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不断变化,人的观念也是。
王振眨了一下眼睛,说到:“我并非指的你的想法,章先生。使我感到遗憾的是,竟然没有人在这里动袭击——你瞧,皇帝和全体辅政大臣都在我们旁边的观礼台上,只要一颗炸弹,然后,Bang!”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爆开的动作,“无数革命者期待的事情就变成现实了。”
“而那同样也是你期待的,不是吗?”章炳麟回敬到,仍然板着脸。
王振叹了一口气。“你必须承认,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热衷暴力冲突,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沉着稳重。”
“你说得很对。不过,”章炳麟侧过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名保安,接着说:“如果你真的希望有人动炸弹袭击,为什么接受清政府的保安服务生意?我认为在保护伞公司的专业人员面前,任何袭击都不可能成功,除非——”
“向革命党人出售军火并不代表保护伞公司会拒绝向清政府官员提供安全保护。事实上我们倾向于同时向交战双方提供军火,并且向双方的领导人提供安全保护服务。”王振耸了耸肩,“没什么矛盾的,只是生意。你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businessisbusiness,与立场没有关系。”
“想法很好,但有些时候只会适得其反,让你同时丢掉两边的生意。”
“如果是那样……我想总是可以找到某种办法解决问题。”
章炳麟扬了扬眉毛。王振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就是秦朗的翻版。但不管这种表现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是好事: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是真的,对于中国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为了追逐利润,他会让中国变成地狱,而且他确实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
如果秦朗默许他的那些做法的话……
甚至,章炳麟不无担忧的猜测着,秦朗会在暗中支持。如果王振是他的翻版,那么他们两人的想法就应该是一致的,只是秦朗会因为他的其他计划而稍微有所收敛,但是王振可以无所顾忌的实施他的任何想法。
也许应该与易水谈一谈这个问题。
他再度陷入沉思,考虑应该对易水说些什么。王振没有再打扰他,因为他自己也有一些问题需要思考。一直在旁边听着、但是始终没有听懂他们的江浙方言的易安平好奇的注视着两人,显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停止交谈,然后他困惑的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阅兵仪式上面。
它就要结束了,接受检阅的最后一个方队,北洋军的二十四门克虏伯野战炮已有一大半通过观礼台,乐队演奏的军乐同样接近尾声——当一乐曲被演奏了三次以后,就算易安平也知道它的尾声在哪儿——不少外国嘉宾已经坐直了身体,等着阅兵结束以后站起来向皇帝致意并目送他离开。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生的。
易安平,还有王振和章炳麟,以及他们身边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那个从远处传来的响亮声音:“砰!”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两次。
“哪里开枪?”王振叫起来,向四处张望。当他的目光与章炳麟的目光接触时,他立即察觉到对面射来的一丝嘲讽。
“我应该向你道贺吗,王先生?你期待的事情终于生了——虽然并不完整。”
他想了一下,回敬到:“章先生,似乎你不应该对革命同志的失败报以幸灾乐祸的态度。”
“不要把革命同志当作你的挡箭牌,王先生。”章炳麟平静的说,“我们都知道,是你把失败带给他们的。”
“恐怕我还承担不起如此严重的指控。”
“这不是指控,这只是一个事实。”
“我……”王振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管说了什么,对于缓和他与章炳麟的关系都只能挥与预期相反的效果。毕竟,他是保护伞公司的人,而阻止革命党的行动的也是保护伞公司的人,在他与革命党的失败之间确实存在某种间接的联系,章炳麟的指责绝非他一个人的看法。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把生意和个人立场分开看待。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到其他方向。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里,公司的保安已经控制了局势,本该出现的骚乱还没开始就被制止了。皇帝、辅政大臣和各国公使所在的中央观礼台也被上百名保安严密包围起来,他们用严厉的眼神警惕的注视着各个方向,手指放在扳机护圈上面,一副随时准备把靠近观礼台的人打成筛子的神情。
然而这是没有必要的,除了向客户和潜在客户显示保护伞公司的专业的反应能力。王振愿意用一个月的薪金打赌,打算制造袭击的革命党不会过一个班,而且肯定都已被逮捕了——否则公司的枪手不会只开三枪。
当然,就算如此,大人物们恐怕还是受到了惊吓。他看着中央观礼台,那里依旧保持着平静,不过只是表面现象——毫无疑问,定然如此。
有些人一定很生气,这是他可以肯定的。
不过也有他不能肯定,甚至根本不知道的:至少有一个人,对于这场未遂袭击感到万分高兴,因为它碰巧成为了解决某个小问题的钥匙。
那个人是康格。
阅兵开始的时候,他向李鸿章提出了一个诚恳的建议,但是没有得到立即回复,以至于整个阅兵过程中,他都在耐心劝说这位重要的辅政大臣接受那个建议——然而还是没有取得成效。现在,终于,他可以说最后一句话了。
“李大臣,你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的***活动已展到怎样的地步。必须说,这是非常危险的现象,大清帝国政府必须做出一些成绩挽回民众的支持。”他在李鸿章耳边低声说到,“您应该接受我的建议。从美国银行手中买回福摩萨,这是大清帝国政府挽回民众的最快方法。”
。。。
第五百二十一节 观礼台上的对话'下'()
买回福摩萨?
