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吴王”,王颠等人嗤之以鼻。
“是个孩子?”
“十四五岁吧,算是大人,但是从小没家教,怕生,口齿不清,见人不敢说话。”
“如此说来,吴王不过是个傀儡,小姓头目当中另有主事之人。”
众人互相看看,孟僧伦道:“就是因为没有主事之人,他们才会选出一个无知少年当吴王。”
“说来可笑,这些小姓人想造反,又怕朝廷有神明护佑,最后降罪在他们头上,因此找个傀儡,代他们接受神罚。”王颠已隐约明白徐础的用意,继续道:“有个金刀刘为人勇猛、脾气暴躁,有个千斤秤人缘最佳,受小姓拥戴,还有个翻江龙,吴王是他找来的,营中渔民比较服从他。”
其他人补充,一连说出十二三个古怪人名,各有特点,各有支持者。
徐础大致明白,觉得可行,正要开口,有兵卒慌张跑来,“小姓打过来啦!”
人群立显慌乱,甚至露出明显的逃亡之意。
徐础大声道:“诸位莫急,小姓此举必是试探,很快就会停下!”
众人不太相信,孟僧伦与王颠大声叫喊,勉强将兵卒压制住,徐础将荆州诸头目唤到身边,这些人刚刚合并到吴军当中,人生地不熟,对带他们过来的徐公子比较信赖,一叫就到。
真打起来,七族一旦溃散,荆州人也必定树倒猢狲散,徐础对此心知肚明,向孟僧伦道:“烦请孟将军给我寻一根三尺多长的棍棒来,拿着要顺手,如有彩带、金银线之物,在两头装饰一下。”
“要它何用?”
“待会再说。”徐础没时间解释。
孟僧伦立刻去筹办,徐础带领荆州二十几名头目走到营地大门口。
江东七族其实也与小姓一样,头目众多,并没有真正的首领,孟僧伦、王颠、宋星裁三人比较看重徐础的身份,因此愿意出面接待而已。
至于营地,乃是因为河上的船只排列成行,众人都要靠近自家船只,才显得比较规整,一旦离船比较远,扎营时也是随意而为。
王颠向七族头目道:“徐公子刚刚说降汝南城,此功谁人能比?跟随他绝不会错。”
头目们小声嘀咕,汝南城是投降了,却不允许他们进入,不太令人信服。
王颠又道:“吴国人物尽在七族,咱们若在此时胆怯,整个吴国的脸面都要丢光了,今后凭什么收复故国、与群雄相争?”
吴人好面子,尤其是七族子弟,最受不得别人的轻视,被王颠一激,终于肯迈步跟上徐础。
头目在前,麾下兵卒纷纷聚来,虽然不成队列,远远望去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孟僧伦挤过人群,递来一根棍棒,三尺有余,一头系着红绸布条,一头缠着两条银项链,时间紧迫,孟僧伦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徐础接在手里,点头致谢,目光仍望向远方,小姓十营的确人数更多,同样以步兵为主,只有几十名头目骑马走在前方,逐渐逼近。
对面的人必须停下,否则的话,徐础只能带人转身向汝南城求助,鲍敦降服不久,能否接纳这些人,实是未知之数,徐础更不愿冒这个险。
他的计划在手中棍棒上,而不是真来一场混战。
相距三里有余,彼此已能看得清清楚楚,徐础明显感觉到身后诸人的紧张。
他也紧张,却不能表露出来,反而高举棍棒,做出决战的架势,身边的荆州头目纵声狂呼,给他增添气势。
小姓十营真的停下,对七族人的反应感到困惑。
徐础转身道:“我去与吴王谈判,必要说服小姓头目心悦诚服,不劳诸位动刀动枪。”
众人大惊,一惊这位徐公子胆子太大,赶来的第二天,与小姓头目只见过一面,竟然要去说服对方“心悦诚服”,二惊徐公子若是遇害,他们更没机会进城避难。
王颠马上道:“徐公子不可冒险,要谈判也是他们过来……”
七族人犹疑不决,徐础不想多做解释,说道:“必须是我去,只求一人与我同行,给我引见一下。”
王颠没敢吱声,其他人左瞧右看,荆州人承担不了引见之职,于是用目光谴责七族头目。
孟僧伦站出来,咬牙道:“我陪徐公子走一遭,千斤秤欠我一个人情,有他在,别人不敢真下死手。”
“有劳孟将军。”
两人也不骑马,徐础捧棒,孟僧伦配刀,并肩向对面大步走去。
“徐公子真有计划吧?”孟僧伦不得不问一句。
“放心,一切尽在我胸中。”徐础的确有个小小的计划,能不能成心里其实没数,只是逼到这个份上,多想不如多做。
小姓十营与七族九营都来自江东,观一面而知另一面,徐础的信心来自于此。
孟僧伦稍稍松了口气,“徐公子之勇,颇有令堂遗风。”
徐础笑笑,就他听过的传闻来判断,母亲的确很有勇气。
小姓十营只想进城抢夺财物,并不是真心要与七族战斗,因此见对方不肯退避,他们只好停下,正困惑间,看见两人走来,彼此宽慰道:“咱们人多,七族子弟胆小,新来的什么徐公子也是一样,看到没?他们这是来求和,待会连大头也不必留给徐公子了。”
小姓说是十营,大小头目却有三十几人,有人骑马,有人步行,这时都聚在一起,个个挺胸昂首,轻晃手中兵器,要给客人一个下马威。
“待会让我说话,见到吴王,你悄悄给我一个示意。”徐础叮嘱道。
孟僧伦点对,他也的确不想开口。
徐础来到小姓诸头目面前,同样昂首挺胸,目光扫视,不肯行礼。
对面有人问道:“孟将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孟僧伦只是微笑,不肯回答。
徐础道:“哪一位是吴王?”
