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辩解,真是奇怪。”
对老仆来说,进皇城就是进宫,那是天大的荣耀,因此非常高兴,提前准备好了包袱,听到公子的疑惑,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本朝律条严苛,那是说一不二,官府抓人,你就得服从,说你是叛贼,你就得先认着,等官老爷日后查清再说,若有辩解,或是反抗,打死勿论。”
“我知道律条严苛,没想到会严到这种地步。”
“呵呵,公子是大将军的儿子,律条再严也用不到你身上,当然是想不到。”老仆忽发感慨,“大树底下好乘凉,别说公子,就是我这样一个卑贱老仆,因为顶着大将军府的名头,走在街上也比寻常百姓硬气些,别看他们过得好,我可不羡慕……”
老仆又要唠叨,楼础急忙动身。
在皇城门口,包袱被仔细检查,然后恭恭敬敬地还给楼公子。
仍是乔之素前来领人,楼础先去拜见父亲,将包袱放到房间里,立刻前往资始园。
他今天到得有些晚,其他侍从早已经上马在场上慢跑,皇帝还没露面,楼础昨天的酸痛仍未消失,也得挑匹马,追上其他人。
有几人昨晚曾在归园一块给张释端送行,当时喝得烂醉如泥,这时却没有半点醉意,好像昨天一擦黑就上床睡觉似的,态度与宴席上迥异,彼此谈笑风生,唯独对楼础不理不睬。
楼础落得安静,专心骑马,慢慢领略到一点窍门与好处。
皇帝很晚才到,脸色阴沉,一看就是心情不佳,侍从们立刻闭嘴,连嘴角都不敢翘一下。
皇帝连换三匹马才算满意,兜了一圈,向跟来的宦者道:“取槊。”
两名宦者立刻进小武库,抬出一杆长槊,槊没那么沉,但两人还是小心地抬着,高高举起,递到陛下手边。
侍从们脸色微变,楼础预感到皇帝又要有出格的举动。
皇帝单手持槊,尖头指天,驰行半圈,停在远处,将槊横在马鞍上,遥望门口的人群。
宦者得到示意,立刻给众人分发白纸扇。
天早就凉了,纸扇用不上,只能插在腰带里当装饰品,资始园侍从因为经常骑马,连装饰品都用不上。
楼础接过纸扇,正在纳闷要不要谢恩时,发现其他人都将纸扇打开,顶在头上,一手扶住,模样可笑,众人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楼础也得顶扇,终于明白皇帝要做什么。
十几名侍从骑马,另有数十人站立,彼此间保持距离,胆小者微微发抖,看样子对皇帝的槊法不太有信心。
皇帝拍马疾驰,他的槊法有些特别,槊很长,右手握持末端,塑杆架在马鞍上,尖头指向左前方,随右手一压一提而朝下或指上。
皇帝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楼础。
楼础心中没法不慌,有一瞬间,甚至想不顾一切地跳下马,可他很快镇定下来,警告自己绝不能让皇帝看出惊慌之色,于是盯着槊尖,左手勒缰,双腿用力夹住马匹,不让它乱动。
皇帝驰到,长槊倏刺倏退,两马交错而过,楼础只觉得手中一松,纸扇已经没了,一股凉意从头顶直接流到脚后跟,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但他终归没动。
其他人经验丰富,更不敢动,皇帝在人群中穿行自如,每刺必中,纸扇或是挂在槊头上,或是破落在地,谁也逃不掉。
楼础还算幸运,真有三名侍从和五名宦者手上被割伤,唯有忍痛,心里还得暗自庆幸伤得不重。
没人敢开口叫好。
皇帝刺够了纸扇,又回到空地上,长槊挥舞如意,指上刺下,口中呼喝有声,似在向天地挑战。
宦者又拿出十几杆槊来,分给侍从。
楼础也拿到一杆,入手颇轻,原来是空心木槊,看着与真槊无异,其实没有多大杀伤力。
但皇帝手持的必定是真槊。
侍从追上皇帝,模仿他的样子舞槊,别人多少练过,楼础却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兵器,入手虽轻,拿得久了,变得越来越沉重,还影响控马,十分不便。
好在皇帝也会累,终于停下来,重新将槊横在鞍上,望着远处的宦者群,说道:“可以犯错,但不能犯愚蠢的错误。”
侍从们不知谁犯错,老实地听着,平时都往皇帝身边挤,这时只希望越远越好。
“邵君倩!”皇帝高声叫到。
侍从们松了口气,原来惹怒皇帝的并非自己。
邵君倩与宦者站在一起,听到叫声,急忙跑来。
“邵君倩!”皇帝又喊一声。
远处的邵君倩一愣,止步脚步,犹豫片刻,将随身携带的一块木版顶在头上,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后的宦者纷纷让开,以免冲撞到皇帝的坐骑。
“随朕冲敌。”
皇帝催马前进,十几名侍从跟随在后,同时加速,长槊林立,人数虽少,气势一点不弱。
其他人对准的都是空地,唯有皇帝目标明确,反手握槊,高高举起,尖头对准不到一尺长的木版,将至近前,狠狠地刺下去。
邵君倩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在他身后,长槊穿透木版刺在地上,槊杆微微晃动。
邵君倩手上受伤,并不严重,流了点血,但他吓得不轻,挣扎半天才站起身。
皇帝调头回到他面前,既失望又愤怒,“即使是对你,我也只能破例一次,别再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邵君倩哭了,身为近臣,侍君如侍父,眼泪总是最有效的认错方式,邵君倩泪如涌泉,跑到马前,举手欲抱,最后改为轻扶皇帝的一条小腿,哽咽道:“我是个蠢货,愚蠢至极……”
“你不蠢,只是不够认真。”皇帝轻轻抬下马镫,踢开邵君倩,语气突然变得悲痛,“朕对你存有厚望,以为你……你……驾!”