李鸿章觉得这很可笑:就在五年前,是谁在马关的春帆楼签署条约,将福摩萨岛割让给日本?是他自己,除了对时局一无所知的那些人,没有人不知道。但是今天,一位美国公使竟然建议他向皇帝和诸位同僚提议,用六千五百万两白银买回这个被日本抵押给美国银行的小岛?
这个建议……康格选择他的理由是什么?希望他从一个被人唾骂的国贼变成一个受人称赞的忠臣,还是希望他背负的骂名再增加一个?李鸿章觉得是第二种猜测:六千五百万两白银,要是朝廷真的拿出如此多的一笔钱买回那个岛,那么它距离崩溃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距离完全成为洋人的傀儡也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朝廷按照惯例向西洋银行借款,那就是结果。
或许那正是康格期待的结果:作为美国公使,他当然希望朝廷变成美国的提线木偶——虽然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朝廷并不一定会向美国银行借款,欧洲列强也不会容忍美国独占鳌头。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对于他来说,一个新的骂名并非不得了的大事,只是不管怎样,事态的最后展都不会像尊敬的康格先生说的那样,买回福摩萨可以让朝廷获得民心:那只是一个用来诱使某些缺乏政治头脑和远见的年轻人上钩的诱饵。
如果按照保护伞公司的伊斯特。哈特曼先生最喜欢的说法,那就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炮弹。”
而且那一层糖衣还不是很厚。
“公使先生,”李鸿章回过神,用一种他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缓慢度说到,“您真的觉得,您的提议对于我大清来说是一个好的建议吗?”
“当然,大臣阁下。”康格回答。
“但是我不这么看。”
“您的看法是?”
“公使先生,贵国银行团开出的价码是六千五百万两,用这么多钱买回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岛,恐怕会在朝野内外引起不少非议。并且,以我国目前的财政状况,赎买福摩萨,必然需要向各地摊派,增收税金,定然会在民间引起更大反弹。到那时,朝廷得到的就不是民心了。”李鸿章摇了摇头,“要我向皇上提出这个建议,恐怕有些困难。”
“您的看法让我有一点困惑,大臣阁下。”康格说,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的,“原本我还以为,贵国人民具有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应该乐于、并且会积极响应贵国政府起的为赎回国土捐款的募捐活动,而不是因此产生怨念。”
“大清并非美利坚,公使先生。”
“但是我敢说,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一样热爱他们的祖国。”
“您是用看待贵国人民的眼光审视我国的臣民。”李鸿章故作姿态的建议到,“在这个问题上,您应该先征求专家的意见。”
那就是专家的意见!康格差点脱口而出。然后他想起秦朗并没有提到应该建议中国政府怎么去做——怎么筹集那笔巨款是中国政府自己的问题。募捐,行公债,增收特别税,向美国银行借款……有许多办法,但应该由北京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告诉它怎么选择。美国政府要做的,他要做的,只是让它同意赎回福摩萨。
这很难。曾经,康格以为它很简单,但实际上它很难。李鸿章这样的老狐狸很容易就能看出整个事情存在的危险,而且他确实看出来了,坚持拒绝接受那个建议——然而他已经是中国最开明的大臣,不像其他大臣那么保守,难于沟通。如果他拒绝,那么其他那些老家伙同样会拒绝。
也许应该向几位年轻的辅导政大臣提出建议,或者直接向皇帝进言,但是……
不,这些举动是多余的,几位年轻的辅政大臣和皇帝本人的意见都不重要,这个国家的权力真正掌握在哪些大臣手上,哪些大臣的意见具有决定性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
李鸿章,是关键性的人物,而且他不是真的反对那个建议:他说的是……
“康格先生。”有人低声叫了康格的名字。
“什么?”康格回过头。叫他的人是使馆的三等秘书——但实际上,这个人不是真正的使馆三等秘书。他是财团的代表,本来,应该由他与李鸿章或别的哪位辅政大臣谈判,不过康格自己把这件有利可图的工作揽了下来。
康格相信他自己可以单独完成这件工作,不需要人帮助,但是代表先生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提醒到:“或许我应该请你注意,李大臣没有拒绝我们的提议,他说的是‘恐怕有些困难’。”
“的确如此。”康格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吗?”
