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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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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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铜钱?”

    “绢五十匹,金两斤,银十斤。”

    “周公子真舍得出本钱。”

    “这次见面对我很重要,区区一些银钱、布匹,对我不算什么。不过你别狮子大开口,我最近手头也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另找一个地方。”

    “你家挺好,又没外人。”

    “左右邻居都是多嘴多舌之人,见你待久了,难免搬弄是非。”

    “朋友见面,有什么是非?”话是这么说,周律还是叫进来仆人收拾东西,“咱们去我家,我那里僻静。”

    周律带着仆人走在前面,刚一出院门,楼础在里面关门上闩,回屋睡觉,任凭外面如何叫喊,就是不肯起来。

    没过多久,声音消失,周律想是失望而去。

    楼础喝多了酒,真的睡了一觉,直到太阳西坠才被另一阵敲门声叫醒。

    老仆回来了,很意外,“公子恕罪,我不知道公子回来得这么早……”

    “无妨,我也没什么事要你做。”

    老仆从大将军府带回来晚饭,服侍公子进餐,为弥补白天时的失职,站在边上讨好地说:“公子还没听说吧,大将军又要带兵征战,府里今天来了不少人,可热闹了。”

    “是吗?去哪里?”

    “秦州吧,朝廷估计是痛下决心,要一举剿灭那边的盗贼。要我说关中人也是闲的,好好的老百姓不当,非要当反贼,这回好了,惹怒天子,发十万大军,任命咱家的大将军亲自出征,肯定是无往不利,反贼一个也逃不掉……”

    老仆口若悬河,似乎提前见到大将军杀贼的场景,楼础默默地听着,很快吃完,放下碗筷,打断老仆,“有件事交待给你。”

    “公子请说。”

    “以后周律再来,无论我在与不在,都别给他开门。”

    “东阳侯家的周公子?”

    “对。”

    老仆不敢多问,只得应是,收拾剩饭剩菜,准备拿去厨房里吃,走到门口,他转过身,“周公子的事情我不多嘴,但有件事我得提醒公子:别的公子都去府里给大将军送行拜贺,公子也该去一趟吧。”

    “嗯,明天我就去。”

    “其实我还是多嘴了,公子想必早有打算,用不着我提醒。还有,得准备些礼物,虽说是亲父子,也不能空手。”

    “我会准备。”

    老仆满意离去。

    挑选礼物向来是件麻烦事,楼础没多少钱,家里更没有奇珍异宝,找来找去,只发现半匹绢布,这是不久前中秋节得来的“例赠”,他还没来得及裁制衣服。

    礼物单薄,聊胜于无,楼础找出笔墨,在绢布上大大地写下一个字,观赏一会,觉得这个字不错,于是又找出一只空匣,将绢布装进去,再写一张名贴,礼物算是备齐。

    次日上午,老仆捧着礼物,伴随主人一同前往巷子对面的大将军府。

    楼础家在后巷,大将军府虽有后门,却不会为他打开,他得绕行半圈从偏门进府。

    府里的人真是不少,都是得知消息之后过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当然,也少不了诸多嘱托,十万大军前去平乱,必胜无疑,如此轻松的军功,谁都想分一份。

    楼础等了小半天才见到七哥楼硕,楼硕头不抬、眼不睁,坐在桌子后面记下姓名与礼物,摆手示意下一位上前。

    楼础回家,一路上老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位公子不通人情事故,他一个仆人犯不着替主人操心。

    马家的一名仆人在门口等候,请楼公子前去马府一聚。

    老仆看家,望着公子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马家备下寻常酒菜,两人边吃边聊,说到大将军楼温西平秦州,马维笑道:“大将军得偿所愿,秦州土沃民丰,凭麾下十万大军,进可图窥中原,退可守门自保,东与并州连横,更是固若金汤。”

    楼础摇头,“大将军‘名过于实’,肯定还要回东都,楼家基业在此,他离不开洛阳。”

    “呵呵,知父莫若子,大概你是对的。”

    马维不提刺驾之事,楼础却明白对方的急迫,“不出明天,大将军将会见我,若是一切顺利,明晚我就能接触到中军将军。”

    “不急,大将军要一个月后才能动身,梁升之那边也没消息。”

    “梁舍人要在出征之前扳倒大将军?”

    “总得让他试试吧。”马维劝酒,突然笑了,“有件好笑的事情,础弟听说了吗?”

    “我很久没听过好笑的事情了。”

    “也是朝廷昏庸,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伏波园竟然还有第二份榜单。”

    “第二份榜单?”

