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才终于攻克吴都。”
“听说吴王是自杀的。”
乔之素点头,“我就在现场,吴王站在宫门楼上,面朝大成将士,拔剑自刎。后来出现许多传言,声称吴王说过这样那样的诅咒,每次有吴人作乱,传言都会再增几分。作为亲历者,我可以说那都是假的,吴王什么都没说,就是自杀而已。”
楼础试图想象外祖自杀的场景,一无所得。
“攻下吴都,麻烦才刚刚开始。大将军折损颇多,麾下将士对吴人极为憎恨,力请屠城报仇。大将军同意了,广陵王却反对,以为天下初定,正该抚循士民,与天下休养生息,不可徒增民愤。”
“广陵王说得有理,吴国平定之后,天下一统,实在没必要屠城。”楼础虽是大将军之子,在这件事站在广陵王一边。
“话是这么说,但在当时,大将军选择不多。”
“为何?”
“怎么说呢……十七公子没带过兵,没打过仗,大概很难理解军中的事情,我也只是旁观而已。反正没有外人,我就拿朝廷打个比方吧,六臣四王互相不和,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他们都为先帝效劳,先帝也没有故意支持谁或是贬低谁。军中情况与此类似,诸将打仗的时候都想守在后面,打赢的时候都想争最大的功劳,争扰无止,人之常情皆在于此,没人能够例外。”
“大将军必须理顺军心。”
“对,大将军之所以是大将军,就在于他能笼络人心,令众将为己所用。”
“笼络人心不需要非得屠城吧?报仇的方法有许多。”
“哈哈,十七公子还是不明白。报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对朝廷来说,天下一统,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对军中将士来说,很快就得卸甲归田,如果这时不捞一大笔的话,今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朝廷必会赏赐军功吧。”
“那些赏赐分下来,聊胜于无。总之,大家更想屠城,不只是为杀吴人报仇,更重要的是掠夺吴都积聚上百年的财富。”
楼础没说什么。
乔之素又想起往事,半晌才笑道:“屠城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是说让将士们进城随意乱抢,必须提前划定区域,用旗帜标明各条街坊分别属于谁,你想,街分穷富,坊有贵贱,谁都想要富贵之处,诸将为此争吵不休。大将军带着我们十几名幕僚,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划分完毕,令各部将无话可说。”
“广陵王呢?”
“广陵王分到王宫西北区。”
“他……”
“嘿,该反对的时候反对,该得的好处也不能不要。”
“大将军分到了……吴国公主。”
乔之素点头,“吴国公主声名远播,大将军舍弃金银珠宝,只要她一个人,算是少有的痴情。”
楼础不能说父亲的不是,但也没法赞同“痴情”这种说法。
“大军回朝,先帝听说屠城之举,大为震怒,让大将军功过相抵,遍赏全军,唯独不赏大将军。”接下来的话,乔之素不好再说。
“我知道吴国公主曾经入宫。”楼础仍想了解真相。
“宫里的事情我不了解,就不乱说了。大将军十分气愤,以为是广陵王、曹神洗、皇甫开三人暗中向先帝进谗言,以至失去到手的佳人,一怒之下,大将军囚禁两将,鞭打数十,准备带兵攻打广陵王府。”
楼础大吃一惊,“这……这是大逆之罪啊!”
“即便现在说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们这些幕僚都吓坏了,可军中将士不管这些,大将军指哪打哪。将士在城外集结,有几千人,就等次日一早城门打开时,冲进去直奔王府。不知是谁告密,先帝听说此事之后,不等天亮就出城劳军,宣扬大将军历年之功,封为安国公,功臣封爵,大将军是第一人。”
“先帝做得好。”
“可不是,我们也都佩服。如此一来,大将军反生愧意,遣散将士,向先帝请罪。先帝叫来广陵王,让双方讲和。又唤进皇甫开、曹神洗,让他们向大将军请罪。”
“这两人何罪之有?”
“身为副将,不能劝慰主帅,反致疑心,就是罪过。总之大将军很是风光,没过几天,吴国公主也被送进大将军府,据说是当今皇太后的主意,大将军自然再无埋怨。可皇甫开受辱之后记恨在心,地位越来越高,对大将军的敌意也越来明显。萧国公曹神洗还好些,宁愿忍让,但从此不再与大将军来往。”
“卞和无罪,怀璧其罪。将帅反目,并非吴国公主之过。”楼础很难在外人面前说出“母亲”这个称呼。
“当然,可吴国公主的名气因此更大,传言也更盛。”
“她在宫里做过什么,让皇太后等人至今不忘?”
