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敌不过大势。”
马维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势、大势,你天天说什么大势,从前我还相信,现在要我说,那就是胆怯者的借口,真要顺应大势,谁也不会造反,大家都向单于投降好了,我大梁更是没有翻身兴复之时。”
“帝王龙兴,必定逆势而上。”高圣泽激动地接话,“张息帝、万物帝莫不如此。”
“强弱、难易,并非大势的全部内容。”徐础微笑道。
马维也不问,语气突然变得平缓,“据说郡主一直深受张息帝与万物帝的宠爱,想必从两帝身上学到不少。”
“想来如此。”
马维盯着徐础,“你是不是曾经想娶她?”
“梁王从哪听来的谣言?”
“不是听来,而是看到,回想起来,从你在诱学馆替周律写那篇文章起,就颇受郡主赏识,即使你刺杀万物帝,她也没有追究,反而送你逃出东都,当时咱们在孟津城外相遇,你包袱里有几本书,是她赠送的吧?那些书呢?”
“放在思过谷,我与欢颜郡主乃是君子之交。”
高圣泽忍不住大笑一声,“孤男寡女,何来君子之交?欢颜郡主我可知道,张氏子孙都被万物帝宠上了天,不讲男女之别、尊卑之分,白天游玩无度,夜里纵酒狂欢,欢颜郡主尤甚,我们看在眼里,都说……”
高圣泽闭上嘴,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梁王说起欢颜郡主,并非敌视与鄙夷,而是欣赏与赞叹,他刚刚说的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迎合到梁王的心事。
马维面色阴沉。
高圣泽抬手抽自己一个嘴巴,“让你胡说八道,郡主凭一己之力硬撑起整个天成朝廷,岂是……”
“滚出去。”马维道。
居然没挨打,高圣泽感激涕零,转身向外跑去。
“请渔阳使者孙先生过来。”马维补充道。
等老宦消失,马维道:“刑余之辈,其实有些本事,可惜在宫里待得太久,早忘初心,一味地只想揣摩人主之意。”
“梁军大胜?”徐础问道。
“哦,险些忘了,刚刚传来的消息,梁军大胜,辽东兵被歼、被俘过半,剩下的人逃往塞外,关卡尽入梁军之手,皇甫阶也成俘虏,很快就能送来,辽东荒民已非大患。”
“如无渔阳相助,梁军断能取此大胜,梁王……”
徐础话未说完,孙雅鹿赶来,他已听说梁军大胜的消息,行礼之后,提的问题与徐础差不多,“渔阳守约留下辽东军,梁王相信了吗?”
“嗯,孙先生可以详细说说朝廷的要求了。”
“首先要去除济北王的帝号,并将济北王送还朝廷,这一条梁王若是不许,剩下的也不必说了。”
“嘿,天成朝廷沦落至此,嘴还是这么硬。好,我可以归还济北王,是否去除帝号,让他自己决定。”
孙雅鹿拱手,“梁王做此让步,朝廷也安心了。”
“接着说。”
“梁王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号令冀州郡县,一如贺荣单于所为,但是渔阳要留给朝廷,仅此一城。”
“嗯,不算过分,我也可以接受。”
“渔阳留给朝廷的意思是梁军一兵一卒也不能入城。”
马维想了一会,“朝廷的官兵是不是也不出城?”
“绝不越过城外二十里。”
马维向徐础道:“天成朝廷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国中之国。”
徐础点下头,没有参与这场交谈。
“我不入城,如何与郡主、皇帝议和?”
“陛下与郡主可以出城。”
“这一条我也可以接受。”
“最后一条,梁王可以留兵守卫冀州,但是也要率兵攻打秦州,经此一战,朝廷已与单于决裂,必遭报复,与其坐等,不如直探虎穴。”
前两条多是虚名,攻秦却是要梁军付出实打实的巨大代价。
孙雅鹿初次见面时提起过此事,马维早已反复思索,回道:“这件事我不能与你谈,要与郡主、皇帝当面商议。”
孙雅鹿还要说下去,马维道:“你这就带着济北王回渔阳,后天午时,在渔阳南门外的十里亭我与郡主、皇帝会面,各带一百人,五里以外,各停千人。下去吧。”
梁王坚决,孙雅鹿只得告退,马维手写军令,命帐内的一名卫兵带出去,交给高圣泽,再由老宦转至相关将领,释放“皇帝”。
马维向徐础道:“你可曾料到冀州得来如此容易?”