立刻有人喝道:“吴王是你能见的吗?”
徐础慢慢以双手托举起棍棒,“有谁认得此物?”
那就是一根普通的棍棒,表面已有丝丝裂纹,价值全在两头的红绸与项链上。
众人不解,但是见徐础神态庄严,倒也不敢立刻贬斥,好一会之后,有人小声道:“听说降世王好像有一根神棒……”
徐础双臂举得都有些累了,终于听到这句话,立刻接道:“没错,降世王有一根‘通天徹地杀皇灭帝棒’,乃弥勒佛祖亲手所赐,法力无边,神见神避,鬼见鬼愁,人见人服。”
众人大惊,或信或疑,有人道:“就是这一根?怎么会到你手里?”
徐础放下手臂,仍然托着棍棒,“这不是降世王之棒,乃是降世王以杀皇灭帝棒的法力又造出的四根神棒之一,配之者号令一方,若有不从者,当受弥勒佛祖惩罚,生时妻离子散、众叛亲离,身受百创百病,痛苦哀号百日,死后也不得安宁,坠入十八层地府,遍受刀山火海、刀割斧锯之苦……”
徐础越说越夸张,听者无不变色,虽未全信,却不敢立刻质疑。
孟僧伦轻轻碰了一下徐础后腰,徐础顺势微微转身,在几名头目当中看到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此前站在众人身后,这时露出一张脸来,显然比别人都要害怕,紧紧盯着那根棍棒,好像曾经被它狠狠打过似的。
徐础双手颤抖,逐渐激烈,像是控制不住手中的棍棒,脸上神情一变,厉声道:“此棒见不得虚假之人,你们当中必有虚妄不实者,此时跪拜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一会……”
棍棒一头从徐础左手里脱离,直接对面众人,小姓头目吓得纷纷退避。
棍棒停下,正好指向那名少年。
少年扑通跪下,磕头不止,“我是假的,我是假的……”
徐础手臂渐渐停止颤抖,然后极费力地收回棍棒,“神棒念你初犯,且又诚心认罪,不与你一般见识。”
少年瘫倒在地上,徐础向众头目道:“你们得选一位新王,真正的吴王,若再行虚假之事,弥勒降罪,一个都不宽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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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神弄鬼蒙不过所有人,可“吴王”已经跪下,没人再能将他扶起来,少数几个人的惊恐,足以令大多数人保持沉默。
徐础不愿逼得太紧,将棍棒抱在怀里,说道:“天下大乱,合则强,分则弱,吴国物阜民丰,善战之名无人不知,大家若能齐心协力,退可以恢复故国,进可以问鼎中原,号令群雄。若是见利忘义,各自为战,小小的一座汝南城就足以令吴军止步不前,还谈什么雄心壮志?”
众人不语,徐础扶起跪在地上发抖的少年,“假冒吴王,非阁下之罪,但是阁下乃庸碌之人,难当大任,交出王号,尚可得退位让贤之名,阁下意下如何?”
“交,这就交,我就说自己不是皇孙,家里几辈打鱼,村里的二姨可以作证……”少年涕泗横流。
小姓头目中终于有人开口,“他不是真皇孙,谁是?难道是你吗?我们可听说了,你本姓楼,不姓徐,是吴皇的外孙。”
徐础笑道:“徐氏自有后人,我是吴皇外孙,当然以外孙身份匡复吴国。诸位听我一言,就在此地扎营,不必担心粮草。然后大家齐聚一堂,先选出一位主事者,然后慢慢寻找吴皇后裔,可否。”
小姓头目不是真想与七族火并,愿意顺台阶下来,纷纷点头,“先扎营,明天就选主事者。”
“主事者得有个名号。”
“丞相?”