“宫闱秘事,非我所能知晓,至于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言,没几句真话,不提也罢。”
乔之素说的都是大将军,楼础心里想的却都是母亲,国破家亡,父王自杀,吴国公主那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又有多少骄傲与悲痛?对他这个被迫生下的儿子,有几分喜爱?几分憎恨?
楼础只在小时候见过母亲寥寥数面,凭借记忆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大将军与广陵王好像没留下多少过节。”楼础说道,避开心中的想法。
“大将军不怎么记仇,至于广陵王,以那样的野心,当然不愿得罪当朝重臣,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外人无从得知。”
“我已明白乔先生之意,多谢。”楼础起身拱手。
言尽于此,再多的话乔之素不该说、不敢说,起身笑道:“虽是陈年往事,可为今日之鉴。我追随大将军多年,承蒙信任,恩赏无数,绝不愿看到万丈高楼一日坍塌。”
“乔先生之心日月可昭,楼家不肖子绝不忘先生今日所言。”
乔之素告辞,最后又补充一句,“四王当中,湘东王最为超脱,楼家若需皇室之助,非他不可,其余三王,皆难深交。”
楼础送客,回屋之后反复思考乔之素的话,身为大将军幕僚,他说得很清楚:大将军只有在怒极的时候,才能行大事。
如何让父亲对皇帝发怒,是个问题。
第四十二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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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础突然有点同情济北王的女儿,张释清被迫嫁给他这个“无趣之人”,感受或许与当年的吴国公有几分相似,但他不是大将军,从未想过强夺某人,如果有选择,他会高高兴兴地拒绝婚事。
可婚事还是一步步走近,不知不觉间,楼础变得忙碌起来,新宅里的仆役开始承认十七公子是他们真正的主人,大小事情一律上报,原来的老仆乐得轻闲,每每感叹道:“多少年啦,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享福了呢。”
到访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大部分原先只是点头之交,这时却熟络得像是多年好友,送来的礼物贵重得让人胆战心惊,不知今后能否还得起。
周律登门庆祝,带来一群诱学园的同窗,这些人比点头之交深一些,楼础迎到大门口,留他们喝酒。
都知道楼础与马维友情深厚,一名同窗提前解释道:“我们去过马府,马侯爷说他今天要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亲戚,没办法脱身,过后单独来送贺礼。”
周律指挥众人的随从往厅里搬运礼物,好像他才是楼础最要好的朋友,听到话,扭头道:“才不是什么亲戚,马维这是自叹不如,他一向骄傲,以为比咱们出身更好,结果娶到郡主的人却是楼公子,他自家的妻子据说是个富商的女儿,心里能不别扭吗?”
在周律眼里,地位与权势意味着一切,比金钱更加重要。
楼础正想为好友辩解几句,发现其他人全都点头赞同周律,于是乖乖闭嘴,请众人进厅,命仆人摆酒设宴。
十几位同窗都很识趣,喝不多久陆续告辞,要在成亲当日再来喝个痛快,唯有周律不走,早早就喝醉了,唠叨个没完,说的都是往事,按他的理解,当年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带人欺负楼础乃是两人友谊的开端。
其他人都走了,楼础下逐客令:“周兄醉了,回家休息吧。”
周律摇头,按住杯口,“不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我说周兄回家休息吧。”
“给我来杯茶,待会我还能再与你喝上几壶。”
楼础只得命人上茶,同时将周律的两名随从叫进来,好搀扶主人出门。
周律被架起离席,兀自不觉,以为自己头昏眼花,茫然地左右看看,大声道:“我被骗了,咱们都被骗了!田匠这小子忘恩负义,听说是咱们两人帮了他,不仅不感恩,还将我推出家门,差点就要打我……”
周律哭嚎着被带走,连他的随从也觉得丢人,跑得能多快有多快。
田匠并不在楼础的计划当中,纯粹是因为听说此人对母亲至孝,才想帮忙,因此并不在意对方的感恩,甚至没想要见这个人。
当天傍晚,马维到访,带来了礼物,还带来郭时风。
刺客被抓之后,郭时风跑得飞快,连声招呼都不打,再次现身,他还是满面春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郭兄好久不见。”楼础心中吃惊,脸上同样堆满笑容。
“无家无业之人,随风飘荡,四海萍踪,听说础弟成亲,多远都得回来一趟。”
楼础将两人请进书房,以茶水招待。
仆人一离去,郭时风就笑道:“础弟不必问,我自有解释。”
楼础看一眼马维,没开口。
“刺驾失败的消息传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皇帝明明习惯第三位,为何就在那一晚换了位置?所以我猜皇甫阶把我骗了,虽然当时不明白原因,但我必须尽快离开,否则的话,下一个被抓的人就是我。”
“没想过向我们说一声?”马维替楼础质问。
郭时风拱手笑道:“实不相瞒,我与马兄早年相识,来往不算太多,与础弟虽然都在诱学馆求学,可惜一前一后,未能同窗,算是初识。事发之后,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皇甫阶,对础弟、马兄也不能不有所疑虑。”
楼础微笑道:“明白,处在郭兄当时的位置上,我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三人同时大笑,互相拱手,算是和好如初,心里都明白,虽然“如初”,但这份友情再难深入。
“前事莫问,来事可期。”马维伸手分别握住郭、楼二人的手腕,“大事未竟,还需要咱们继续努力。”
楼础问道:“郭兄随广陵王一块来的?”
