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秦的益州军陷入同样的混乱之中,他们离家乡更远,畏惧之心自然也更重一些。
距离西京不过一日路程,铁鸷却不得不放弃攻城计划,迅速率兵返回栈道入口,与后方大军汇合,共商进退之计。
中军帐里吵成一团,即便是益州大将军的亲弟弟,也不能让将领们闭嘴,铁鸷一遍又一遍地受到提醒,早有就人说过率兵攻秦太过冒险。
徐础只是军中的一名客人,未受邀请参与议事,留在帐篷中休息,实在无聊,独自走出去闲聊。
益州军刚刚用废弃的砖石建起一道矮墙,勉强堵住栈道入口,但是禁不住猛烈的攻击。
军营里,人人面带惊慌,主将虽未做出最终决定,但是所有兵卒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踏上返程。
中军帐里走出一群人,全都义愤填膺,看样子商议进行得不太顺利,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益州将领向迎过来的兵卒大声道:“铁二将军拒绝退兵,说是还要再考虑一下。让他考虑吧,等皇甫开夺走汉中城,封死栈道,咱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士兵们大声叫嚷,但是铁家威望仍在,没人真敢甩手就走。
徐础原本站在墙下,结果有几名将领看到他之后,竟然迎面走来。
一共五人,全是汉州降世军的首领,如今不称“天王”,改叫“将军”。
杜黑毛断了一只手,却还跟从前一样鲁莽,来到徐础面前,第一个开口道:“徐先生是要去投奔金圣女吧?”
“嗯,有这个计划。”
“好,我们跟你走。”
徐础微笑道:“诸位皆是益州兵将,受铁家厚恩,怎么能跟我走?”
杜黑毛脸上一红,喃喃道:“有恩的是铁大,不是铁二。”
另一位将领穆健道:“不是我们忘恩负义,眼下的形势明摆着:贺荣人与皇甫开设计,引诱我军深入,然后截断退路,如今莫说回益州,就是回汉州也难。铁二将军犹豫不决,益州诸将死活要往回走,我们虽然记着铁家的恩情,但是不想无故送死,因此宁愿前去投奔金圣女。待逃过此难之后,再寻路返回益州。”
几位将领点头。
另一批益州将领远远望来,一人高声道:“果然是汉州人向着汉州人!”
杜黑毛脸色更红,更大声说:“徐先生是汉州人吗?他是……他是东都人!”
双方眼看着就吵起来,徐础小声道:“益州兵多,诸位寄人篱下,当谨慎行事,请诸位先回各自帐中,安抚士卒,待我与铁二将军谈过之后,再做决定。”
几名汉州将领告辞,边走边聊,显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徐础无需求见,很快就被唤到中军帐里,可铁鸷找他不为问策,而是责备:“军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徐先生切莫插手。”
唐为天也在,站在一边不吱声,但是向徐础点点头,表示自己能保护他的安全。
徐础道:“是因为那些汉州将领?”
“嗯。”
“铁二将军可以放心,我不会插手,他们想跟随我去投奔金圣女,我已经拒绝。”
“嘿,他们甚至算不得真正的降世军。”
“我想他们只是一时气话,并非真要离开。”
铁鸷双唇紧闭,目光坚毅,沉默片刻开口道:“不能退兵,言退必敌。”
徐础不吱声。
铁鸷又想多时,抬眼看向徐础,“徐先生了解贺荣人?”
“略有所知。”
“他们真的在诱兵深入?”
徐础也想一会,摇摇头,“不是,贺荣人正忙于争夺单于之位,无心恋战,他们运走粮草与财物,是要回塞外重整旗鼓。”
“嘿。”铁鸷吐出一口气,“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或许你只是想借益州军北上,与降世军汇合。”
“铁二将军不必信我,请自做决断。”
铁鸷冷冷地说:“是我统领全军,当然由我来做决断,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铁鸷挥下手,唐为天示意徐础跟他走。
两人来到唐为天的帐篷里。
“公子打算去哪?我跟你走。”
“不行,你是益州将领……”
唐为天昂首道:“早在投靠蜀王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了,日后若是公子相招,无论在哪我都要赶去,蜀王当时同意,所以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徐础笑道:“等等再说。”
“公子从今天起住在我这里,不要单独外出,如今营中有些乱,保不齐会发生什么,那些汉州人也不可信,虽说都是降世军,我从来没当他们是自己人。”
徐础又笑了笑,问道:“你觉得是退好,还是进好?”