“是的,我知道。”没有别的意思,至少对于政客和官僚们来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个与钱有关的小问题。
“那么你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不要着急,没有人要求在今天达成协议。”
这个财团代表的语气让康格很不舒服,不过他明白,这是因为他先让这个华尔街来的家伙不舒服:六千五百万两白银的生意,中介人的分成定然十分可观,而这也是他决定介入这笔生意的主要理由,但是对这位谈判代表来说,那就意味着他最终得到的分成比预想中的少得多,除非他们可以把价码再提高一截。
但那是极难做到的,几乎没有机会,因此他的收入必将减少,结果就是,他的心情肯定不会愉快,于是他就会想办法让别人的心情也不愉快。
特别是让他的收入减少的那个家伙。
不过没有关系。康格想着。看在那些可爱的绿色小纸片的面子上,一点小小的冒犯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稍稍抬起头,重新看向李鸿章,微笑着。“我们可以换一个时间认真的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大臣阁下。但我始终坚信,赎买福摩萨是一个对贵国政府十分有利的提议。而且对于您本人来说,也是十分有利的。”
他在“有利”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但是翻译显然没能领会他的意图,忘记了在复述的时候也在那个词上加重语气。有那么一会儿,康格有些担心,怀疑李鸿章可能不会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不过他很快现这种担心是非常多余的。
“我同意,公使先生。”李鸿章说,“我真的很想知道,您的提议对于我国来说有哪些好处。”
他没有提到他自己。
他绝对不会提到他自己。
康格并不感到意外。“我们的意见肯定会达成一致的,大臣阁下。”他说,然后转移了话题,“似乎保安还没有把警戒等级降低。”
“保安正在进行全面清查,寻找尚未暴露的乱党。”李鸿章回答。他对局势的了解程度远远高于康格:当公使先生沉迷于他自己的想法,与那位那位三等秘书交谈的时候,他就在倾听其他人的交谈,在里面寻找有价值的信息。
尽管这些交谈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是对乱党的斥责与咒骂,就是在猜测乱党的身份,同时混杂着荣禄的厉声责骂——他正在高声训斥安排外围警戒的官员,一个字也没有提到保护伞公司——保护伞公司的主管还没有送来正式报告,因此谁也不知道乱党的数量和身份,以及,他们是怎么通过严密的警戒和搜查混进阅兵现场的。
必须说,这不像是那些乱党可以做到的事情。
李鸿章闻到了一丝阴谋气体。如果将袭击看成孤立时间,它确实很难被看成某个阴谋的组成部分,但是,如果将袭击与康格的建议联系起来,那么它看上去就像是阴谋的组成部分了。
而且是一个不止针对一个对象的阴谋。
终于,保护伞公司的主管走上了观礼台。只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保安现了五名恐怖分子。可以确定,这是恐怖分子的总数。”他宣布,“其中两人已经被击毙,另外三人被捕。”
“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荣禄问。
“这些恐怖分子将自己打扮成了日本人,都穿着日本服装……和服。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