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不想。”
“那他必须深入湘、广,以示没有北返之意。”
“然也。”
“既然如此,不仅我不该留下,徐先生也不该,你刚才也说了,南州僻远,占据一方称王称雄者有之,能与中原争鼎者,向来没有。”
“所以宋军要深入湘、广,宋将军却要留下。”
郭时风一愣,随即笑道:“这又回到第一个问题,南军、群盗,一个比一个难以驯服,宋将军亲自掌军尚且难以调和,他若留下,派谁带兵深入湘、广?”
徐础拱手。
郭时风惊道:“我?徐先生又开玩笑,我哪会带兵?”
“由郭兄主事,毛元惕将军带兵,尽听郭兄调遣。”
郭时风更加吃惊,“你是说真的?”
“何必撒谎?”
郭时风笑着摇头,“不行,谋士就是谋士,我做不得主事者。”
“如郭兄所言,湘、广两州虽无争鼎之资,却易于称王称雄,郭兄得此两州,用之劝人无往不利,此后愿意归顺,则是大功一件,不愿归顺,也有一块立足之地,胜过漂泊江湖。”
郭时风还是笑,“徐先生自己都不称王,却用称王来诱惑我吗?”
“郭兄不受诱惑,但是能用两州诱惑别人。”
见徐础真的不是开玩笑,郭时风开始当真,“为宋将军计,两州不能交给同一人,也不能都交给外人或者当地人,需是一外一内,彼此制约。”
“对湘、广两州,我与宋将军都不算熟悉,非得是郭兄亲自出马,用谁贬谁,尽由郭兄定夺,宋将军不置一词。”
郭时风不由得怦然心动,“但我不做公开的主事者。”
“南军由毛元惕掌军,群盗由戴破虎统兵,宋将军会下达严令,要求他们二人听从郭兄的一切安排,郭兄愿意的话,可做监军或者护军将军。”
“不如让我做宋军长史。”
“亦无不可。”
郭时风又摇摇头,笑道:“不妥,大大的不妥,宋将军将兵力交给我,他凭什么问鼎中原?怕是连在荆州立足都做不到吧?”
“宋将军会留数千人,在荆州蛰伏,静待时机。”
“若是时机迟迟不来呢?”
“宋将军誓死不入湘、广。”
郭时风还是摇头。
徐础转身,将等在外面的宋取竹请进来。
宋取竹身为一军之主,如兵卒一般守在帐外,随叫随进,依然面带笑容,“两位聊得怎样?”
郭时风道:“我有办法平定湘、广,但是必须由宋将军亲自掌军,别人谁都不行。”
宋取竹露出一丝难色,“这个……有点难,我已向徐先生立誓,绝不进入湘、广一步,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郭时风才这才相信徐础的话,思忖片刻,“我对宋将军说过,想要稳定军心,先要给南军找一个强大的敌人。”
“我在外面一直在想此事,可是对湘、广两州实在不熟。”
“湘、广土獠甚多,但是分散而居,彼此不和,都不成大气候,想给南军树立一个敌人,必须是湘州刺史贝珍,他与陈病才一向不和,此前被迫屈服,听闻死讯,十有八九会反。我在军中散布消息,再派人到湘州行离间之计。贝珍傲而无才,色厉内荏,选他为敌,再好不过。”
宋取竹大喜,拱手道:“徐先生说得没错,不得郭先生,两州难平。”
郭时风摆手道:“这都是险招,未必见效。贝珍身边或有高人指点,他若拉拢返乡湘兵,我竞争不过,他若据城坚守,我也耗不起,总而言之,胜算不足四成。何况还有一个广州,我对那边亦不熟悉,胜算更低。”
宋取竹笑道:“四成胜算已经很高,我留在荆州,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宋将军不在意?”
“富贵险中求,做的生意就是九死一生,何必在意几成胜算?我只看人,得两位先生相助,对我来说就是九成胜算。”
郭时风还是不能下定决心,觉得有些话提前说出来比较好,“我若侥幸平定两州,宋将军指望我供兵供粮吧?”
“这是当然。”
“我若不愿意呢?”