    “对,而且太学、七门学的学生都写过文章,咱们诱学馆是最后一批,文章五六百篇,东宫评出一份榜单,妇人又评出一份。”

    “富人?洛阳的有钱人这么清闲吗?”

    “哈哈,不是有钱人,是女人,都是些公主、郡主、王府姬妾什么的,见识短浅,却要评论天下才子,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只求一件事,自己的文章千万不要被选中,以免一世英名毁于妇人之手。”

    “可笑。”楼础端起一杯酒,总算明白周律所求何事。

第九章 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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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仆正在打扫庭院,偶尔驻足倾听对面大将军府里的声音,其实听不到什么,只能想象,想象车水马龙,送礼的客人从前院一直排到街口,想象钱帛堆得像山一样高,宾主个个挺着大肚子,脸上满是油腻的笑容……

    “同样是亲生的儿子,差别真大啊。”老仆感慨万千,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衣裳,“我也是瞎操心,晚上去玩一把,将这些天输掉的钱赢回来才是正经。”

    砰,院门被推开,将老仆吓了一跳。

    “楼础!楼十七!”来者大声叫喊。

    老仆认得这是府里的七公子楼硕,急忙扔掉扫帚,躬身上前,赔笑道:“七将军怎么有空……”

    府里的习惯,对地位高些的公子一律以“将军”相称。

    楼硕没理老仆,向屋里喊道:“楼础,出来,你惹祸了!”

    老仆又吓一跳,急忙道:“十七公子不在家,出、出门会友去了。”

    “会谁?”

    “马、马侯爷。”

    “哪个马侯爷?”

    “悦服侯那个马侯爷。”

    楼硕想了一会,“梁朝留下的那个悦服侯?他家还有人活着?楼础怎么跟他……嘿,他俩还真是般配,一对前朝余孽。”

    楼硕奉命而来,不肯空手回府,向老仆道:“你去将楼础叫回来,立刻。等等,你们两个跟去,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来。”

    老仆吓得不知所措,哪敢多问,立刻带着府里的两名管事仆人前往马府,路上小心询问,那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十七公子这次惹祸不小,是大将军本人要见他。

    另一边,楼础与马维正喝到兴头上,马维慷慨激昂,“牝鸡司晨,妇人取士,三大学堂数百学子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竟然要由一群女子评定高下,以后还得由她们选任大臣不成?这样的朝廷……”

    楼础不得不开口劝阻,“马兄慎言。”

    马维大笑,还是收嘴,这里虽是他家,但也难保没人多嘴,“不用问,咱们诱学馆无非充数而已,必然是太学的某个家伙名列甲等——没准是公主在选驸马,础弟觉得呢?”

    “何必在意?”

    “哈哈,对,大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关心这些脂粉堆里的琐事?来,喝酒,以后……”

    话未说完,楼础的老仆在马家仆人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公子,快别喝了,家中出祸事了!”

    马维怔住,楼础先摆手阻止老仆说下去,然后起身拱手向主人道:“比我预料得要早一些,原说明天能见到大将军,现在我就得回去。告辞,不劳相送。”

    马维不明白怎么回事,门口的老仆则大出意料,“咦,公子知道……公子怎么会……”

    楼础带着老仆离开,马维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自语道:“础弟年轻气盛,可不要坏我的大事。”

    回到家时天色已黑,楼硕等在院门口,一见楼础先哼一声,“还好我没有信你的话,险些受你欺骗,担上所荐非人的罪名。”

    楼础拱手,“请兄长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楼础表现得过于冷静,楼硕多看他两眼,又哼一声,前头带路,领人回大将军府。

    招见儿子显然不是大将军最急迫的事情,楼础被送到一间空屋子里,没有茶水,也没有人过问,直等到夜半三更,才又被叫出去,前往选将厅面见大将军。

    楼家儿孙今晚来得比较多,五六十人分列左右,个个缩肩束手,目光低垂,人数虽多,却没有半点声音。

    楼温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肚皮一起一伏。

    楼础走到父亲面前,长揖到地,一下子看到自己送到府中的礼物,盖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卷好的半匹绢布,烛光照耀,他写在上面的大字还在,分外清晰,厅里人人都已看到。

    那是一个“奠”字。

    大将军亲率十万大军前往平乱,亲朋故旧都来庆贺兼送行,亲儿子却送来吊丧之物。

    大将军居然没有立刻大必雷霆,盯着这个不太熟悉的儿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这是你送来的?”

    “没错,是孩儿送来的。”

    “字也是你写的?”