“不好,这个称号咱们吴国没用过。”
……
吴人极在意名号,争起来没完,孟僧伦参与进去,徐础先告辞,回去通知王颠等人,然后再进汝南城。
鲍敦在城楼上遥望,发现外面似有变故,已下令全城兵卒待命,留在城中的宋星裁等十几人心中更是惊慌不安,见到徐础回来,个个如释重负,立刻冲上去,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不肯离开半步。
城内城外好几支军队,彼此间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谈不上,全仗着徐础一个人跑进跑出,努力弥合。
等到城内送出第一批粮草,城外的吴军先安下心来,主动退后十余里,让城内的人也安下心来。
原有的“吴王”被指为虚假,吴军连名义上的首领也没有了,众头目急于选出新主事者,先定下名号,称之为“吴国兵马大都督”,然后再定选举方法。
就在这件事上,吴军发生重大争议,七族原是吴国高门,第一次选吴王时失去机会,这回定要牢牢掌握在手里,小姓头目针锋相对,还要靠人数取胜。
天黑之前,徐础都在忙于解决这个问题,费尽口舌,双方做出的唯一让步就是明天众头目会聚一堂,小姓与七族各推出一人,谁的呼声高谁是大都督。
对徐础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晚上,来回奔驰的路上,他将形势分析清楚,制定一连串的计划。
首先,他得继续拉拢鲍敦。
鲍敦不是吴国人,但他掌握着城池与粮草,这两样正是吴军急需之物,而且在诸多头目之中,数他最得部下人心,能够一呼百应,其他人只在有利可图时,才能令部下服从命令。
鲍敦一直在默默观察,徐础对他也不隐瞒,每次进城都将进展如实告知。
是夜二更,徐础再次进城,声称明日共商大计,鲍敦道:“徐公子既然有意称王,何不趁此机会举旗建号?”
徐础等的就是这句话,“实不相瞒,我有此意,可吴军内派别林立,各有私心,我一时间难以服众。”
鲍敦笑道:“徐公子多虑,向来只有先称王,假借名号以服众的事情,哪有先服众再称王的道理?众人皆是一方豪杰,谁能服谁?若要服众,非得经历连番血战不可。称王宜速不宜迟。”
“天下大势未定,缓称王似乎更有道理。”
“王号可以缓,王权不能缓,吴军诸将明日推选大都督,必是徐公子才行,若为他人,我不愿从,汝南城也不从。”
徐础再不推让,“得鲍公此言,如得天授,我便狂妄一次,明日必得大都督之位。”
鲍敦点头,“但请徐公子吩咐,汝南城兵民甘效微力。”
“明日请鲍公率数十壮士,为我助威,可否?”
“吴军诸将若有异言,鲍某血溅当场!”
鲍敦一怒,颇有震慑之力,全不像是和蔼的商人或是居家的财主。
徐础拱手致谢,“我原有七成把握夺取大都督之位,得鲍公相助,便有十成胜算。我再去城外安抚诸将,务令万无一失。”
徐础带领唐为天等随从出城,直奔荆州军营地,这些人都是徐础带来的,夹在两军中间,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徐公子,至于徐公子是吴人,还是吴越王或者朝廷的使者,已不重要。
荆州群豪二十几人,聚在一起歃血为盟,共推徐础为荆州大总管,发誓明天全力支持他当吴国兵马大都督。
徐础在手上割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包扎之后立刻去见七族头目。
严格来说,鲍敦与荆州群豪都没资格干涉吴国事务,但是徐础极需他们的支持,才能与吴军诸将争权。
夜风凛冽,寒意穿透层层衣物,徐础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热血周流,向他证明,自立确实比劝人有趣多了。
没人天生是谋士,也没人天生是帝王。
七族头目没睡,正在商议明天如何应对小姓头目,却迟迟没有取得共识,争吵不休。
一见到徐础进来,王颠立刻迎上去,示意他出帐说话。
营地里没那么多规矩,卫兵早就找地方睡觉去了,外面没人,王颠道:“徐公子可有意争夺大都督之位?”
“正有此意。”徐础不打算再假客气。
王颠点头,“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我与孟将军全力推荐你,可是其他人有些犹疑?”
“以为我太年轻吗?”
“那倒不是,他们觉得……”
“我与王将军算是旧相识了,有话尽管直说。”
“他们觉得徐公子的野心怕是不止于大都督,担心日后寻到真正的吴皇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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