“没料到。”
“但你的确说过,郡主一定会做些什么,我一直担心她会重新拉拢到淮州盛家,现在看来,盛家已经铁心要放弃天成朝廷,听说他们已经发兵渡江,要从后面抄宁王的老巢。”
“宁王想必不太高兴。”
“哈哈,九州如棋局,死生互倚,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高兴,宁王若是聪明,就尽快攻下江陵城,弥补江东的损失。”
“宁王没再派人过来?”
“他总不至于以为还能劝我调头去攻打淮州吧?郭时风现在想必不太好过,但这是他咎由自取。盛家倒是派人过来,愿意与我议和,说是一南讨、一北征,互不干扰。”
“对盛家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当然,北上救援渔阳,功成则利归天成,功败则淮州倾危,南下攻打吴州,功成则是开疆扩土,功败亦足以退守自家,盛家自称忠孝,真遇到危机的时候,还是要以谋略为先。”
马维十分兴奋,但是很快控制住情绪,又变得冷漠,“唤你过来其实是有两件事,一是打听一下郡主的为人,二是要听听你的想法:攻打秦州有几分可行?”
“九死一生。”
马维点头,“至少你没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我所说的大势可能不得梁王认可,但我绝不会说谎。”
“嘿,你不说谎,但是未必知无不言,未必真心为我着想,相识这么久,我会不明白你的套路?”
徐础笑道:“梁王这是想让我说话,还是不想?”
马维自己想了一会,“你说吧,攻秦有何利弊?”
“利弊一目了然,若是真能击败贺荣部,则梁王功盖九州,距离兴复大梁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胜算极少,大败之后,梁军无路可退,冀州转眼复归天成。”
“天成出卖辽东军,单于会放过渔阳?”
“渔阳与单于至少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梁王没有。”
“你说攻秦九死一生,那一生在哪里?”
“汉州若未全失,襄阳还在固守,贺荣大军左右奔波,没有余力回守秦州,且凉州与北方降世军愿意出兵,三方联手,或有一丝胜算。”
“汉州、襄阳岌岌可危,等我率兵赶到秦州,怕是为时已晚,且寒冬将至,中间又隔着一个事态未知的并州……”马维摇摇头,“我绝不能去秦州,顶多进入并州,择机而动,进可以与贺荣部对峙,退可以据守冀州,如果来得及,就南下洛州,与东都连上,或许能够迫使单于讲和。”
徐础刚要开口,马维道:“我知道单于不会真心讲和,但是大势所迫——”马维笑了笑,大势对别人的影响,他还是相信的,“单于或许会暂时让步,这就够了,等得越久,对梁军越有利。”
“梁王此计可算下上之策。”
马维冷笑,“你还有中上、上上之策?”
“中上之策,不攻秦,而是南下襄阳,与群雄合力抵抗贺荣大军,若能守住襄阳,则……”
“说上上之策。”马维对帮助别人守城完全没有兴趣。
“发兵塞外,攻贺荣部巢穴,向西横扫,封闭沿途关卡,断贺荣军退路,其心若乱,则天下形势为之大变,梁军……”
“现在是冬天,你却要我率兵出塞?这就是你的上上之策?比下下还不如。”
徐础笑道:“总之我没有万全之策,无非危险多些或者少些。”
马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说到万全之策——你觉得欢颜郡主愿意嫁给我吗?梁成联姻,事情就好办多了,我觉得她对我会有极大的帮助。”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取信()
“这不叫万全之策。”徐础沉默多时,开口回道。
马维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徐础,像是一只猫守在鼠洞前,听到这句回答,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事到如今,封王已经远远不够,嫁娶才是群雄取得互信的最有效手段,张氏能与单于联姻,自然也能嫁我一个女儿。何况我不是随便提出求亲,而是看中郡主的真才实学,我二人联手,当可做出一番事业,她能为张氏殚精竭虑,为自己的夫君、子女会付出更大努力吧?”
马维早有妻妾,连孩子也生了几个,但这些对他、对任何一位称王者,都不是另娶正室的障碍,徐础也不提起,只是低头沉思。
马维等了一会,笑道:“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郡主?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梁王若是真心求亲,她会同意,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哈哈。徐础,你若喜欢郡主,就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将她让给你,湘东王不至于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另娶别人就是。”
徐础当然明白,他要用效忠梁王才能换来欢颜郡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当务之急,“梁王不可得意忘形。”
马维脸色一沉,“你也不要得寸进尺,真以为能在我面前口无遮拦。”
徐础拱手道:“大事未定,梁王不宜另生波折。”
“正因为大事未定,才要借助联姻巩固张、马两家的互信,有何不妥?”