    “正是。”

    许多人偷眼观瞧楼础,惊讶于他的胆量之大,吊丧就算了,竟敢大方承认,话语间没有一丝惧意。

    接下来就看大将军如何处罚了,楼家子孙众多,大将军对犯错者从不手软,这些年来至少打残了五六位,那些人犯下的错误比这一次小多了。

    大将军沉默了一会,肚皮起伏得越来越剧烈,突然,他笑了。

    这一笑,厅中诸人面面相觑,既困惑,又惊悚。

    楼础却对父亲生出几分敬意,一直以来,他有点瞧不起大将军,以为这就是一位运气极佳的福将,与皇帝沾亲,因而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无疑属于“名过于实”那一种人。

    现在他的判断也没改,但是觉得“名”与“实”的差距没那么大了。

    “你觉得秦州贼势盛大,我此去必败,会命丧贼人之手?”大将军连问话的语气都变得缓和了。

    楼础摇头,“秦州小贼不成大患,我觉得大将军另有它难。”

    大将军这回没笑,又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冷冷地说:“当年你母亲自杀,我就应该将你溺死,让你们母子相伴。”

    楼础深揖,“父有难,子不得不言,言而不听,子亦无憾。”

    “把他关在西廊,我若是死在秦州,你们将他放出来,我若是活着回来,杀他殉母。”

    大将军竟然没有当众发火,众人都替楼础感到幸运。

    楼础也不多做辩解,行礼退出选将厅。

    西廊一带是客房,楼础被送进最简陋的一间,只有一张小床,没有被褥、桌椅、夜壶等物。

    楼硕临走时道:“别说我不念兄弟之情,大将军这回真是生气了,出征之前有可能再见你一面,你想想怎么说话吧,再像今天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

    楼础拱手道:“愚弟自会反思,也有劳兄长代为美言。”

    “嘿,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想办法收拾吧,谁敢给你美言?作茧自缚,楼础,你这是作茧自缚。”

    楼础合衣而卧,沉沉睡去。

    没多久,他被人用力推醒,腾地坐起,看到一名提着灯笼的陌生人。

    “跟我来。”陌生人说,看装束应该是府里的仆人。

    “嗯。”楼础也不多问,起身整整衣裳,跟随此人出门,七拐八拐,来到一间他从没进过的屋子里。

    大将军换上家居便服,袖子高高挽起,正坐在那里认真地磨刀,这是他保留不多的军中习惯,自己的刀一定要自己亲手磨砺。

    一下嗤,一下嚓,刺耳的磨刀声往返不绝。

    仆人退下,留他们父子相对。

    大将军试试刀刃,往磨刀石上洒些水,继续磨砺,直到吹发立断方才满意,头也不转地说:“这叫千牛刀,先帝三十年前召集天下名匠,历时数载打造而成,共有三百口,下等二百口,中等八十口,上等二十口,一半藏于内府,一半赏赐将帅。我这口是上等好刀,斩人十四,不算多,但是你看这刀刃,没有半点瑕疵。据我所知,当初外赐的十口千牛刀,只剩这一口,其余九口早已不知去向,你知道为什么?”

    “名刀必配名臣,想必是主人获罪,刀也随之失亡。”

    “嘿,你再说说千牛刀的来历,我总是记不住。”

    “《庄子》有言:疱丁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就是这个,斩杀千牛不太可能,砍几颗头颅不在话下。”大将军起身,提刀走到儿子面前,“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带去秦州,让你亲眼看到我大获全胜。”

    “大将军若去秦州,必然大胜,怕只怕去不了秦州。”

    楼温将明晃晃的刀放在儿子肩上,紧抵脖颈,稍稍加力,见有鲜血渗出,移开刀,笑道:“哈哈,你的胆子是真大,不愧是我楼家子孙。好吧,给你一次机会,说得好,饶你一命,说得不好,再杀不迟。”

    楼础心中重重地松了口气,袖中握紧的拳头终于能够松开。

    “外面传言甚盛,都说大将军故意放纵秦州之乱,为的就是能够亲自带兵西征,名为平乱,实为避祸,更有传言说大将军要连横并州牧沈直割据一方。”

    “你直接说我想造反吧。嘿,想我一生征战无数,哪一次出征时没有谗言?结果怎样?天成朝多半壁江山是我打下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先帝与大将军情同手兄,谗言越多,大将军越受信任。当今天子却未必分得清哪些是谗言、哪些是真话。”

    大将军手中的刀慢慢垂下,“不提传言,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大将军绝不会造反,此去秦州,避祸为主,择机扶持沈并州为一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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