唐为天一愣,“我只管打仗,不管进退,反正进打贺荣人,退打汉州军,都一样。”
“要做将军总得多想一些事情。”
“前锋将军也要想?”
“尤其要想,因为有几千兵卒跟着你,你有明确方向,他们才能心安。”
“那倒是。”唐为天想了一会,“我觉得退兵比较好,毕竟汉州还没有被皇甫开完全占据,这时回去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进攻的话就比较麻烦,也不知道贺荣人究竟在哪,所到之处又缺粮草。”
徐础赞道:“嗯,尚未交战,先想粮草,你有几分将军的样子了。”
唐为天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看得多了,多少懂点儿。公子以为呢?进好还是退好?”
“以进为退。”
“嗯?”唐为天没听懂。
“铁二将军麾下有四万人,足以与皇甫开一战,而且胜算不小。可有一点,铁二将军说得对,言退必乱,不怕战败,就怕心败,益州军上下已无斗志,一声‘退兵’,必然人人争抢着要回益州,无意久留汉州,此所谓不战而败。”
唐为天本人倒没有惧意,但是在中军帐里看诸将争论,知道徐础所言不错,叹了口气,“公子说得对,这个‘退’字不能说出口,那就是进了?”
徐础摇头,“贺荣人正在退回塞外,追之无益,反受其害,且秦州到处缺粮,益州军在此坚持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
“要尽快返回益州。”
“那就得走汉州。”
“不走汉州,走凉州。”
“嗯?”
“你从来不看地图?”
唐为天挠挠天,“看过,没记住。”
“这里是秦州,往南是汉州,再往南是益州,九州当中,汉州占地最小。秦、汉以西,还有一处散州,便是凉州,凉州南端与益州有一条古道相连,我在书看到过,此道虽然荒废,但是稍加修缮,应该还能行军。”
“啊。”唐为天听得稀里糊涂。
“凉州虽非富庶之地,但是多少有些存粮,且杨家正与羌人交战,益州若能提供帮助,可借得粮草。”
“哦。”唐为天更糊涂了。
“回到益州之后,还可再入汉州,皇甫开闻讯必乱。”
唐为天点点头,就这一句听得明白。
“记住了?”徐础问。
“记住什么?”
“刚才我说的话。”
唐为天张嘴结舌,半天才道:“就记住一个‘凉州’。”
“很好,这就够了,铁二将军若再问起,你可以献计。”
唐为天笑道:“我还能献计?”
“当然,这是将领的本分。”
“公子留在这里别出门,我这就献计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代问()
唐为天刚一说出“凉州”两字,铁鸷就猜出来这是谁的主意,他先是觉得可笑,随后觉得有趣,找来军中的秦州将士以及一些俘虏,打听凉州的情况。
凉州也正陷入混乱之中,据说羌人作乱,攻占不少城池,将凉州拦腰截为南北两部。
杨家主力在北边,经过数战之后,勉强拦住了羌人,南部却岌岌可危。
至于徐础所说的古道,的确有一条,位于凉州南端,已经中断数十年,是否能够通行,秦州人说不清楚,倒是有益州兵卒声称曾见过零星商旅从凉州古道入益。
铁鸷召集众将一同商议唐为天提供的“返益之策”,反响出奇的好,益州将领其实不太愿意再经过汉州,更不愿意留在秦州,能有另一条路回家,正中他们的心事,一名将领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的父亲曾走过那条古道,一点问题没有。
即便古道没有问题,粮草也是问题,益州军带粮不多,顶多还能支撑十余日。
铁鸷派人回汉州查看情况,如果还有击败皇甫开的机会,他愿意原路返师,如果形势不妙,则留守汉中城的益州兵要携带全部粮草来与主力汇合。
与此同时,铁鸷又派人去与凉州杨氏联系,借路借粮。
唐为天也没闲着,带领数千人深入秦州,数日之后返回,既没发现贺荣人,也没找到粮草。
铁鸷长叹,他明明可以夺下秦州,可是后路已断,又没有粮草接济,他守不住这块地方,不得不带领将士返回益州。
又过几天,汉州与凉州都传回消息。
汉州郡县皆已叛益,皇甫开虽然不是汉州人,却颇受推崇,兵力与日俱增,汉中城的益州军已无退路,一见到铁鸷的使者立刻运粮进入栈道,边走边毁,宁可入秦,也不愿与汉州军交战。
汉州这头的退路彻底没了。
凉州传来的消息则含糊不清,益州使者分赴南北两边,南边的近些,最先返回,那里的凉州官吏盛情款待了使者,对借路之请却不置可否,只说自己做不得主,需要得到杨家的允许。
前往凉北的道路极不通顺,使者绕路前往,有惊无险地到达凉州,却没能见到杨家人,在边境就被打发回来凉州虽是散州,但是杨家世代掌权,只认朝廷与同样的世家,对新兴的益州铁家全不当回事,要求铁鸷派一位可信的使者过去谈判。
铁鸷大怒,却又无计可施,从将领那里也问不出主意,只好让唐为天去将徐础请来。
“你的计策不好用。”铁鸷一见面就道。
“我的什么计策?”徐础明知故问。
“凉州借路之计。”
“是铁二将军不想走,还是凉州不肯借路?”