皇帝骑马跑了,不是在场地上奔驰,而是冲出资始园,不知要去哪里。
这种事情从前没发生过,无论是侍从,还是宦者,都不知所措。
邵君倩第一个反应过来,嘴里喊着“陛下小心”,拔腿追上去,宦者们一窝蜂似地跟上,留下十几名侍从互相瞧看。
有人跳下马要去追赶,楼础道:“没有内官引领,我等最好不要四处乱走。”
“可是陛下……”话说出一半,那人又咽了回去,向楼础点点头,表示感谢。
皇城里规矩森严,皇帝可以胡作非为,宦者可以紧随皇帝,受宠近侍偶尔也能破坏一下规矩,其他人还是小心为妙。
侍从们饿得肚子咕咕叫,附近的屋子里虽有糕点,可是赶上皇帝发怒,谁也不敢前去拿取,只能强忍。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宫里终于想起这些可怜的侍从,派人过来领他们出园,同时收拾马匹与长槊。
楼础不用出皇城,来见父亲时已是傍晚,腿软肚空,可大将军这里的规矩也不小,身为人子,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父亲与两名幕僚吃饭,悄悄地干咽口水。
大将军心情也不太好,直接影响胃口,没吃多少,正拿着一封信大骂:“硬胖子这头肥猪,只长肉不长心眼吗?说什么将校苦留,他不得不在城外营中多待几日,以为能骗得了我?他是被几杯黄汤灌迷糊了,不想回来受苦。还说什么有十七弟服侍陛下,他很安心——他怎么不问我安不安心?”
大将军斜眼看楼础,气不打一出来,“你亲爹还活着呢,干嘛摆出这负死人相?”
楼础真希望家中老仆就在这里,让他看看,当受宠的儿子有多不容易。迈步上前,将皇帝发怒的情形说了一遍。
大将军怒气稍解,向对面的两名幕僚说:“就为一个错字?”
乔之素笑道:“邵君倩自负其才,写成的诏书不交门下省检阅,直接送到大将军这里,结果写错一字,令朝廷蒙羞,陛下怎能不怒?”
楼础这才恍然,原来邵君倩受那么大苦头,是因为写了错字。
“错字而已,也不是重要的错字,诏书的意思我看得明明白白。唉,全是小孩子脾气,没一个成熟些。”
又聊几句,两名幕僚告退,大将军向儿子招手。
楼础又向前走出几步,离父亲咫迟,“父亲垂教。”
楼温伸手按在儿子肩上,轻轻拉到身边,叹了口气,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孩儿不敢,孩儿对父亲知无不言。”
楼温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掐住楼础的脖子,硬将他拽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生这么多儿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掉几个的时候,不会心疼。小子,跟我说实话,刘有终跑哪去了,或许我能饶你不死。”
第三十五章 迎王()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的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楼温双手慢慢用力,眼中冷酷无情,此时此刻,他不是大将军,也不是父亲,只是战场上一名奋力拼杀的士兵,多年前亲自冲锋陷阵时的热血重新涌遍全身,那时候他身上还没有这么多肥肉,徒手就能将敌人撕成两半……
突然间,楼温在儿子脸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却让他的心狂跳不止,松开双手,将儿子猛地推开,如避蛇蝎。
吴国公主曾经是大将军的荣耀,那是他征战四方最惹人注目的战利品,在她死后,却变成他的一个噩梦。
楼础揉揉脖子,咳了两声,终于能够正常说话,问道:“刘有终不见了?”