“那是我看错了人,责任在我,只好另寻办法。”宋取竹笑道。
“宋将军请坐。”郭时风将宋取竹让到铺上。
“徐先生亦请坐。”郭时风将徐础让到凳子上,自己站立面对两人,拱手道:“我大致明白两位的意图:贺荣人败退,宁王刚刚兴起,尚未站稳脚跟,因此要在四方树立雄杰,用以牵制宁王,宋将军伺机而动。”
徐础与宋取竹同时点头。
郭时风接着道:“宁王只差一步,无论是击败江陵城奚家,还是趁胜追击贺荣人,任何一战成功,都能让宁王取得立足之地,从此再难有敌手。我之所以逃离宁王,原因无它,宁王亦自知大功将成,心高气傲,再难容人,他怨我前失梁王,今失蜀王,已有不满之意。值此乱世,既然君不信臣,臣亦不必忠君。”
宋取竹点头道:“群雄相争,四成胜算已然不少,宁王却要十成。”
“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不向宋将军承诺什么,宋将军也不必向我提要求,我若兵败,当死于湘、广,我若成功,亦要依托中原之雄,请宋将军勉力,让我可以依托、值得依托。”
宋取竹起身大笑,“郭先生平定两州之时,我若还是蛰伏,也没脸要郭先生依托。”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宋将军封我为长史,委我以大军,我举宋将军旗号南下,必让天下皆知,尤其要让宁王知晓。一南一北,大家各自努力,徐先生呢?”
“我会北上。”徐础泛泛道,郭时风亦不多问。
三人又聊多时,将近破晓徐础与宋取竹告辞,出帐之后,宋取竹道:“徐先生原说给我身边招一名谋士,结果却将我的老本儿都送人啦。”
“宋将军别急,郭时风早晚会回到宋将军身边。”
“徐先生在帐里说要北上?”
“北方纷乱,我要给宁王树立敌人,给宋将军交结盟友。”
“那我做些什么?”
“做该做的事情,我与郭时风都需要一个证明,证明宋将军值得依托。”
宋取竹送走兵卒与谋士,反要证明自己的本事,不由得笑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我会证明,咱们三人各自证明。”
第五百零九章 送礼()
宋取竹回到自己的寝帐里,见妻子麻七姑还没睡醒,于是悄悄脱掉靴子,躺在她身边,打算趁天色还没有大亮,小睡一会。
可他睡不着,心中起伏不定,一会豪情直逼云霄,似乎能够听见山呼万岁的声音,一会又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难以自拔,恨不得将自己拎起来,连煽几个巴掌,然后痛斥一顿。
“你一晚上没回来。”麻七姑醒了。
“是,跟徐础、郭时风聊了一宿,我将你吵醒了?”
“你的呼吸声太重——本来我也要醒了。”麻七姑坐起,从丈夫身上爬过去,下床穿衣、穿鞋,“今天没有行军,你多睡会,我出去看看。”
“我睡不着。”宋取竹也坐起来,突然笑道:“我还没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麻七姑诧异道。
“本来说好襄阳之战结束以后,我会带大家去找奚家报仇,结果却要南下湘、广。”
“宁王不许你去攻打江陵,谁也没有办法,反正宁王手段够狠,必然能给我父亲报仇。”
麻七姑要走,到了门口又转回来,“你睡不着是因为别的事情。”
宋取竹笑了笑,“我在想,他们两个是不是合伙在骗我?”
“跟我仔细说说。”
宋取竹将昨晚的决定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将绝大多数将士交给郭时风,对徐础北上的详细计划一无所知,我留在荆州不知该做些什么,还要向他们证明我值得‘依托’——当时说在兴头上,我稍一犹豫就会被他们小瞧,只好应承下来,可是……”
“你现在有点后悔,不想承认说过的大话?”麻七姑笑道。
宋取竹点点头,“太冒险,不久之前我还缺兵少粮,单于、宁王一个比一个凶狠,我算是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有了这点本钱,虽说军心不稳,粮草也只能支撑半个月,却也是我起事以来最大的成就,真是有点……舍不得。”
麻七姑坐到丈夫身边,和声道:“你想当强盗,咱们就进山,只带自己人,管他南兵死活,管他徐础、郭时风怎么想,你心里如果还是别扭,就将他们两个全杀了。”
宋取竹惊讶地问:“夫人说真的?”
“问题是你想当强盗吗?”