“凉州不肯借,让我再派一名可信的使者。”
“杨家乃是望族,且又正与羌人交战,自然要谨慎些,铁二将军再派人去即可。”
铁鸷盯着徐础,“对你来说,这条计策倒是好用。”
徐础笑道:“铁二将军又怀疑我了?”
“你想去凉州吧?从那里可以方便地前往金圣女的营地。”
徐础拱手道:“如果铁二将军派我去凉州,实不相瞒,我会一去不返,但是不会辜负所托,必然给益州军借得道路与粮草。如果铁二将军不愿让我走,亦无妨,凉州已遭截断,益州军不必非要取得杨家的同意,可以直接去往凉南,同时虚张声势,表示若不借路,就向羌人求助。以我揣度,凉南将吏十有**会默许铁二将军通过,甚至会暗中送粮。”
“可那样一来,益州将会得罪杨家,埋下嫌隙。”
徐础点下头,“先除近患,再考虑远忧吧。”
铁鸷笑了一声,示意帐中其他人退下,向唐为天道:“放心,待会我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徐先生。”
唐为天最后一个离去。
铁鸷起身走到徐础身前,“蜀王要将你交给单于时,其实我不赞同,也曾劝过他。”
“所以蜀王当时禁止铁二将军与我见面。”
“但我没想到徐先生如此记仇。”
徐础笑了笑,无意争辩此事。
“不管怎样,蜀王是君,铁家是臣,若不能为君报仇,枉为人臣。”
“嗯。”
铁鸷沉默一会,长叹一声,“可是大将军不许我动手,说你才华盖世,得一两句指点,足以稳定一方。”
“铁大将军过奖。”
铁鸷脸色微沉,“攻打汉州就是你的主意。”
“铁二将军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铁鸷又叹一声,“是我失策,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脸回益州?”
“将益州子弟平安带回,就是最大的理由。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只能胜不能败,则铁二将军与庸将无异。”
铁鸷眉毛一扬,随即笑了,“我可以派徐先生去凉州,但有一个要求。”
“请说。”
“你告诉我实话,益州究竟是谁称王比较好?”
徐础正要开口,铁鸷马上补充道:“我知道这句话有不臣之心,但是……但是蜀王的儿子全都太小,难以服众,如果因此丢掉益州,蜀王地下有知,也不会原谅我们铁家。”
“这句话是铁二将军替谁问的?”
“我不能问吗?”
“是铁大将军?”徐础坚持问下去。
“不是。”铁鸷犹豫之后回道。
“是铁二夫人?”
铁鸷脸色微红,显出几分恼羞成怒,“徐先生慎言。”
“是铁二夫人。”
铁鸷脸色更红,生硬地说:“怎样?”
徐础笑道:“益州有张氏三女,当无大患,铁二将军不必忧心。”
铁鸷伸手握住刀柄,“请徐先生收回此话。”
徐础拱手道:“铁家得此贤内助,如虎添翼,必得长久。”
铁鸷仍觉得这些话像是羞辱,却无从辩解,手掌也没有松开刀柄。
徐础并无怯意,继续道:“回到铁二将军刚才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回道:还是蜀王之子继位比较好。”
“可王妃生男生女还不知道,现有两子又都年幼……”
“王妃必生男儿,但这不重要,无论谁来继位,辅政重臣都是铁家,蜀王若得久立,皆是铁家之功,如果益州有危,不得不俯首称臣,亦是为蜀王保留血脉,非铁家之过。”
“嘿,你总是觉得我们铁家保不住益州。”
“与哪一家无关,铁二将军既然问计,我自然要从胜败两头考虑。”
铁鸷松开刀,低头想了一会,“荆拙与她的两个姐姐都以为……以为不如让大将军直接称王。”
这是张氏三女的试探,徐础差点说出实话,临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