“梁王将妻小留在东都,用以稳固军心并引诱敌人,突然在渔阳另娶,示人以无情……”
“你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居然找出这样一个借口。”马维起身,叹息一声,“潘楷对我忠心耿耿,绝不会为这点小事而心生动摇。总之我意已决,但我不想借势压人,所以请你替我当名说客,免去双方尴尬。”
“欢颜郡主别无选择,只要梁王是真心……”
“我不是只要娶她这个人,还要她将大梁马氏当成自己的家,至少能与张氏平分秋色,她信任你,你能让她明白这一点。”
“梁王在冒很大的风险。”
“从咱们策划刺驾那一刻起,我就在冒险,现在这一次,对我来说算是很小的。我不会对你撒谎,心里的想法也瞒不住你,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兴复大梁,报仇反在其次。张氏虽然凶残无道,但是至少没对马氏赶尽杀绝,我会还报,而且更慷慨些,可以保留‘成帝’的称号以及三郡之地。”
马维轻轻笑了一声,“郡主十分在意名位,我的让步可以让她满意吧?至于她本人,永远不必担心,我是梁王,她是王妃,我是梁皇,她是皇后。”
“梁王太小瞧欢颜郡主,她……”
马维有些不耐烦,“徐础,不要让私情影响你的判断,身为谋士,这可是大忌,你可以有话不说,可以观望不决,但不要试图左右我的决定。”
徐础轻叹一声,“我愿意替你做说客。”
马维重新露出笑容,“我会帮你找回芳德公主,如果她不幸遇害,你可以从济北王家里再选一个女儿,通过张氏,咱们就是亲戚,只是”马维笑得更开心,“你要矮我一辈。”
“欢颜郡主肯定会问起攻秦之事,我该如何回答?”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马维沉吟思索,片刻之后向门口的卫兵挥手,让他们全出去,别无外人时,他说:“我要借用你的‘中上之策’。”
“协守襄阳?”
“出塞过于异想天开,攻秦反令群雄势力分散,不如合力守卫襄阳,在那里牢牢拖住贺荣大军。”
“梁王打算派兵多少?”
“两万人。”
“太少。”
“先派两万人,然后视情况再定,我会派得力将领带兵,我自己去并州协助鲍将军,尽量在并州占据更多城池,冀州则留给郡主如果我们顺利成亲的话,希望她这一次不要再犯错误,让冀州落入他人之手。”
马维推着徐础往外走,“好好想一想,欲令郡主心甘情原嫁入马氏,首先你得做到。”
徐础回到帐篷里,坐下发呆。
昌言之看出公子心事不宁,没有开口打扰,将所有东西都收拾一遍,才道:“梁王又为难公子了?”
“他在为难自己。”
“嗯?”
徐础却不想解释,侧身躺下。
梁军大营离渔阳不远,次日一早,马维带一千一百人出发,缓缓行进,远派斥候查看情况,确保渔阳出来的也是同样兵力,没有设置埋伏。
渔阳人先到十里亭,徐础命一千人留下待命,只带一百卫兵疾驰而至。
十里亭空有其名,亭子早已被毁得一干二净,渔阳人在路边搭建一顶大帐,梁军士兵检查过,确认无虞,马维才带着徐础和两名卫兵入帐,高圣泽等人守在外面。
帐篷里铺着厚毯,皇帝张释虞跪坐在东厢,面前一张矮几,欢颜郡主坐在侧后,身穿宫装,与寻常宫女无异,只是头上首饰多了两三件。
梁王进来,张释虞微微一动,很快又坐稳,没有起身相迎,欢颜郡主亦不动。
马维直接坐到西厢矮几后面,徐础守在他的侧后,卫兵站在门口,亦是两两相对。
诸人当中,张释虞最为紧张,脸色变幻不定,几次尝试迎视梁王的目光,最后都是一抬眼就败下阵来,比在单于面前还要局促几分。
马维笑道:“济北王可还好?”
“啊?好……很好。”张释虞答道。
“希望济北王不要以为梁军失礼。”
“不会不会,父亲……济北王很感激梁王的照顾……他还胖了几斤。”
“天成原本出于大梁,如今大梁又出于天成,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之前种种,皆为误会,我来冀州,是从贺荣人手中夺回失地,而不是故意为难天成朝廷。”
“明白。”张释虞越发显得坐立不安。
“是咱们两人直接商议吗?”
张释虞点下头,马上又改变主意,“郡主来谈,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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