宋取竹沉默一会,从怀里取出楚王印,轻轻摩挲,坚定地说:“我不想。”
麻七姑一改和声细语,严厉地说:“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凭你现在这点兵粮,南下争雄尚无多少胜算,与中原群雄相比更是一虎一猫。难得有两位天下知名的谋士愿意帮你,你还想东想西,觉得冒险,什么都不舍得。你就没想过徐础、郭时风是不是在冒险?他二人投奔任何一方,都比你这里稳妥百倍,所看重你者,无非是能从你这里得到完全的信任,你一犹豫,他二人必生异虑,你连最后一点胜算也没了。”
宋取竹急忙道:“我没表露出来,当他二人的面,我一点也没表露出来,这些心里话我只对夫人说。”
“说说也就够了。放手让他二人去做吧,咱们也别闲着,确实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别让他二人小瞧。”
“宁王攻下江陵城之后,必回吴州救援石头城,他一走我就去攻打夷陵,夷陵虽小,却是益州顺江而出的必经之路,能够控制益州兵马与粮草的进出。”
“这种事情由你决定,我跟着你,反正我从小就是强盗,早就习惯冒险。”
宋取竹握住妻子的双手,笑道:“夫人就是我的贤内助,没有你,我不知要犯多少错误。”
宋取竹也不睡了,出帐挨个拜访诸将领,或晓之以情,或动之以理,或迫之以威,或诱之以利,然后将所有人召集在帐中,正式任命郭时风为军中长史,戴破虎为左路将军,毛元惕为右路将军,受长史节制,明日起兵南下湘州。
宋取竹当然不能说自己留在荆州,只说是要督后,与宁王商讨天下大事,很快就会前往湘州与大军汇合。
诸将都担心宁王会发怒,因此对宋将军的决定深以为然。
事情处理完毕已是下午,宋取竹依然神采奕奕,邀请郭时风饮酒,向他介绍麾下诸将,没有丝毫隔阂。
郭时风十分高兴,施展浑身解数与诸将结交,对宋取竹反而只是尽礼数而已。
徐础没参与酒宴,留在帐篷里想事。
天还没黑,郭时风突然来了,脸上稍带慌张。
“怎么了?”徐础起身问道,本以为这场酒宴会持续很久。
“宁王派来使者。”
“嗯。”
“使者能够渡江,说明宁王已经得到益州的船只。”
“使者是哪位?”
“寇道孤。”
“果然是他,郭先生担任宋军长史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出去,无需避他。”
郭时风明白这个道理,多少还是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寇道孤,而是宁王,稍稍冷静一会,“我去见他,请础弟在此稍等。”
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夜色已深,郭时风终于回来,脸上醉意更浓,显然又喝一顿酒。
“宁王必要用计。”郭时风开口道。
“嗯。”
“寇道孤是来犒赏宋军的,说宋将军当机立断,给宁王立一大功,益州军已然胆寒,尽数逃走,但是留下几艘船只,并且派人向宁王乞降。宁王即将发兵去攻江陵奚家,请宋将军专心南平两州,明年会师,共襄大业。”
“嗯。”
“寇道孤见到我没有太意外,说他会向宁王禀明一切,许我留在宋将军这里。”
“嗯。”
郭时风深吸一口气,“总之宁王极好说话,好到不像是宁王。”
徐础不语。
“我猜宁王已经与湘、广两州取得联系,没准就是湘州刺史贝珍。”郭时风道。
徐础又想一会,“我猜是奚家。”
“嗯?哦——”郭时风恍然。
宋取竹正好进来,郭时风转身道:“奚家大概是投降了,要奉宁王之命偷袭宋军,或是断宋军的退路。”
宋取竹一愣,“奚家坚持这么久,说投降就投降了?”
郭时风道:“奚家所依仗者,无非是单于与盛家,如今贺荣大军败退,盛家攻打石头城想必是不太顺利,宁王威震天下,奚家除了投降已经别无选择。”
“宁王轻松得到江陵城,更不好对付了。”宋取竹轻叹一声。
郭时风摇头,“未必,宁王懂得轻重缓急,他表面对石头城不在意,迟迟不肯率兵回防,其实视吴州为根基,看得极重。他必是放弃江陵,换取奚家的归降与出兵,他自己速返江东与盛家决战。”
宋取竹点头,看向徐础。
徐础道:“郭先生所言极是。”
“两位先生尽管南下北上,奚家若派兵来,由我对付。”宋取竹留兵数千,与奚家兵力相差悬殊,但他不惧,笑道:“奚家暗害我岳丈,若是送上门来,再好不过。”
三人又聊一会,宋取竹道:“宁王送我一件礼物,但是这件礼物必须转送给徐先生。”
“我不需要礼物。”
“这件礼物徐先生肯定需要。”宋取竹与郭时风告辞。
徐础正纳闷,又有人进来,居然是麻七姑,手里牵着一名年轻女子。
徐础拱手道:“麻夫人,我已对宋将军说了,不需要……”
麻七姑笑道:“徐先生若是不要,我可就真的带走了。”
年轻女子抽泣道:“公子,是我啊。”
“你……怎么是你?”徐础大吃一惊,宁王送给宋取竹的礼物居然是“芳德公主”缤纷。
“他们……他们将我送来……”
“你们慢慢聊吧。”麻七姑退出帐篷。
徐础让缤纷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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