郭时风点头,“广陵王本不想来,我也劝殿下暂时观望,朝廷若有巨变,江东犹可立足,可世子一去,广陵王改变主意。”
郭时风看向楼础,露出古怪的微笑,“‘洪水滔天,道已不存’,础弟听说过这句话吧?”
楼础坦然点头,“是我让端世子带给广陵王的。”
“果然如此,不只广陵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世子与陛下也都明白。”
楼础眉毛微微一扬。
郭时风笑道:“础弟别急,你跟世子这样的人接触太少,初次见面,人人都觉得世子翩翩少年,志向不凡,接触久了就会知道,他只是一名普通少年,没有多少主见,谁对他好,他就依赖谁、效忠谁。”
张释端自然以为皇帝对他最好。
“我并未指望端世子保密,只要将话带给广陵王即可。”
郭时风轻叹一声,“这句话的确重要,广陵王与我都没想到洪道恢竟会弃妻子不顾,那么快就招供。”
郭时风、马维都是“弃妻子不顾”的人,楼础忍住心中的嘲讽,笑而不语。
“础弟或许也没想到,皇帝早已带世子见过洪道恢。”郭时风又道。
楼础真没想到,轻轻摇头,承认这一点。
“当着世子的面,洪道恢只供出马兄与础弟的名字,没提我,也没提广陵王。”
马维早已听郭时风说过,神情冷漠,楼础却是大吃一惊,立刻站起,随即坐下,“原来洪道恢不只招供,还要为陛下效忠。”
事情很明显,洪道恢招出楼础的名字,是为了将刺驾与大将军联系上,不提广陵王,则是为了巩固张释端的忠心。
郭时风道:“咱们三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可世子坚持认为刺驾是大将军主使,陛下招广陵王回京,是为了对付楼家。”
“广陵王呢?”楼础问。
郭时风苦笑,“广陵王以为洪道恢仍忠于他,所以不提旧主姓名,还以为陛下仍被蒙在鼓里,因此决定回京,借铲除楼家之机,掌握朝中大权,进而夺位。”
楼础沉默一会,“陛下让每一家都相信自家最受信任。”
“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马维开口,看一眼楼础,看一眼郭时风,“可惜人微言轻,郭兄劝不服广陵王,础弟说不动大将军。”
“沈耽说服其父留在并州。”
“沈五公子?”马维认识人多,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随即心生警觉,“础弟向他坦白了?”
楼础摇头,“没有,沈家父子自有主意。”
马维这才放心,“皇帝无道,朝廷离心,此乃千载难逢之时,匹夫奋力,亦能扭转乾坤。”
郭时风道:“我听说础弟的计划了,这是上天将昏君交到咱们手中,必然不会再出差错。”
“刺客难寻。”楼础还不放心。
郭时风不开口,马维道:“础弟尽管放心,我已找到十人,还没告诉他们真相,再过几天,就能确定谁可用、谁不可用。”
郭时风道:“就是这个时候最危险,万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皇帝既已知道真相,对咱们不会不防。”
马维冷笑道:“我仔细查过了,周围并无人监视。皇帝眼里只有大将军、广陵王这些人,对咱们不屑一顾,以为是三个被人利用的喽罗,无足轻重。收拾过上面之后,再收拾咱们,易如反掌。这是皇帝的失策,也是咱们的机会。”
楼础认可马维的猜测,“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事成之后,咱们仍要推举广陵王吗?”
原计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