝廷效力,便据实答道:“我手下的这几十号兄弟来自伊、西、瓜、沙、河、鄯等地的都有,皆是被吐蕃人驱赶得无处安身,才与我会聚在此,名为牧马为生,实则落草为寇的。从他们嘴里,我断断续续地听知了一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既承大人问起,不妨说上一说,实与不实的,还请大人明察。
据兄弟们说,此次吐蕃出兵侵占我西疆诸地,本是约请了北面的突厥、西南面的吐谷浑一同出兵。结果突厥人因背受回鹘攻击,无暇分兵南下,吐谷浑虽早就被吐蕃灭了国,如今只是吐蕃的附庸,却在听闻吐蕃赤德赞普一病不起的消息后,似乎也起了异心,表面答允出兵,实则存心观望。因此,旬月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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