“嗯。”楼温还在发呆,目光避开儿子的面孔,用粗气掩饰心中的惊恐,“别说你不知道。”
“孩儿的确不知。”
“刘有终曾经去过你家?”
“对,就在前两天,他见过父亲之后,去我家拜访,我们闲谈了一会。”
“闲谈……谈什么?”
“他说他有点纳闷,皇帝为什么突然对我比较在意,甚至将我提拔到身边。”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长公主的推荐,也可能是那篇文章……”
“别再提你那篇狗屁文章,它一点用没有。”楼温大吼,又将目光移向儿子,再次变得冷酷无情,他连几十万敌军都不怕,更不会怕一个死去已去的冤魂。
“是,孩儿确实不解。”
楼温喘气越来越粗,但是没再动手,“与你见面的第二天,刘有终假托出城会友,一直没回家,所谓的朋友也没见过他,整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楼础与父亲一样惊讶,“刘有终……刘先生在京城没有家人吗?”
“有,一妻两妾,三儿一女,他一个也没带。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将妻子放在心上,无论到哪,都能重新娶妻生子。”
“他在京城有对头?”
“问题就在这里,刘有终在京城只有朋友,没有对头,他这些年与咱们楼家走得比较近,不是自夸,我就是他的靠山,整个洛阳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刘有终若是感到害怕,只会怕一件事,那就是楼家要倒。”
楼温站起身,他就是楼家,他倒,楼家才会倒,他立,楼家稳若泰山。
“刘有终相人最准,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见你之后不告而别,必有原因,楼家若有大难,一定应在你身上。”
楼础反而镇定下来,先躬身行礼,然后直身道:“以孩儿愚见,刘先生关心的不是‘孩儿为什么被陛下在意’,而是‘陛下为什么突然在意大将军的一个儿子’。”
“别绕圈子。”
“刘先生必是看出朝廷欲对楼家不利。”
“只是这些?”
“孩儿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楼础顿了一下,继续道:“父亲此前说‘不是时候’,可孩儿以为,‘时候’恐怕不在咱们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想……”
“别说了。”楼温又一次阻止儿子开口,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楼础躬身退后几步。
楼温站在原地思索多时,若干次抬头打量儿子,不知该信他几分,“明天……明天你出趟门。”
“是,去哪里?”
“去城外的大脚驿,代我迎接济北王,乔之素和你一块去。”
“济北王?”楼础很是意外。
楼温犹豫一下才决定告诉儿子一些事情,“济北王早在刺驾之前就已奉诏回京,快要到大脚驿了,你去迎接,让他瞧瞧你的模样,或许可以定一门亲事。”
“父亲……”
“别再说你无意成亲。”楼温又变得严厉,“夫人与公主下了大功夫,才让皇太后同意保媒,但是要征求济北王的意见,看他哪个女儿合适。”
楼础一下子想到欢颜郡主,可她是湘东王的女儿,与济北王无关。
“是,亲事自然由父亲、母亲决定,孩儿只是疑惑,与济北王联姻,对楼家有何好处?”
“所以我说你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就敢乱说、乱闯,胆子是有了,眼光可不够。济北王乃皇太后所生,与陛下同产,诸王当中最受宠爱,娶他家的女儿,算是亲上加亲,令楼家地位更稳。”
“辈分会不会有些问题?”
济北王是皇太后所生,按兰夫人这边计算,与楼础同辈,女儿自然低一辈,而且年纪不会太大。
楼温怒道:“别找借口,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是,父亲,明天我与乔之素去迎济北王。”
楼温低语:“我要看看,陛下究竟有多‘看重’你。下去吧。”
卧室里,两名幕僚准备几样酒菜,一见楼础进来,乔之素笑道:“刚才没吃饱,楼公子一块吃点?”
幕僚会做人,桌上酒菜没动,其实就是为楼础准备的。
楼础拱手感谢,坐下之后先给幕僚斟酒。
楼础手腕上的红印还没消失,脖子上更是醒目,他也不避讳,吃几口菜垫底儿,问道:“大将军的脾气总是这样吗?”
幕僚大笑,乔之素道:“十七公子算是运气好的,大将军的脾气……生气的时候爱动手,高兴的时候也一样,可能下手还要更狠些。”
另一人道:“大将军天神下凡,宇内第一猛将,战场上所向披靡,平时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但是对自家儿孙那是呵护备至。这